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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飞鸟与游鱼 ...

  •   迟西几乎不出门,他还在避风头,不能让赖叔知道他的下落。以赖叔的脾气,迟西这个人就算死也要死在他眼皮底下。因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迟西包揽了所有家务。亦安日复一日地工作,忙的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她的父母几乎没有收入,家中早年欠下的债款刚刚还清,弟弟又正在上大学。经济压力都落在亦安一人肩上,除了拼命工作她别无他法。
      每次看到亦安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时,迟西总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什么都不能帮助她,甚至不能出去找个工作帮她略微分担。
      在公寓里迟西并不愿意无所事事,他开始看书。虽然幼年辍学,但他胜在思维敏捷、记忆超群,学习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再加上极度努力,一段时间后迟西看过的书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亦安的小书架很快就不能满足他了,于是亦安特意抽出一天下午带迟西去逛书城。
      从书城回来时已经夜幕降临,街道上很安静,两人悠闲地沿街散步、聊天。在转过一个拐角时,迟西脸上的笑影凝住,他远远地看见几个站在路边抽烟的男人,二话不说扔下书,拉着亦安转身就跑。
      那些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
      整日坐在办公桌前的亦安哪里有什么体力,迟西心知这样绝对甩不掉那群人,他在亦安背上一推:“安姐,你快跑,听我的,千万别回头!”
      亦安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这时一辆车风一般开到他们身边,车里程舒戈透过半开的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亦安连忙打开车门拉着迟西坐进去。
      舒戈从前面回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迟西。
      迟西倔强地和他对视着,眼中风起云涌。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成拳,近乎屈辱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此时此刻他宁可冲出去被那群人打死也不想接受程舒戈的施舍搭救。
      亦安并不知道迟西的所思所想,只是本能地紧紧抓住少年的胳膊。她脸色煞白,看着驾驶座上的人连声说:“舒戈,快开车啊!那些人追上来了!”
      舒戈没有动,漠然地用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
      那些人冲到车窗边,一棍子砸在车窗上,玻璃上应声出现一道裂痕。
      迟西挣脱开亦安的手就要下车,然而车上锁了,打不开。舒戈冷漠地直视前方,一脚踩下油门,车扬长而去。

      程舒戈带着两人到了他的住所,室内摆设无一不考究舒适,处处透着优越从容。
      “请坐,”程舒戈的脸色看上去很平静,语气礼貌,仿佛眼前两人真是再普通不过的客人,他周到地拿起做工细腻的玻璃杯给他们倒水。
      “不,不用了,”亦安说,“我们等会儿就走。”
      程舒戈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直接放下杯子,玻璃杯和茶几磕出了清脆的响声。
      “走?你准备走去哪儿?我送你一程?是回到那里自寻死路,还是找个酒店东躲西藏?”舒戈冰冷地看着她。
      亦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时迟西忽然转身夺门而出。
      “迟西!”
      舒戈迅速拽住了亦安的胳膊,迟西在门口回过头,急迫而恳切地阻止她:“安姐,你留下,留下,不要担心,也别来找我!”然后便砰地关上门飞快跑下楼。
      亦安使劲掰开舒戈的手指,舒戈冷着脸,一把将挣扎不休的她抱起来扔到了沙发上。
      摔在沙发上并不疼,只是有些懵。亦安没来得及起身,舒戈已经欺近,他压住了她的手脚,两人四目相对,脸庞近在咫尺,呼吸交融。
      亦安睁大了眼睛,有些记忆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没有过一丝心动。亦安有过一段举步维艰的日子,是舒戈扶助她,照顾她,他并不总是嘴上不饶人的态度,也有温情柔软的一面,也有包容体谅的眼神。面对这样的男子恐怕任何青涩女孩都很难不心生悸动。
      那天晚上,亦安在同学聚会上喝了点酒,舒戈赶来接她,他也是刚从朋友那里赶来,衣上沾染酒香。他把她带回住所,室内没有开灯,光线半明半昧。巨大的落地窗外浮动着城市的灯海,那夏夜几多妩媚,灯火几多妖娆。空气中飘摇着甜美的酒香,一切顺其自然。
      他们几度缱绻,那时舒戈错觉他已经得到了这个女孩,结果那只是一场以身相许的报恩。亦安就像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一个孤寂天真的女鬼,用相伴缠绵来归还公子那无以为报的赏识。

