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临唐》月沉西望

9、真身

　　沐禾现如今最不想见的人中，有薛启年的一席之地，她毫不犹豫的下了逐客令。

　　薛启年粗犷的脸上神色玩味，不仅没有离开，反倒上前两步，坐到了桌边，“今天来找沐禾姑娘，是因为我查到了一些事情，不妨听听再赶我走。”

　　沐禾心头一跳，却很快镇定了下来。她的确有很多的秘密，但她相信，凭薛启年的手段，查不到这些事情。

　　可是薛启年的下一句话远出乎了她的预料。

　　“淮南王有一个独女，朝廷说她已经死了，但是有一位朋友却告诉我，她其实还活着。”薛启年上下打量着沐禾，眼神中带着一丝炽热，“听说她今年十九岁，和你差不多大。”

　　十七八九岁，很难分辨清楚。

　　沐禾的手攥的很紧，脸色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你是在说，我是淮南王的女儿？”

　　“不要急着否认，我还没有说完。”薛启年脸上的笑愈发的深邃，“你的针灸医术十分了得，当今世上，我只听说过医圣萧青可以行针如此快准，他应该是你的师父？”

　　沐禾兀自镇定，“世人皆知，医圣萧青性格古怪，从不与人来往，也没有徒弟。”

　　薛启年笑了。

　　“其实萧青有一位朋友，正是淮南王。”

　　医术了得，且从南边而来，又能使唤霜花阁的杀手做局，薛启年几乎已经笃定，沐禾正是淮南王的女儿！

　　沐禾沉默了很久，忽而一笑，“我的师父的确是萧青。”

　　薛启年一愣，根本没有想到沐禾会如此简单的承认，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变得狂热贪婪，“别怕，我不会把你交到官府的手中，只要你告诉我宝藏在哪里，我可以把你悄无声息的送走。”

　　躲在房梁上的鸽子听到宝藏二字，细长的眼睛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看向了薛启年。

　　淮南王意图谋反，故而被满门抄斩，这是朝廷给出的檄文中所写。

　　可真是这样吗？

　　不，这场平叛，其实是一场蓄意已久的屠杀。整个大唐，只有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而这场血案中最关键的东西，正是一份宝藏。

　　鸽子知道这件事情，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隐秘，所以他有些好奇，薛启年为什么会知道。

　　不过是一介走江湖的镖师，再有门路，也不可能打探到这等连朝廷二品官都不知道的消息。

　　除非有知情者刻意将消息泄露给了薛启年。

　　鸽子伸手，在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朝廷密探不仅武艺高强，精通追捕，而且十分擅长逼供。他们想知道的秘密，没人能守得住。

　　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突然又有脚步声出现，停在了门外。

　　这两人步伐轻盈，无疑都是高手，应该是云起镖局的人。鸽子皱眉，停下了动作。若他没有受伤，这两人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不行，他不仅要杀人，还要保护沐禾。

　　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沐禾也听到了屋外有人，她有些鄙夷的看向了薛启年，“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宝藏是什么。不过我倒是领教了云起镖局的待客之道和你薛启年的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薛启年嗤笑，“这就是个笑话，江湖人的道义，在荣华富贵面前不堪一击！只要能拿到淮南王的宝藏，便能加官进爵，脱离民籍。能当官，谁还去当劳什子的江湖人？”

　　原来是被钱财蒙了心。沐禾稍向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

　　“窗外也有我的人。”薛启年脸上满是自得，“抓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一笔生意，我又怎么可能给你逃走的机会？你告诉我宝藏的下落，我放你离开，或者是我把你送到府衙。”

　　淮南王的女儿自然是要被株连之人。

　　沐禾的心思被看穿，索性不想着逃跑，反倒是坐到了薛启年的对面，“那你就把我送到府衙吧。只是猜测而已，难道还能把我问斩？”

　　“只是猜测就够了。”薛启年笑着，“听闻宝藏能影响天子气运，如今朝廷的那些鹰爪，宁杀错不放过。你身上的疑点这么多，怎么可能幸免呢？”

　　沐禾又沉默了起来。

　　薛启年缓声劝解，“你有恩于我，只要把宝藏交出来，我不仅能把你送走，还可以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沐禾忽而一笑。

