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金平

17、了尘番外

　　了尘原本不叫了尘，了尘是他剃度之后师父给他取的佛号，是为了提醒他忘却红尘，一心向佛。他原本叫什么自己早已经忘记了，毕竟那已经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只记得那时他曾经喜欢过一个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她最喜欢穿着红衣，喜欢在他身边玩闹。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所有人都这么说，而且他们之间已经定了娃娃亲，等到他成年，他们就会成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家人。
　　但是世事无常，他那时候喜欢研究佛法，喜欢四处游学，他心里虽然喜欢她，但是更加喜爱佛法。在距离成年还有两年的时候，他选择了远行，他对她说：“我如果不出去走走看看，心里会一直不甘心，只有走过了、看过了，我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看着她哀伤的流泪的的眼眸，心里微微一疼，有些平时不愿讲的话也冲口而出：“你等我，我定会娶你为妻。”她羞涩地点头，嘱咐他在外小心，冷了要加衣、饿了要吃饭、累了就回来，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他仍记得那天当他回过头时看到的场景：黄昏的夕阳照在茫茫大漠上，她一袭红衣孤绝而立，凄美又动人。那一刻，她已经在他心里了。
　　游学的日子有苦有累也有诸多趣味，他认识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结交了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也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学识，他好像是入了大海的鱼儿，左右逢源，好不快活!渐渐地就沉迷于与朋友谈经论道、和前辈探索世事人生的“大业”中，忘记了远方等待着他的那个人。
　　直到他彻底沉迷于佛法、心中修炼得无欲无求，要剃度出家的时候，她来了，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的父母已经都亡故了，而她也是孑然一身了。这时他才惊觉，原来时光过得这样快，一晃就是十年了。
　　她问他：“你说的娶我还作数吗？”作数吗？他看着她比印象中更美的面容，一时说不出话来，左思右想，还是坦白了：“我已经决定要剃度出家了，施主还是另寻佳偶吧。”他看着她的眼里流出泪来，一如当年的美丽动人。
　　她是在他梯度的那一天离开的，走时还笑着对他说：“我在老家有一个追求的人，他等了我将近十年，我该去回报他了。请你祝福我，成婚时就不告诉你了。”他的心里微微酸涩，面上和他一起笑着，双手合十为她祈了一福。
　　梯度的时候，他一直想着她，想她的泪、想她的笑、想她的一袭红衣、想她孤绝而立的身影......师傅说他心不净，给他去佛号了尘，希望他能够忘却红尘，一心向佛。
　　他喜欢佛法，修行也很努力，但就是进步很慢。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心不净的缘故，他心里一直有她。
　　他修行的地方位于高山之上，远离尘烟，环境深幽，是个世外桃源，而且他师傅是个神秘的仙人，如果一直这样修行下去，他说不定也会成仙。但是，他终是与神仙无缘。
　　那年天下大乱，战事频仍，山下百姓流离失所，误入了山中被师兄弟所救。师傅了解了情况之后，命他领着师弟们下山察看。他领着师弟们到了很多地方，但各处的景象都是差不多的，都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匪患不绝，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这给他心里造成了深深地触动。他尽力拯救每一个百姓，积极入世寻求解决之道，但是这世道的转换、朝代的更迭哪里是他一人能够阻止的？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知走了多久，师弟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到了他的家乡。这里早已不再是他走时的模样，安安静静的，好像是一座死城。他往里走，大街上倒着一地的破布、破桌子、破簸箕等物品，还有一二乞儿无神地坐在一堆废品之间。
　　推开家门的时候，看着家里的院子里长满了荒草，他眼睛酸酸的。看着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在残酷的时间面前被摧毁，他感叹着命运的无奈，继续往里走。
　　“谁呀？”一个十分微弱地声音从破败的屋子里传出来，还伴随着几声咳嗽。他有些诧异，心想：难道有人躲在这里？“我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他边推门进去边回答到。
　　当他透过昏暗的光线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时，怔住了。那个人，是她吗？面黄了，眼浑了，头发也白了，但是身上穿着红衣。她可能是被那句“我曾经是这里的主人”勾起了回忆，努力地去看他的脸，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这时他才知道，她骗了他，没有追求者，也没有成婚，她一直在这里等他，几十年了。当天晚上，在她讲完自己的故事之后，她的手试图伸向他的脸的时候，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把她抱在怀里，许久未流过泪的他，竟然从眼里涌出了陌生的液体。
　　世道艰难，动乱不堪，他安葬了她之后再没回过山。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在逃难的途中倒在了野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之后又经历了几世，每一世他都带着前世的记忆，都会归入佛门，但是心里总想着红尘，但是这红尘之中再也没有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