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衲衣，衲衣》谢不敏

2、第二章 一起吃个瓜

　　衲衣暗戳戳地等到午夜十二点，隔壁依旧没有动静。

　　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确认隔壁今晚不会发生不可描述之事后，才懒洋洋地闭了眼。

　　然而，知道了隔壁住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兼前任后，她反而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这前任自从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出分手后，在老家混得风生水起，要房有房，要车有车，干嘛要带着娇滴滴的老婆住在这破小区里？

　　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手机“叮”的一声，彻底唤回了她飘来飘去的思绪。

　　微信的好友请求？

　　衲衣不禁纳闷了，皱眉嘀咕着：“大半夜的，谁这么无聊啊？”

　　点开微信，验证消息的好友来源竟然是通过同城交友群“海滨之恋”添加。

　　她扫了一眼对方的头像、昵称，再也无法淡定了。

　　这他妈不是建群之后从不冒泡的专业潜水人士群主大人吗？

　　衲衣忐忑又激动地点了“接受”，发现对方的资料并没有公开性别，只好厚着脸皮去问。

　　衲衣：美女？or帅哥？
　　Zero：娜娜。

　　衲衣傻眼了。

　　群里除了康医生知道她现实生活中的名字外，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这位群主大人竟然能直接叫出她的名字。

　　他突然加她好友，显然是直接冲着她来的。

　　衲衣本想发挥自己撩妹的本事，撩撩对面那头不知是男是女的群主大人，也好探探这位群主大人的虚实，此时也只能作罢。

　　衲衣：阁下尊姓大名啊？
　　Zero：不久前，我们见过。
　　Zero：看昵称。

　　衲衣想了一会儿，立马就猜到了对方是谁。

　　衲衣：Zero？零鸡蛋？
　　衲衣：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像个爷们一样爽快点，张泽灵！
　　衲衣：还有啊，大晚上的背着老婆撩妹，小心遭雷劈！
　　衲衣：不对！你何止大晚上撩妹啊！你还养小号建群养后宫，男女通吃！天天晚上扰民，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简直是伤风败德！

　　她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将积压在心里的牢骚统统发了出去，顿觉浑身舒畅。

　　被分手后，她许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今夜，她心情本就槽糕透了，张泽灵这个罪魁祸首偏偏还要往枪口上撞，也不要怪她蛮不讲理了。

　　从小到大，她所有的恶习，他都了解。

　　他在群里蛰伏这么久，她的习性早已暴露在他面前，也难怪他能毫不费力地将她找出来。

　　但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她？

　　莫非是她家那位老头子授意的？

　　她正想得入神，张泽灵终于在她发了一大串牢骚后，发话了。

　　Zero：牢骚发完了，该和你说说正事了。
　　Zero：自从你一个人来了这边，你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回去。只要你乖乖回去了，你朋友也不会有麻烦。

　　来到这座城市不过是半年前的事，除了群里谈得来的几个网友，衲衣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在这边有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

　　脸上的疼痛，让她猛然想起了康医生。

　　衲衣：你们想做什么？
　　Zero：别紧张。你家里只是想你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别不着家，做些不切实际的梦。
　　衲衣：我再问一遍，你们对我朋友做了什么？
　　Zero：让他放你离开而已。

　　衲衣倏地从床上翻身而起，从垃圾篓里找出被揉成一团的离职申请表，一瞬间就想明白康医生突然让她离开的缘由了。

　　当时那通电话一定是家里那边打过来的！

　　他们一定是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什么！

　　她早就料到当初违背家里意愿离开家乡，不会在外潇洒多久就会被查到踪迹。但是，她从未想过屈服，也没想过他们竟然会和她玩这一出阴招。

　　利用朋友来威胁恐吓她！

　　康医生是她初来乍到认识的第一个没有瞧不起她的人，虽然嘴里没好话，还总骂她，但是，对她的关怀，她都记在了心里。

　　衲衣：我警告你们，最好别动他！

　　发出这条消息，衲衣就退出了微信。

　　她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和风披肩，耷拉着人字拖，顶着肿成包子的脸就出了门。

　　一路跑到小区楼下的诊所里，看到诊所里还有病人挂着点滴，她的心才稍稍落了回来。

　　病人是小区的杜明杜爷爷，认得衲衣，见她进来后就焦急四顾，便问道：“小娜娜，这么晚小康同志还没让你下班啊？”

　　衲衣着急见到康医生，语气有些急：“我今天不值班——他人呢？”

　　杜明笑道：“我想吃西瓜，他给我去买了。”

　　衲衣只好坐下来等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聊着天。

　　康医生提着切成块的西瓜从外进来，见到衲衣衣冠不整地坐在他的诊所里，脸色有些冷淡：“你来做什么？”

　　衲衣将皱巴巴的离职申请表递到他跟前，扬了扬眉：“把这个还给你咯！你要辞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康医生没说话，躺在摇椅上的杜明却发话了：“啊？小康你要辞退小娜娜？为什么啊？她做得挺好的呀！”

　　康医生将西瓜块推到杜明手边，笑着说道：“其实是我要走了，就在这两天。今天市医院的院长又给我来了电话，哭着求着要我过去，这次我实在推脱不了，只好答应下来了……”

　　“放屁！”衲衣听不惯他这样忽悠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忍不住爆了粗口，“上次人家都快给你跪下来，你也没答应，这回人家一哭你就答应，骗小孩呢！”

　　杜明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信谁的。

　　康医生狠狠地瞪了衲衣一眼，拉下脸催赶道：“这里没你什么事，赶紧滚！”

　　“你让我滚我就滚啊？”衲衣单手撑着医药柜台的台面，双腿一蹬，一屁股坐了上去，抱着双臂挑衅道，“我受了伤，来你这里看病，你是医生，不能把我这个伤号往外赶，不然，我出去就说你虐待病人！败坏医德！”

