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欧阳塔塔

22、生死局

　　陆夜青答应了，但她的脸上却是复杂的神色。

　　临走时她见虞歌与月隐皆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虞歌更是叉着腰一副别想再来的模样。若非她之前与陆夜青便已经是旧识，只怕她连这门也进不去。

　　她有些愧疚陆夜青对她的毫无防备，但终归在她心里，司马少陵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之后岳凌霜便回去了飞来峰继续照料司马少陵，并等待着宗主给她的下一个任务。期间她也去找过她爹的下落，甚至是红莲的下落，但都没有音讯。

　　过了一个月，有人匆匆来禀报血灵渊的宗主大人，说是万柳居已被一场大火夷平，宅子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被焚为枯骨。而其中一具疑似与陆家小姐陆夜青年纪相仿，推断应该是陆夜青的尸首。

　　岳凌霜听说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跑去质问那位宗主大人。她从没有想过要小夜死，她也不想因为要救司马少陵而必须害死小夜。

　　“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救人才是你最大的目的。”

　　宗主大人不动声色道，他的眸子永远都是阴沉的，仿佛他的世界里永远照不进阳光。

　　只要他愿意说的事，他就会说，他不愿说的事，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所以，宗主没打算告诉她，她无论如何也问不出结果。

　　“陆夜青你比我更熟悉，她会死不会死，你也比我更清楚。”

　　司马少陵曾经说过血灵渊宗主的眼神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看着他的眼睛会仿佛被他完全控制住心神。他魅惑的一双眼看似带着笑意却永远是冷冰冰的嗜血而残暴。

　　听了他的话她突然意识到，陆夜青不是凡人，不会有凡人的生死。那具尸身可能只是陆夜青身边的人。她想起那日她见到的两个女子，虞歌年纪还小绝不会是虞歌，那么只可能是那个在她身边执剑的紫衣女子月隐。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一块巨石放下了，至少小夜没有死，至少她还没有害死小夜。

　　如果小夜死了，纵使司马少陵醒了他也不会原谅她。

　　那年的冬天尤其冷，尚是初冬就已经白雪皑皑。司马少陵原本是冰封着的，其实并没有任何的感觉，但岳凌霜却怕他冷着便给他盖了被子，即便他是感觉不到的。

　　岳凌霜再也没有听过关于陆夜青的消息。

　　期间宗主安排了岳凌霜做第二件事，这件事对她来说并不难，不过是安排原本走这条路线的马车让他们改个道。

　　那辆马车富贵得很，即便是遮帘的料子也是锦缎。

　　岳凌霜乔装了一番成功令那辆马车改走了别的道，虽然她有些不解为何宗主要关心这种事，人家走什么道他还偏得让别人走他打算的那条道。

　　也许这也是他打算的一部分。

　　宗主让岳凌霜做的第三件事，是在来年的初春。

　　整整一个冬天，岳凌霜都以为宗主忘记与她的约定。

　　去年冬日来得特别早，今天的春天却来得特别晚。明明已经初春，却还是那样的冷。岳凌霜裹着长裘来见宗主时，他仍然是一身玄袍似乎是不知寒冷。

　　这一次，最后一件事，是让岳凌霜将陆夜青带回来。

　　岳凌霜本是迟疑的，但宗主说这是最后一件事，之前的都已经完成，若是半途而废便也得不偿失了。宗主再三答应不会对陆夜青怎样，岳凌霜才敢离开飞来峰去做最后一件事。

　　宗主说陆夜青眼下在苏州城陆家，只要将她安然无恙带来便可。

　　岳凌霜在去苏州的路上一直有一种预感，她的心很慌。她已经害了陆夜青一次，虽然没有害死她，但这一次她却觉得如果她履行了对宗主的承诺，陆夜青这个人可能就不会存在这个世上了。