      时过境迁,暧昧的距离再次拉近,舒戈的眼中不复温存柔情,只有深寒与隐怒。
      “亦安,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迟早被他害死,”舒戈咬牙切齿地说。
      亦安垂下眼睑,沉默片刻复又看向他,轻声问:“你能帮我们吗?”
      舒戈气得笑了起来。
      “帮你?凭什么?”他的神色依然冰冷,屈起手指抚摸她脸颊的动作却温存。
      亦安略微迟疑,乖觉地握住他的手,轻柔地亲吻他的指尖。
      “你能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舒戈轻轻冷笑。
      他低眸凝视着心上人的脸,顿时感到一阵悲哀和无力,抽出了手:“你走吧,你的事,和我再没有关系。”
      亦安沉默着,小心翼翼地起身绕过他,走到门边。
      舒戈颓然躺倒在她刚才躺着的地方,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女孩走回到他身边。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道:“怎么?”
      亦安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衍西把锁弄坏了,门打不开。”

      昏黄路灯下,男生收拾好地上散落一地的书,仔细拍去上面的灰尘。赖叔的手下根本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所以他大可以不紧不慢地收拾。
      回到公寓里,他走进房间整理了几件衣服,又把书放进去,打包成简易行囊。做完这些,他在房间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拎着行囊出门。
      门一打开,迟西身子一顿。
      靠在门边的亦安立马抬起头,睁大眼睛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她知道迟西一定会回来,所以当她看到屋里亮着灯,门锁又完好无损的时候,就知道是他。
      迟西漠然地垂眸,仿佛亦安是透明的,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亦安呆呆站在原地,不习惯衍西这彻底的冷漠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一个小声音在心底反复说,不要让他走,不要让他走。他这一走,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念及这点,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子却率先做出反应,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迟西停住了,微微蹙眉。僵持间,他感受到背后T恤衫上洇开点点湿意,那带着热度的潮湿精准地灼痛了他的心脏。
      他无声地叹息。

      迟西被亦安挽留下来,舒戈那里很快也打来电话,说已经摆平了一切,他们大可以继续安心住下。亦安诚挚地道谢,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挂断。
      后来再遇见舒戈,是在初秋的夜晚。迟西和亦安并肩走出商场,舒戈叫住他们。
      舒戈走过来时,朝迟西点了点头。时至今日,两个男人都没有了最初的剑拔弩张,反倒像熟悉的陌生人一样,有了最基本的默契。迟西的手插在裤兜里,默默走到一边。某种程度上他算是赢了吧,作为赢家,他有大度一点的资格。
      迟西靠在栏杆闭上,微垂着头,路过的人好奇地观望着这精灵般的男生。他额前的头发略长,眼角的泪痣在发下若隐若现,似有悲戚的意味。本不想听,无奈晚风多事,将远处谈话的声音悄然送了过来。
      “最近好吗?”
      “……”
      “你呢?”
      “……”
      “为什么……不是我?”
      “因为对我来说,你太遥远了,就像是云端之上的人。相处下来,不管是你俯视我,还是我仰视你,都会很疲惫。”

      回到公寓里,灯打开的瞬间,迟西忽然从身后抱住亦安,他的一只手横过她的肩,一只手轻搂着她的腰,呼吸吹拂在她的耳垂上。
      亦安先是一惊,然后镇定地把手放在迟西的手背上,想要让他放开。但是迟西纹丝不动。他像是一个倦极了的孩子,将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不言不语。
      “衍西?”亦安轻声唤,像正靠近一只熟睡的小狐狸那样生怕惊动了他。
      迟西沉默良久,最终道了声,晚安。

