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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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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4月23日,深圳
头昏昏沉沉摸着烫手,什么也吃不下,呼吸都是热的--周青羽病了,病得还不轻。
两个月通宵达旦群策群力,国企审计终于大功告成,气氛顿时为之一轻。一天三顿快餐的苦孩子们挑了家海鲜餐厅大快朵颐,又喝了些酒。
大概疲劳过度,加上水土不服,周青羽半夜开始跑厕所,继而高烧不退。别人整理资料的时候,她躺在医院输液室打点滴,倒把纪檬吓得不轻。
“你撤吧。”纪檬担心地皱着眉头,拍拍周青羽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跟着老柴今天回,到家歇两天。”
望着化妆镜中脸色青白的自己,周青羽鼻音浓重,怏怏不乐地说:“不用,我这摊儿还没弄完呢。”
“问题你撑得住吗?”另一位女生也劝,“得啦得啦,我还得分心盯着你,干活也不踏实。再说我们也快打道回府了,不差这两天,回去叫上贺嘉轩请我们吃好的。”
大概是退烧药的功效,周青羽在飞机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登上摆渡车已是夜色弥漫。分手的时候老柴还有点不放心,问题两人一南一北实在太远,周青羽坚称自己好多了,这才分道扬镳。
直到拖着箱子登上出租车,周青羽才踏实下来,疲倦感如影随形,浑身酸痛不得劲儿。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北京,听她一口标准北京话,“姑娘,这是刚回来?”
“可不,出差。”周青羽把头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摆弄半天,压根不亮,这才想起早把充电忘到九霄云外,只好塞回衣袋。
“打哪儿回来?”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一脸病容,“你这脸色可不好。”
她支撑着答两句,司机可算找着共同话题,满口义愤填膺:他儿子也天天加班,私企老板还变着法儿不给加班费。前面道路有点堵,周青羽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睁眼正是自家小区,匆匆忙忙结账道谢,下车总算没忘拿箱子。
行李箱左后轱辘磕了马路牙子一下,听着罢了工,拖在身后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头顶大部分窗户亮着昏黄灯火,不知谁家炖了肉,楼道里弥漫着淡淡的酱油合着糖的肉香,她顿时肚子饿了。楼上一个邻居边遛狗边倒垃圾,“有日子没见着了。”
真实感一点点浮现,可算到家了。
房门推不动,估计贺嘉轩和同学朋友聚会去了,或者去公婆姐姐家吃饭?她从背包里掏门钥匙,只想快快洗个热水澡,在柔软舒服的大床上睡到地老天荒。
门钥匙又转动一下,房门还是挡在面前,奇怪,门锁在里面锁住了。她大力敲门,“是我,老公,嘉嘉~”
大门毫无动静,低头张望,门缝依稀透出一丝灯光,分明有人在啊?对面房门倒是开了,邻居宅男也热衷《魔兽世界》,见到贺嘉轩总能侃得口沫横飞,此刻探出头:“没带钥匙?进来呆会,给你老公打电话。”
周青羽把碍手碍脚的箱子往旁边推推,“手机借我使使,我的没电了,估计我老公没听见。”
这是有先例的。贺嘉轩和周雁程玩起《魔兽世界》戴着耳机不动如松,遇到“熔火之心”之类四十人副本,哪里顾得上电话?
哎,可算拨通了,她甚至能隔着门板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隐隐约约响着,不由松口气。奇怪,稍后又拨一遍,音乐顽强地响了两遍依然消逝在房门里。
揉揉太阳穴,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周青羽头脑里浮现出来,他也病了?中煤气了?顿时手足无措。还是邻居宅男脑子快,“要不打个110,人在里头别出什么事儿。”
房门忽然开了,一个高瘦男青年站在门里,正是贺嘉轩。他一言不发,弯腰拎起行李箱,又接过周青羽背包。
人没事就好,周青羽陡然放松,头昏脑涨就没什么好声气,“干嘛呢你,一人跟家还戴什么耳机,我敲这么半天,脚都站直了。”转头对宅男说声“谢谢”,侧身从他身边空隙挤进家门。
门在身后砰地关上,她满肚子抱怨,“我都发烧了你知不知道?站都站不住。臭老公,罚你干一个月的活,给我煮面去。”
弯腰换上兔子拖鞋,突兀钻进视野的纯黑女式皮鞋有些陌生--尽管她只想一头扎进柔软床铺,大脑还是本能做出反应:那双鞋不是我的。
纯黑鞋面镂空雕花,鞋跟高高细细如一根针,鞋带扣是一朵橘色太阳花。
我走错了?
亲手挑选的深杏色郁金香窗帘依旧飘荡在窗台;乳白木质茶几是自己得意心水;深灰布艺拐角沙发是两人在家具城订的,舒适得让人坐下就不愿动弹;浅绿霸王龙公仔在沙发上咆哮,两只小短手又萌又呆;占据整面的壁柜摆满从普吉岛带回的花朵烛台、熏香,婚纱照里自己靠在他肩上笑得多么甜蜜。
这是我的家--那个女人是谁?一个长发湿漉漉、红裙黑袜的女生正昂着下巴站在卧室门口,目光中满是挑衅和欢喜,水晶吊坠在脖颈中闪闪发光。
周青羽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人是不属于这个家的。
血液一股脑涌到了头顶,太阳穴突突地跳,眩晕感接踵而来,仿佛她又回到开往皮皮岛的快艇上--海浪激烈拍打船舷,船身晃悠的像脱缰野马。尽管导游早早发了晕船药,她还是吐得一塌糊涂。
仔细望去,那个女人显然刚洗完澡,没有化妆,水珠不停从发梢滴在地板上。
周遭仿佛电影一帧帧播放的慢镜头,缓慢却清晰,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变成旁观者。二十四年人生中也是有过类似情景的,七、八年前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她和周雁程大眼瞪小眼,还是后者胆子大,拎着准考证打电话,她怂了吧唧缩在旁边不敢动。
还有一回,自己和贺嘉轩恋情一日千里,彼此见过家长。某天贺嘉轩生日,邀请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同学以及发小同事,一枚小巧精美的戒指在他手里闪闪发光。身边观者如潮,录视频照相的,几十人齐声高呼,“答应他,答应他。。”
贺嘉轩。。贺嘉轩呢?
