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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声音的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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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感动于竞择几年来的穷追不舍,答应了与他交往。
一年以后,我答应去见他的父母家人。
其实也只是他父母和哥哥。
值得一提的是,他哥哥是聋哑人。
两岁多的时候发烧,送到医院打了链霉素,结果就此失聪,也就此成了彻底的哑巴。人非常帅气,也非常聪明,用他老家的话说就是:这孩子成仁义了。(成,东北某地方言,非常的意思)
以上,是我在竞择那得到的最基本的信息。
凌晨时下了火车,到他家时,天还没有亮。
第一次见到这种被称为“北京平”的大房子,大大的铁门,上半部分是栅栏,可以看见大院子里的一切,里面三间漆成蓝白色的正房首先进入眼帘。可以看见他的父母在里面坐立不安,一看就是一夜没睡,是呀,我也算是城里领回来的媳妇,他们也希望互相留个好印象吧。电视旁边坐的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哥哥了,面对电视,目不斜视。看不见脸,只觉得身体很瘦削。
屋里亮,外面黑,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门口。
我说竞择你有钥匙吗?开门吧!
他说谁出去这么多年身上还装着家里的钥匙呀。
我说那敲吧。
他想了想,掏出了打火机,打着火,熄灭,再打着,再熄灭,反复几次。
我居然看见他哥哥看了门外一眼,会心的一笑,站起身来出来开门。竞择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这真挺让我吃惊的,他们俩兄弟居然有如此的默契。
后来竞择对我说,小的时候,经常玩的忘了时间,回来太晚不敢理直气壮的敲门,而他哥哥总是家里等着给他开门的人,可偏偏又听不见敲门声,于是很自然的有了这个叫门方式。
眼看着哥哥走过来给我们打开门,兄弟俩就紧紧的抱在了一起,我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哥哥好象想起了被忽略的我,转过头,看着我抱歉的一笑,随即松开竞择。
还是哥哥漂亮些。这是我第一个感觉。兄弟俩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天太黑,看不清,再给我点时间好了。
哥哥对我没有想象中的热情。这是我第二个感觉。他除了那抱歉的一笑,再没看我一眼。只是拿起我的大行李包往屋里走。竞择对我说,哥哥不是很愿意将残疾示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必须要面对的人。
是呀,我是来他们家做媳妇的,这是他一定要面对的,家里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进了屋,和他父母做了认识。他父母看见我果然很高兴,可能在相貌这第一关,我已经通过了。他父母去厨房端来了准备好的饭菜。说实话,坐了十多个小时侯的火车,夜里吃不下东西,我的确是饿的不行了。
这期间他父母在桌边跟我聊天,实际上是做家庭了解。而哥哥没有参与,又回到了电视旁边,继续目不斜视。我知道他会用余光看着我的。竞泽在大门外按打火机就是他用余光看见的。
这期间,他们没有用手语做任何交谈。
吃完饭,两个老人开始收拾桌子。我看见他妈拍了拍他哥哥,指了指里屋,做了一个平铺的手势。我看见他哥哥径直去了里屋。
我好奇的问竞择什么意思,他笑了笑说,去给咱们铺床了。
从进屋到吃饭再到睡觉,整个过程也没超过一个半小时。的确是困的不行了。在大伯哥给铺的床上,我俩迅速进入了睡眠状态,恩,这是大伯哥给铺的床。
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抬眼一看窗外,我的天呀,这个房间也是三间正房中的一间,也算正对大门口,没错的话,我的睡姿应该可以让窗外甚至大门外路过的人看的一清二楚。还好只是脱了外衣而已。
竞择早就醒了,不在床上。在窗外。正在和哥哥聊天。当然是用手语。他们的手语打的飞快,知道竞择手语好,不知道这么好。其实,来他家之前,为了尊重哥哥,我已经跟竞择学了快半年的手语了,以为自己都能出师了呢,结果现在从他们兄弟交谈来说,我连一半都看不明白。只觉得大意是竞择觉得哥哥脚上穿的鞋不错,哥哥就像他叙述是怎么怎么买来的。
忘了说了,哥哥叫名羡。方名羡,多好听的名字,可惜他自己听不到。名字对他来说,是名副其实的代号,没有人会对他叫他的名字,叫了他也听不见。只有写在纸上,才代表他。