      往后回忆起来,亦安想,或许就是从那刻开始,她预料到自己是留不住小狐狸的。
      那段时间,亦安的应酬很多,终于在一天晚上送走各位老总后,她被酒精打倒。晕晕沉沉的脑袋已经没办法驾驭脚上的细高跟,她只能在楼梯上坐下来,吹着幽凉的夜风醒酒。
      她想着再坐一会儿,她就回家。等到醒过来时,居然是躺在自家房间的床上。
      她忍着宿醉的头疼坐起来,一只手将醒酒汤端到了她面前。
      这只手包养得体,手袖是做工精致的西装,袖下露出一只低调奢华的名表。
      她惊异地抬起头,看到舒戈一本正经的脸。
      舒戈当晚也在同一栋楼赴宴,看到她踉踉跄跄地走下楼梯,颤巍巍地扶着栏杆坐在楼梯上,微弓着背,看起来有点儿像丧家之犬,毫无形象可言。他本来是想撒手不管的,说好了彼此再无瓜葛。可是他冷着脸走出几步,又甩手转了回来,拉起地上的女人,半抱半拖地把她塞进车里送回家。
      迟西打开门的时候,看到舒戈仅是微微一愣,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在看着醉醺醺的亦安时才轻轻蹙眉。
      迟西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说,麻烦你把安姐送进房间,我去煮醒酒汤。
      舒戈把烂泥一样的人扔到床上,正要走时亦安握住了他的手。他意外地停下来,低头凝视着不知道还有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其实也不是不能甩开,只是有些不舍。
      迟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舒戈抬起头时,就见男生半靠在门边,眼角泪痣在发丝下若隐若现,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舒戈把手抽出来,说这女人真是疯了,喝得这么醉。你照顾她吧,我走了。
      别,迟西站直身子,说了句他意想不到的话,你留下,我走。
      舒戈问为什么?
      男生低头微笑,眼角泪痣似有几分悲戚:“你不觉得,对我来说,亦安也是云端之上的人吗?我知道她想拉我一把,我很想抓出她给我的手,但是我更害怕把她扯到和我一样的位置上——赖叔虽然进去了,但他在外头还是有些势力。”
      告诉她不要担心,我这段时间在小饭馆打工攒了一些钱,准备到另一个城市去。我会在那里好好生活。男生没有留下任何纸条字迹,只托他转述只言片语,便提上早就准备好的行囊离开了。

      “衍西呢?”坐在床上的亦安问,隐隐有着预感,“他走了吗?”
      舒戈点点头。
      亦安默然,端过碗来,静静地看着里面酽酽的醒酒汤。
      “你也别太担心,他那样聪明的人,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亦安闭上眼,颔首。

      只有黑夜知道,迟西是怎样心疼地看着亦安每天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却只能无能为力地观望。
      女孩躺在沙发上熟睡着,漆黑的长发如流水般迤逦垂曳,他跪坐在地毯上,情不自禁地捞起一把丝缎般的发丝贴在嘴边亲吻。
      女孩不自知地睡着了,只有黑夜记得,那前途茫茫的少年曾经无望而克制地亲吻心上人的发丝,默默承受着无法诉之于口的情愫,满心酸楚。

      人生的相遇与错过,就像是飞鸟与游鱼的会晤。水天只有一线,却是彼此间无法越过的天堑。或许能彼此亲吻额头,却始终无法抵达彼此的世界。而回忆与时光,就是你馈赠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飞鸟带着额头的湿意追寻云霄,游鱼衔着馈赠的羽毛潜入深海,纵使错过,且让我们各存珍惜,善自珍重。你给我无怨无悔的爱,我还你无尽无忘的思。
      游鱼游向的南方,女子泡杯热茶,坐在窗前轻哼着遥远的童谣,仿佛回到少时,她和男孩唱着歌儿在石桥边玩,她在长满青苔的石桥上滑倒,龇牙咧嘴地唤着西弟,已经走到桥中央的男孩转身朝她跑过来……
      飞鸟飞向的北方,青年站在自家酒馆门前,听着疏落的雨声,酒馆的女孩儿悄然打量着他,目光恋恋地落在他眼角经年温柔的泪痣上。他未有察觉,手捧旧书,回想着那天他在盛夏的街道上疾走,擦肩而过的女孩一手扶着手机一手拉住他,看着他的眼睛,脸上蓦然绽开灿然惊喜的笑……
      天作壶,大地如杯,斟满一杯岁月的酒,敬彼此真心相待过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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