　　她总有这样的预感，她很害怕。

　　小夜，无论我要做什么，对不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

　　苏州城仍是当年的模样，她看着苏州城依旧烟雨如画的景象有些感概，当年她和陆夜青还有司马少陵一起来到这里，一切恍然如梦。那时的他们懵懵懂懂，三个人却是怎样都无法分离的。

　　不像如今，只剩她一个。

　　陆家的人都认识她，所以进了陆家门也是十分容易。陆铭烟不在家中，陆明青听说打了胜仗正随御驾亲征的皇上回朝，陆杨氏听说去了五台山请佛去了。

　　于是家中只剩下陆夜青而已。

　　岳凌霜再见到陆夜青时，她正在浇花，那几盆尚未开花或是花期已过，但陆夜青却仍是对它们悉心照料。她背对着岳凌霜，却是一身许久不变的鹅黄色长衣，领口有毛绒围着她的颈。

　　“小夜。”

　　她唤了一声，鹅黄色的身影缓缓起身转过身来。她看见陆夜青的模样，那位原本眉目如画的姑娘如今在她的左侧脖子到左脸上有一块可怖的伤口，像是被火烧伤的。

　　岳凌霜想起当初她听说的万柳居被火烧的事情，想来即便陆夜青逃过一劫但却仍是受了这样的伤。

　　这样的伤口仿佛是原本山明水秀的一副水墨画却被染上了污秽。

　　“凌霜。”

　　她的声音缓慢而淡然，但她却是笑着的，岳凌霜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笑了。她笑的时候如同是有花朵在绽放。

　　岳凌霜记得，她最后一次这样笑，是在很久之前了。

　　现在的她变成了当年的小夜，那个从两仪坡上下来的不谙世事的单纯姑娘小夜。

　　她笑着笑着，却将一切黯然失色。

　　岳凌霜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肯说，她甚至丝毫不责怪岳凌霜之前害她弄成这样的事。她依然把岳凌霜当作是姐妹，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一刻，岳凌霜有些后悔答应了宗主做这最后一件事。

　　“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你终究会知道，不该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陆夜青说着，手中也不停下，她为岳凌霜沏了杯茶，至始至终她依然是笑着，即便她的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

　　在陆夜青身上总有很多秘密，这些秘密不比龙牝珠中的秘密少。

　　“小夜，对不起。”岳凌霜说道。

　　陆夜青闻言只是愣了愣，但很快摇摇头，依然继续笑着。

　　“小夜，你跟我去个地方，可以吗？”岳凌霜问道，她想用一个较为平静简单的方法将陆夜青带回去，而不是用剑威胁或是强迫。

　　陆夜青敛了笑意皱眉看着岳凌霜，道“什么地方？”

　　岳凌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一定要带你去。”

　　语罢，她从腰间拿出一条长带，示意陆夜青这是用来遮住她的眼的。她不敢确信陆夜青是不是真的会顺从地跟着她回去，以陆夜青的能力不可能感觉不到她的矛盾。

　　陆夜青看着那条长带看了许久，又看了看岳凌霜，期间她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良久，直到岳凌霜快没了耐心，陆夜青才缓步走到岳凌霜身旁，将那条长带为自己绑上。

　　“我信你，不会害我的。”

　　她笑着，可岳凌霜却想哭。

　　岳凌霜带着蒙着眼的陆夜青神不知鬼不觉出了陆家，但她并没有回飞来峰，宗主让她直接送陆夜青回血灵渊的总坛。一出苏州城便已有人在附近等候为她们指引。

　　一路上岳凌霜没有说什么，自然的，小夜也没有说话。

　　直到血灵渊总坛，陆夜青始终被蒙着眼一言不发。

　　“小夜，你现在后悔的话我马上带你走。”她在陆夜青耳边道。

　　她承认，她是后悔了，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把陆夜青带进一个怎样的迷局里。

　　陆夜青摇摇头，轻声道“凌霜，如果有人拿大哥威胁你，你就推在我身上吧。我是妖，我不会死的。”