她扭头去找贺嘉轩,她的丈夫,托付终身的男人。后者脸色苍白,目光不敢与她相触,如同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又像行尸走肉。
周青羽甩了甩头,努力镇定下来,做了自己一周前就想做的事情,大步向卧室走去。一只手掌抓住她肩膀,声音带着哀求:“小羽毛!”
她挣扎几下尖叫起来,声音大的自己也吓了一抖。从那个女生身边走进卧室,几秒钟后踉踉跄跄倒退出来,里面情形令她肝胆俱寒,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从心底蔓延开来。
这是哪里?这不是我家,我要回家。一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周青羽心底。
一分钟后,周青羽拎着背包冲出房门,力气大的像一头牛犊子,贺嘉轩死死挡在面前。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在门口较劲。她的力气毕竟小了些,被贺嘉轩用力搂在怀里,言语满是绝望“青羽,小羽毛!”
周青羽“哇”的一声把早上吃的药吐了他一身,挣扎着叫“别碰我。”
房中女生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唇边挂着悠然自得的笑容,点燃香烟狠狠吸了一口。
周雁程今天不顺。
昨晚公会组织下副本刷装备,结束得晚了点,周一早高峰两班地铁没挤上去,赶到银行快迟了。经常塞给他零食的实习生见他就捂着嘴笑,一个劲比划,他被弄得莫名其妙。好在例会还没开始,他由衷松了口气,瘫在会议室椅子慢慢调匀呼吸。素来严厉的部门经理抬头扫视,见到他的时候微微发笑,师傅茫然朝这边看,拍拍他肩膀说“洗手间”
他在同事低低笑声中奔到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头顶正中一大块又粘又白的东西,目测是鸟屎。
食堂吃午饭,对面几个女孩说说笑笑不时看他一眼--倒霉!菜都不合口味,匆匆扒拉两口起身,邻座手一歪,西红柿汤不偏不倚泼洒在他裤子上,红红绿绿洗都洗不掉。
天无绝人之路,今天居然没加班。他饿着肚子在何君楼下等了半天,才知道临时培训,只好回家开电脑,“大侠雁南天”上线了。
《魔兽世界》 二区XX服务器,《紫禁之巅》公会频道:
“我是一只羊”:“我X,什么时候能TM的更新?要不要转服去台服啊?9C的都在吃屎?”
“冰火九重天”:“顶多一个月,美服那边一粒蛋都要被拿下了。”
“游侠风风”:“打赌一张点卡,暑假前开TBC(燃烧的远征)”
“大侠雁南天”:“今天不顺,有事没事的都别招我。”
“我是一只羊”:“......”
屏幕下方我是一只羊发来密语:“雁哥!七点半集合,今天你T,达人请假了。”达人是二团MT,周雁程是仅此于他的2T,前者不在他必须顶上,否则队伍就开不起来了。
“大侠雁南天”:“我X,没吃饭呢。”
那晚二团快崩溃了。团长老段飞刀痛心疾首:“都怎么想的?啊?有组织无纪律!这BOSS打过多少遍了?那几个新来的,你们TM看不看攻略?我告诉你们,内部消息,顶多俩月TBC就开了。你们想不想打‘卡拉赞’?想不想打‘伊利丹’?”
老段挨个点名,满团四十人没一个顺眼:法师猎人盗贼伤害值太低,牧师萨满治疗跟不上,术士除了做糖绑石头还能干点别的吗?抡足一圈地图炮,最后喷到坦克:“雁哥,今儿不像你啊,是你妹妹上的你号吧?”
TS里哄堂大笑,有人说“上次雁哥妹妹来TS聊天,声音特好听,我还带她练级了”,又有人起哄“出售雁哥妹妹照片,50G一张,大美女哈”
“大侠雁南天”恼羞成怒:“都TM消停点,刚最后两分钟有一SB打我电话,没完没了,我X,这谁啊又打过来了。”
游戏副本里头,四十个人该复活复活,该绑石头绑石头,吃饱喝足上满BUFF,重整旗鼓跃跃欲试。老段飞刀在TS里咆哮,回音袅袅绕梁三日:“队长看看本队BUFF上齐了没有,法师猎人等T上了拉住了再开火--谁敢OT,直接给我炉石回去,老子伺候不起....”
一分钟后,头上顶个大饼标记的战士“大侠雁南天”满身战铠,巍巍青山一般屹立在团队前方,牛角和牛尾巴不时摆动,当真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是个陌生号码。电脑前点起一根烟进入战斗状态的周雁程随手按掉,对方却锲而不舍,骂了一声只好接了--一个女孩子呜呜咽咽哭着,话都说不利索,他一颗心不停朝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