当然,竞择的名字也不赖,物竞天择。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都有上去抽他的冲动,因为这名字取的太狂妄了,以致于让我想起了达尔文。
外面阳光很好,兄弟俩的头发上都镀着金光。现在可以细细的看了。兄弟俩长的不像,但非常神似。都是干净的,瘦削的。哥哥比弟弟矮了一丁点,发型没有弟弟的好看,也是,在农村,弄那么漂亮也没用。竞择是典型的单凤眼,狭长、邪气。哥哥的眼睛比他大,眼神里是更多的纯净。听不见人世间嘈杂、无良的声音,应该也是很幸福的事吧。
从下午开始,哥哥对我熟络了很多。应该是竞择告诉了他我也学了手语,他很高兴,看见我出来,还主动的跟我“说”了一句话。可惜我没看懂。向竞择求救,他说,哥说我又瘦了,是因为没吃着家里的大米。
…………。我无语。盘锦大米,中国第一。
今天的晚饭是要出去饭店吃的。他们家要给我接风,听说还要介绍竞择的堂姐和姐夫给我认识。老两口出去订餐了,家里只有我们三个。
兄弟俩一直在聊,期间还给我们的房间换了一个日光灯,加了窗帘。我不喜欢昏黄的灯泡。也不喜欢让人家看着睡觉。换灯的过程极有趣的,两把椅子摞起来,哥哥站在上面,竞择下面递东西,我扶椅子,三个人加一起只有竞择的一只手能说话。兄弟俩的默契真是让叹为观止,即使竞择已经离家这么多年。
我们三个在家等吃饭,兄弟俩聊的火热,我旁观。一项非常自信的我在苦学了半年的手语之后,居然在哥哥面前连手指都不敢动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竞择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选择了用纸和笔。
于是,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我和名羡用四个小学生用的小笔记本。聊天的话题源源不断,要是他能说话,估计可以当演说家了。
直到我写到:我很喜欢手语,觉得比说话好玩。
他突然沉默下来。我闯祸了。我又向竞择求救,却发现他早已经无聊的睡着了。哥哥对我笑了笑,有点无奈,有点洒脱,写下:恩,我也喜欢手语。
天呐,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晚餐定在盘锦一家比较有名的酒店里,初步可以看出他家对我的重视程度。
他们介绍了堂姐和姐夫给我认识。我知道他们是来帮忙把关的。
饭桌上,一家人都在不停的给我倒酒、夹菜。我给哥哥也夹菜了。他显得很高兴。竞泽和我说过,就算家里人都同意了,也要哥哥再点头,这个弟媳妇他说了算。
必须负责任的说,我是个性情中人,他们一家的热情让我很感动。酒是不停的倒,我也忘记了遮掩一下自己的酒量。姐夫看我这么豪爽,也是出奇的开心,直到他再次倒酒时名羡用手盖住了我的杯子。
他用手盖住了我的杯子。他不想让我再喝酒了。
姐姐、姐夫他俩不会手语,和他很难沟通。看见他出来挡酒的了,也就算放过我了。
可我看见哥哥真是没少喝。竞泽就这么看着他,也没有制止。弟弟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哥哥却还没有。
真是不好找。
竞泽说以他哥的条件找个健全的没问题。几天的接触下来,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在一家福利厂上班,里面大多是残疾人。听说哥哥经常出差,去联系业务。我刚听说时嘴里的饭都喷了,他们领导够幽默的,派一聋哑人去洽谈业务。
结果是人家每次出差都相当成功。
那次一共在竞泽老家呆了7天。除了和竞泽逛街熟悉风土人情,最大的乐趣就是等哥哥下班和他聊天了。只不过都是用写的,7天下来,我没敢动一根手指头。
竞泽家的亲戚真够多的。第四天的时候,堂姐夫联系了另外两个姐夫来找我喝酒,原因是他们都想见识一下非常豪爽的小舅子媳妇。我突然觉得我在未来公婆面前有点十恶不赦,估计没一家的媳妇能这么嚣张。
在家里喝完,其中一个姐夫提议去KTV,大家都赞成。
我说把哥也叫上吧。竞择说别扯了。这不是熊人吗——其实我们也叫过一次,他死活不去……其实也去过一次,结果就是喝酒吃小吃,头都没抬过。
这么一听我当然是坚持的。我说反正也去过嘛,你去跟他说,我就想让他一起去。你不说我去说。
竞泽硬着头皮去说了。哥哥答应了。
三个姐夫,哥哥,竞泽还有我,我们一起去了KTV。
唱歌的时候,哥哥果然没抬过头,只是认真的吃着桌上的瓜子,连喝啤酒的时候都垂着眼睛不看屏幕。三个姐夫玩的很开心,估计他们能聚在一起来这种场合的时候也不多。我没怎么点歌,一直听着竞泽说醉话。
轮到我唱了,我拿过话筒,哥哥抬起了头。
我记得我那首歌唱的是那英的《愿赌服输》,我的唱功不容怀疑,三个姐夫又一轮被震撼的不轻。我参加北京银杏杯青年歌手大奖赛得冠军的时候,竞泽正在追我,所以他对我的歌声还是很习惯了。
可惜,哥哥听不见。
他认真的看着画面和字幕,认真的看着我。
我看见他对竞泽用手语说:她唱的好听吗?
