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殊途》翦映

3、第三章

　　“老大，我们都觉得……你是不是太宠三井了点儿？”
　　听清这句话的时候，铁男险些又被手里的烟烫了。他转身踢了说话的人一脚：“操，你他妈想恶心死我么？老子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
　　身边的混混听罢立刻发出哄堂大笑，好似听到了这个世上最为幽默的笑话，其中自然也包括被提及的男人。
　　他在一阵又一阵夸张的笑声中斜眼瞅去，只看见了那人被长发遮住大半的脸庞，以及学生制服下不停抖动的肩膀。
　　总之一脸欠揍的模样。

　　这些混混性格大都直率，很少玩两面三刀的那套。合得来便经常厮混在一起，合不来便随便找个理由，把对方痛扁一顿。
　　当然他们之间合得来的很大原因就是传说中的眼缘。
　　铁男以前还没坐上老大宝座的时候，也曾有过真心相待的兄弟。但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也没多长。
　　当上老大之后，这群人的心思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变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纯粹。
　　像三井这样不带有任何目的接近自己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他多加照顾其实完全说得过去。

　　三井倒是经常叫上他一起去海边踩水。
　　像铁男这样的糙汉子，始终觉得这是情侣之间爱做的事情，两个大男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不过既然那个小子喜欢，也就随着去了。
　　去往的交通工具自然而然是自己的宝贝摩托车，毕竟他享受这种驰骋在公路上的感觉很久了。
　　前面没有阻挡的路障，后面没有讨厌的警察，唯独此时此刻，他才能完全抛掉生活的负重感和操蛋感，有种自己依旧存活于这个世上的念头。

　　然而三井似乎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他下车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冲出去蹲在路边狂呕，过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恢复正常，终于有了朝始作俑者发火的力气。
　　“你丫的开那么快干嘛？赶着娶媳妇还是投胎啊？”
　　铁男坐在车上欣赏完他那副怂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老子就这速度，爱坐不坐。有种下次不要叫我过来踩水，叽叽歪歪和个娘们似的。”
　　刚才还朝自己大声嚷嚷的男人听罢立刻成了哑巴，他心满意足地锁上车，脱了鞋和同伴一起慢慢走向海边。

　　正是太阳下山的时候。
　　落日的余晖将整个海岸染得一半金黄、一半蔚蓝，偶尔会有白色的海鸥贴着海面快速略过，发出“欧欧”的叫声。
　　突然刮起的疾风一不小心便吹散了三井的长发，他伸手按住脑后的发丝，试图让它们变得更加服帖一些。
　　其实铁男看不惯三井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很久了，好几次都想开口让他剪掉。但想想自己那一头油腻的长卷发和耳边闪亮的饰品，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对别人外表指指点点的资格。
　　于是不得不作罢。

　　“铁男，你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男人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思考要不要岔开这个话题，最后却又鬼使神差地接过话茬，“我以前有一个好兄弟，名字叫做‘阿金’。”
　　他将手伸进裤兜，却发现里面该死得空无一物。身边的人就更不要提了，压根不可能有烟这个玩意儿。
　　“他在酒吧里和人起了冲突被一群混混围攻，我听到消息后立刻赶过去帮忙。”铁男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这条长长的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我最后还是没能救下他。”

　　要说当时的场景，他现在能够想起的也只有漫天乱飞的碎玻璃酒瓶和四处迸溅的鲜血。就连被砸时的疼痛都已褪去许多，没留下几分。
　　铁男好不容易才从人山人海里将阿金捞了出来，骑着摩托闯了一路的红灯。最后心爱的坐骑报废了，也没顾得上修理。
　　他闻到了铺天盖天的血腥味，阿金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耳边，弱地如同蚊子叫。他红着眼睛吼话：“你他妈赶紧给老子闭嘴！还嫌血流得不够多，是不是？”

　　铁男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阖上了阿金的双眼，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样将冰冷的遗体抱了回来。
　　他只记得唯一的兄弟死前反复说过的话——“铁男，我好痛。我以后再也不打架，再也不当混混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墓前吸了一夜的烟、喝了一地的啤酒，最后将啤酒瓶狠狠砸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颤抖的。
　　“操/你妈的，你小子倒好，以后可以再也不打架、再也不当混混了，全他妈推老子头上了。”
　　“我他妈……记你一辈子。”

　　三井听完没有吭声，两人之间的气氛着实有几分压抑。就这样过了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小子，你没有必要道歉，还不如给我递根烟实在。”
　　铁男低头看了看泡在海水里的双脚，原本黝黑的脚趾居然有些发白，“我讲完了，归你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明和温暖。三井的脸埋没在一片黑暗中，时隐时现。
　　“我曾经特别喜爱一项运动，国中的时候还拿了MVP，但是……”他“但是”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然而铁男却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但是”之后的内容。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三井的时候，那个小子拄着拐杖，一副腿上有伤、行动不便的样子。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应该就是运动时落下的病根。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则是再清楚不过了。
　　三井加入他们成为了混混，整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他打架、喝酒、逃学，疏远了以前的同学和朋友。就连这项坚持已久的爱好，怕是再也没有接触过。

　　这种感觉就像没烟可抽一样，想想都糟心。
　　铁男没读过几年书，是个实打实的粗人。但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不会安慰人，嫌说出来矫情罢了。
　　天已经黑了相当一阵子，再泡下去两人的脚怕是都要报废了。他一把勾住身旁男人的肩膀，丝毫不管不顾对方的诧异，径直开口。
　　“喂，小子，在这里和我诉苦管个屁用。要真这么郁闷的话，找个人打打架、解解闷，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