　　薛启年突然嗅到了一阵花香。

　　哪里来的香味？薛启年的脸色突然一变，急忙起身想要喊人，便栽倒在了地上。

　　沐禾将手中的迷药收起，抬头看向了鸽子。

　　他知道的似乎有些多了。

　　沐禾此时的眼神与平日完全不同，她平静、冷漠、带着几分化不开的仇恨。

　　鸽子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但是面对沐禾的眼神，他没有丝毫的敌意，反倒是罕见的带上了几分柔和与庆幸。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忘了我？我们小时候在淮南王府里见过的。

　　鸽子有很多话要说，却被闯进门来的两名壮汉打断。

　　进门的两人中，有刘镖师，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薛启年，脸色大变，连忙抽出长刀，便要砍向沐禾。

　　如今鸽子指望不上，沐禾只能踉跄后退，连忙取出玉瓶，将迷药洒向了刘镖师。

　　迷药再强，也要些时候才能起效，眼看着刘镖师的刀砍下，沐禾紧闭起了眼。

　　然而刘镖师的刀没有砍下。

　　一柄细长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脑袋里。

　　沐禾带着几分震惊抬头看去。

　　杀人的是鸽子。

　　她没有想到，朝廷密探居然会选择出手帮她。

　　鸽子虚弱一笑，“竹芷，我是易丰啊。”

　　易丰？

　　听到这个名字，沐禾一愣，上下打量起了他。

　　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小男孩？

　　沐禾心思辗转，最终选择了装傻，“我不是竹芷，你认错人了吧？”

　　虽然易丰刚刚救了她的性命，但是她并不信任易丰，如同薛启年说的一样，在淮南王宝藏的诱惑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向她露出獠牙。

　　易丰沉默，神色有些黯然，但是很快便重新恢复了古井无波，吃力的从房梁上跃下，“现在朝廷的情况很复杂，不相认也好。先把尸体处理掉吧。”

　　沐禾见他没有强逼，松了一口气，随后看向倒地气绝的刘镖师，一阵头痛。

　　这客栈在云起镖局的名下，里里外外都是薛家的人，现在刘镖师死了，怎么看都没办法悄无声息的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

　　易丰却不以为意，“屋子里的动静这么大，却没有人进来，为什么？”

　　沐禾一愣，跑到窗边一看，发现在远处的霸刀前辈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打开房门，发现小二倒在走廊上，霸刀前辈倚墙而站，看她出来，冷硬开口，“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这客栈里的人都被屠了？！

　　沐禾倒吸一口凉气。

　　鸽子也吃力的跟了出来，看了一眼小二，再看着沐禾震惊的神情，轻声一笑，“只是晕了过去，还有气息。你好歹也是大夫，怎么连活人死人都分辨不出？”

　　沐禾没有理他，皱眉思索。

　　薛启年知道的太多，肯定不能让他活着，但是薛启年一死，薛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易丰此时突然伸手轻拍她的后背，“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我来帮你解决。”

　　沐禾依旧不相信他，但是并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易丰手上的血多些，出卖她的可能便小几分。

　　易丰与霸刀似乎早就认识，他一招手，霸刀便跟他进了屋，而后抬着薛启年等人进了后院，不见了踪影。

　　“你认得霸刀前辈？”沐禾进了屋，有些疑惑。

　　“查案经常要与江湖人打交道，早些年的时候，我还不懂规矩，于是李府尹让霸刀前辈教给我走江湖的门道。”易丰的声音中正平和，视线一直在看着她的脸，仿佛想要看穿她一路走来经历的风尘。

　　沐禾有些不习惯他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素裙下的棉鞋，“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易丰的脸色冷了下来，“薛家意图谋害朝廷密探，薛启年被就地格杀，族人三日之内，会被送往西北苦寒之地，一生不得回归中原。”

　　沐禾一愣，“这能行吗？”

　　“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不行。”易丰依旧看着沐禾，“但是有李府尹帮忙就没有问题，在建安城，他和我联手，想要让薛家消失，并非难事。”

　　薛家消失，便没人知道薛启年查到的这些消息。

　　易丰很快便走了，临走的时候，把木牌留给了她。

　　建安城的百姓，没有再见过薛启年，偌大的薛家，很快便空了下来，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

　　沐禾听到这个消息，气的骂娘。

　　薛启年承诺给她的铺子，也一并被没收走了。

　　她现在有批文，但是没铺子。

　　薛启年承诺的两千两银子也没有给，如今她全身上下，也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

　　这已经足够寻常百姓过几辈子，但是想要开医馆却远远不够，更何况她还要养着城外几十张嘴。

　　李府尹没有帮她的意愿，不知为何，从那天之后，李府对她很是冷淡，除了将批文送到，便与她再没有交集。

　　只能自己想办法挣些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