竞泽使了个坏,对他伸出小拇指(手语里很差劲的意思),然后露出很不屑的神情。
可惜他没信。我胜利的看着竞泽。我知道哥哥不会信的。因为我是用心唱的。他是用心听的。
他用手语和竞泽说话,这次我看懂了,他在说我唱的好听,然后我看见他对我伸出了大拇指。
我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因为唱完歌三个姐夫直接过来干杯,放下杯子的时候,哥哥的位置已经空了。竞泽说他先回去了,看完你唱歌就OK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了。
我觉得我自己挺残忍的。带一个聋哑人去歌厅,然后在他面前深情的唱歌,我是如此邪恶。
反而哥哥对我相当包容的。他一定是把我当作还没长大的孩子了。
在他家一周,我没有抽烟。
回到北京继续自己的生活工作。到了五一的时候,我提议把哥哥接过来玩玩。竞泽当然很高兴。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是我嫉妒的。他家条件不是很富裕,竞泽说过如果只有一份钱,他可以不娶我,也要让哥哥先结婚。而他哥哥上班挣的那点钱据说要等我们结婚时,全给我。
接到哥哥,我们回来时坐的地铁。我们要让他在这几天里把北京生活体会个遍。地铁上,兄弟俩用手语交谈,我偶尔也插一两句,我发誓再见哥哥的时候一定要敢用手语。我们的交谈引起了地铁上很多人的侧目观看。奇怪的是,我不但没有觉得羞耻,反而很得意。
歧视的人毕竟在少数,人们感叹最多的应该就是这么年轻帅气的小伙子怎么就不会说话呢,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个哑巴,真是可惜了……
我们带哥哥去买了衣服。商场里,我们走到哪都是焦点。兄弟俩毫不避讳的用手语评论衣服甚至砍价。竞泽像一个聋哑人一样完全用手语和摊主交流。到处都是稀奇的目光。
我在后面看的血脉喷张。竞泽也真够邪的了。
接下来,我们三个疯狂游览了北京全部的景点。哥哥很高兴。尤其是见到长城的时候。
我们照了很多照片,这对竞泽我俩来说没什么,对哥哥,这是一辈子最美好的记忆了。
在香山的时候,竞泽给我买了把哨子,能吹出小鸟的声音。哥哥拿过去研究了,香山一路下来,他都放在嘴里吹。我和竞泽满头黑线。
我在他面前抽烟了。他没表现出太大的惊奇。我告诉他回家不要告诉他父母。他得意的笑了。像是揪住了我的小辫子。
长的这么纯净,原来和他弟弟一样的邪恶。
本打算过了长假就送他回家的。结果五一的票太不好买了。竞泽排了一夜才买到,还是四天之后的。我们必须得上班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溜达。竞泽说没问题,只要有手机,自己带上笔和纸,我哥敢踏平北京。
实际上,他哥的确没怎么出去乱走。因为他喜欢上了竞泽寝室里的一大帮室友。我们上班怕他没意思,就让他在单位的男生宿舍里跟大家混。吃的玩的,大家有个照应。
因为假期耽误了很多工作,我上班就开始忙了起来,两天都没顾上他们兄弟俩了,竞泽肯定也忙,不知道他哥这两天是怎么过的。
我走进竞泽寝室的时候,看见的情景让我掉了下巴。
四个光着膀子的大男孩在嚣张的打着牌,其中就有哥哥。我居然还注意到另外三个室友在出牌的时候用手势示意哥哥。
我的天呐。去年还不太敢将自己残疾示人的人,现在居然能在两天内和陌生人打的火热。连手语都快教给人家了。
这世界变化太快。
我突然觉得这竞泽的室友们实在很可爱。
我们结婚的时候,哥哥打扮的很帅,都快帅过新郎了。
竞泽说,嫁他得了。
我说,好啊,盯好久了。
竞泽气结。
我打了他一个响头……
婚后,有次吃饭。
喝上酒就想抽烟。
可当着公婆的面哪敢掏烟呀。我开始坐立不安。
竞泽忙着喝酒,没注意到我。
我看见了哥哥在笑。
我说我去下卫生间。
哥哥跟了出来,递给我烟和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