　　康医生冷着脸走到她跟前，小声道：“下来！要闹别在我的病人面前闹！”

　　衲衣坐着不动：“不下！”

　　“下来！”

　　“不下！”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康医生终于妥协了：“下来，帮你换药。”

　　衲衣将信将疑，看他已经转到柜台前去拿花椒酒、医用棉签和无菌纱布，还是轻轻地跳到了地面上。

　　杜明眼尖心明，见两人间的气氛正好，又看输液瓶快见底了，便道：“小康啊，输液完了，你帮我拔针吧！再给我点药就行啦！”

　　康医生立马扔下手头的东西，几步走到摇椅旁，给杜明拔了针头，又将早已备好的药送到老人手中：“按时按量吃药，再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就医，不要拖着！”

　　“好！好！好！”杜明连连点头，在康医生的搀扶下站起身，又扯着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说道，“小娜娜的脾气虽然有点大，但却比你之前那个好多了！嘿嘿！年轻人，抓紧了！”

　　“不……不是……”

　　康医生来不及为自己辩解，杜明就提着药袋一摇一摆地出了诊所。

　　看到落在凳子上的西瓜，康医生又追出去喊了一声：“西瓜！”

　　前头，传来杜明笑呵呵的声音：“老头子我已经解馋了！你就和小娜娜一起吃吧！”

　　康医生转回来面无表情地替衲衣重新敷药，动作并不算太温柔。

　　衲衣忍了很久，实在忍无可忍：“喂！动作不能轻一点吗？有你这样对待伤号的吗？”

　　康医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话虽如此，他再下手，动作便放轻了。

　　衲衣却有些为自己不平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咝……轻点轻点……”

　　康医生看她眼眶里泛起了丝丝泪花，也不再和她呛声，反而有些忧心地皱起了眉头：“你回去没敷药是不是？脸上的伤肿比白天更严重了，你忍着点。”

　　敷完药，衲衣躺在杜明先前躺过的摇椅上，吃了一小块西瓜就跟要了命似的，只好将肚里的馋虫拼命压了回去。

　　她看康医生忙里忙外的，感觉自己像个闲人，问了一句：“要帮忙吗？”

　　康医生整理着药柜里的药，看也没看她一眼：“你可以回去了。”

　　衲衣起身趴在柜台前，觍着脸道：“康帅哥，你为什么要走啊？”

　　康医生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缺钱。”

　　衲衣冷嗤一声，右手掌撑着柜面，双脚轻轻踮地，轻轻松松就跃到了柜面上。她以屁股为圆心，双腿为直径，围着柜面画了一个半圆，就这样绕到了药柜前，双手撑着柜台边缘，大喇喇坐在柜台上，正与转过身来的康医生正面对着了。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衲衣抬起肿了半边的脸，抬手拉住他的白大褂，表情异常严肃：“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康医生愣了片刻，推开她的手，走出柜台，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着：“我一个小诊所的穷大夫，犯得着让人威胁吗？”

　　衲衣回头看着他神色自若地去吃西瓜，拧着眉头瞅着他，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她确定他突然决定放弃这个小诊所，一定跟她有关。

　　不，确切地说，和她家人有关。

　　相识半年，彼此从未过问过对方的家世，她也不愿向任何人提起她的家庭。

　　毕业前夕，她惨遭青梅竹马的恋人抛弃，在家好死赖活了几个月，连学校的毕业典礼也没参加，更别说拿到毕业证书了。

　　学业因失恋半途而废，她待在家里几乎快被唾沫星子淹死。后来，家人看她没有一点上进心，又逼着她去相亲，只想让她早点结婚。

　　她可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青年，怎么能一毕业就老老实实地嫁人生子？

　　这样的人生多无趣啊！

　　她千辛万苦逃离家门，逃离了魔爪，只身来到这座城市闯荡。虽然身无分文，但是她有一颗敢于拼搏的心啊。

　　然而，现实把她的那颗心击得粉碎。

　　每天顶着狂风烈日在街头派发传单，啃着馒头过日子，她也哭过，甚至想过要放弃。

　　就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康医生犹如天神降临，笑着对她说：“我诊所里缺个帮手，要不要考虑来我这儿工作？”

　　她没有拿到大学的学历文凭，也没有继续深造，以为在这一行不会再有希望。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愿意要她，她立马点头答应了。

　　康医生的诊所是真的小，病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接触的也都是感冒发烧的病症。但是，好不容易有人给她进入这一行业的机会，她干得格外起劲，在康医生的建议下，攒够报名费继续深造。

　　接触了半年，她发现凭康医生的医术水平在这破烂小区里开一家小诊所，简直是浪费人才。

　　她也常常嘲笑他胸无大志，他却自鸣得意，还讽刺她好高骛远、沽名钓誉。

　　她以为自己起码算是了解了他，现在想想，她根本就不了解。

　　相识至今，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她如法炮制地在柜台上转了半圈，轻轻跳到地面，走到他面前。

　　康医生抬头，用小叉子叉了一块西瓜在她眼前晃了晃：“吃西瓜吗？”

　　衲衣知道他是故意的，狠狠地瞪着他：“脸疼。”

　　康医生笑道：“那就算了。”

　　衲衣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立马从他手中夺过了那块西瓜，毫不示弱地看着他：“我又没说不吃！”

　　风轻蝉鸣的夏夜，清爽而安逸。

　　静谧中，衲衣突然唤了一声：“康叔……”

　　康医生不高兴地纠正道：“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今年才二十六！”

　　“好吧，”衲衣妥协，“康帅哥，你能不能不要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