　　她也承认，陆夜青的预感很可怕。因为陆夜青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切的事情她也总是瞒不过陆夜青。

　　回到血灵渊总坛，原先接引她们的人便带着她们两个经过曲曲折折的路来到类似神坛的地方，里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陆夜青揭开遮着眼的长带，看了看四周，目光又重新回到岳凌霜身上。岳凌霜也是第一次看见血灵渊总坛的样子，倍感意外。

　　“这里是什么地方？”陆夜青有些惊愕地看着岳凌霜，道。

　　“这...这里...”

　　岳凌霜突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对陆夜青解释时，身后恰巧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便看见了那个形同鬼魅一样的男人。他缓步而来，一身玄袍墨红披风引人注目。

　　“你既完成了我说的三件事，你所要的我自然也会履行，飞来峰已经如初你可以随时回去。”宗主冷声道，脸上还扬着冰冷的笑容。“眼下，你可以走了。”

　　岳凌霜闻言下意识看了看陆夜青，陆夜青起先是看着宗主，而后又震惊地看着岳凌霜。

　　“小夜我...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岳凌霜颤着声道。

　　陆夜青后退两步，道“我猜得果然没错。”

　　岳凌霜低着头，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

　　“我猜你是见过了龙牝珠里的秘密，你也该是知道我打算做什么。”他冷着一张脸，却睁着一双魅惑的眼。

　　陆夜青闻言更加惊愕，她双手握拳，面色复杂。岳凌霜见状有些疑惑，她听不明白宗主话中的含义，但她总有预感宗主让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陆家大小姐。

　　“我要你的力量，替我解开命运的枷锁，”他冷声道。“我等你几百年了，血族魔骑。”

　　岳凌霜一惊，看向陆夜青。而陆夜青却愣在那里发呆。

　　蓦地，宗主大人抬手一挥，从他的身后走出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把尚未反应过来的岳凌霜带出了神坛。而此刻岳凌霜竟觉得自己连拔剑的力气也没了，她呆呆得被带走，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

　　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有意无意影响着陆夜青的一切，宗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夜青身上的力量。

　　血族魔骑她听说过，几千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出了名的血族魔骑叫紫玥。他是最后一个血族魔骑，却因为与人类姑娘相恋放弃了永生，轮回转世。这一脉一脉传下来竟传到了陆夜青身上。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当年苏州城里形容苏秦妖化后的样貌竟是与传说中的血族魔骑是那样相似呢。

　　白发、尖牙、紫色的眼，还有可怖的力量。

　　而陆夜青，被那个小瓷瓶隐藏着的力量，就是血族最原始的力量。而这力量也正是血灵渊的宗主最渴望最需要的力量。

　　之后的事岳凌霜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宗主到底对陆夜青做了什么。她不是不想打听，而是根本不敢打听。她害怕自己听说关于陆夜青的事会有无法自已的愧疚感。

　　回到飞来峰，一切都已经如初，她爹虽然一脸疲态但却是从前那样英武雄壮，而在他身旁的一身如火红衣也依旧是那时的妖媚样子。

　　之后过了很久岳凌霜才梳理完成整件事。借冥道鬼宗之名偷袭九宫连环庄，和软禁岳阳、放出消息说是红莲反叛都是为了激怒岳凌霜让她上了飞来峰，而由此司马少陵必定会跟着一同到来，由此宗主便可一石二鸟，让岳凌霜有理由为他做事。

　　而放出朝廷也参与的消息是为了让岳凌霜恨陆夜青，以此便可让她下狠心对陆夜青。

　　一步一步，岳凌霜都在按着他布下的局走着，又一点一点把陆夜青带向死亡。

　　一切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嫉妒和天真，才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宗主也信守承诺，还给她一个完整的司马少陵。但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再面对司马少陵了。而司马少陵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