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09 乌衣归来 ...
-
009 乌衣归来
又是一连数天的长途跋涉。原本知道是跟马帮一起上路,阿苏南还有点跃跃欲试,不说前世关于马帮的种种传说,就是这一世,马帮,在夷家少年的心中也是传奇的代名词——跨越千山万水,历经种种艰难,去到未知的地方,见识未知的世界,还有一位等在远方的美丽姑娘……“诗和远方”,原本就是少男少女们永恒的梦想,何况还可以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更何况,传说中的马帮之中总有一位巫士大人!
巫士,那可是令人仰望的存在。如果说去往月街成为“大巫的弟子”,一直是夷家人的向往,而成为一个巫士,则已经远远超越了“向往”的范畴——成为大巫的弟子不容易,但多多少少还有一丁点希望,但想要成为巫士,却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成功的,因为巫士,全部都是天生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阿苏南抱着“与传奇同行”的心思上路,很快就梦碎一地——哪来什么巫士,清一色的糙汉子,甚至连骡马都没有一匹,据说是因为路上有索道,马匹过不去!最糟心的是,这帮人仗着年轻身体好,赶的非常紧,天还没亮就要上路,快黑了才肯歇息,只用三天时间就到达刀莱,比他们来的时候提早了差不多一整天。别说阿苏南,就连阿哥和阿爸都累的不轻,几个人在刀莱歇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
当天下午,阿苏家的两个半男子汉终于回到自家木楼,阿爸在火塘边收拾东西,阿苏南则走进院里,无精打彩地紧挨着小狗阿布坐到地上,他在阿爸背上睡着了,到家才醒,这会儿还没有缓过劲。
昨晚上累成狗的阿哥已经满血复活,正在往蕃果树上挂靶盘,两条大黑狗在他脚边蹦上蹦下──显然,觉得这一趟值了的,并不只他一个。
阿苏南越看自家阿哥越觉得碍眼,终于出声:“阿哥,晒场上有靶盘。”
(在自家后院玩飞刀玩射箭很不安全好不好。)
阿哥:“那边用的人多,自家有一个更方便。”
南仔:“喔……”
(用的人太多?……以前也没见你经常去哪!)
阿哥:“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练,阿哥教你。”
南仔:“喔……”
(你自个儿水平都不怎么样,还要教我?)
阿哥:“然后大家都会晓得,阿苏家的两兄弟是后巫夷一等一的好猎手!”
南仔:“喔……”
(你确定你不是中二病发作?)
……
阿苏南抽抽嘴角,反驳的话一句都没能讲出口,年轻人还是要鼓励为主,有梦想是好事,万一实现了呢。
朗阿是个小寨子,没有神庙,但祭台却是必定有的,祭台下面有一个很大的晒场,收获时节用来晾晒农作物,平常日子则是练武的好场地。因为地方够大,还挂了靶盘作了专门的箭台,用来练习射箭,闲暇时寨子里大大小小的男人男孩都喜欢过去玩上几盘,算是一项非常实用的娱乐活动。
不过他阿哥说的也没错,闲暇时晒场上玩闹的人太多,轮不到几次天就黑了,娱乐的成分大过练习。但是,又不是非要赶着人多的时候过去,以前也没见自家阿哥自个儿跑去训练,一趟赶山会回来,突然之间变勤奋了?
看阿哥一锤一锤往树上钉木头靶盘的专注样子,连额头上的汗水都顾不得擦拭,阿苏南不说话了。那东西是神庙比武的奖品,前五十名人手一个(换言之,但凡进入到决赛的选手都有一份),按阿苏南的理解,那就一个“安慰奖”性质,但显然他家阿哥不是这么想的。
靶盘很多人都会做,不值几个钱,但这一个意义重大,乌衣寨神庙出品,全寨子都没有几个,何况做工精细,设计也很巧妙,可以收缩伸展,收起来跟一只大盘子差不多大,足可以让他家阿哥宝贝样一路背回家,一回家就兴致勃勃地往蕃果树上挂。
钉好靶盘,阿苏措又开始做风灯台,说是“只要放上风灯,就算天黑了都可以练习”云云,阿苏南懒懒旁观,只有家里的两只傻狗上蹿下跳为阿苏措捧场……
唉,或者人人都是有潜力的吧,虽然以阿苏南不太专业的眼光看,他家阿哥从头到脚都没有沾上一星半点的主角光环,但只要在适当的时候受到适当的刺激再给予适当的引导,没准儿他也可以迸发出超越自我的强大光芒?!
会不会我就是那个“适当的引导”?
阿苏南小盆友突然捂住腮帮子,这种酸掉牙的感觉是弄个一回事?
……
木楼中,阿妈小心翼翼地捧起个竹筒,揭开筒盖,迷糊了:“他阿爸,这里面装的啥物事?”
“南仔让买的,说是叫酱油,还有那边那个,叫菜油,是用野菜籽榨出来的,两个都是做菜用的。”
“做菜用的?”
阿妈狐疑地看看阿爸,又看看罐内黑乎乎的液体,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咸的,没盐巴咸……”
阿爸连忙阻止:“你莫乱动,很贵的,一罐30文钱。”
阿妈吓了一大跳,看看当家汉子又看看手上的酱油筒子,皱起眉头。
“他阿爸,买弄个贵的物事做啥,你莫要老惯着南仔。”
“这不是南仔自己挣的钱嘛,五个香包卖了一百文呢。”阿爸嚼着香芫草,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阿妈却是给惊的合不拢嘴:“你说啥?……一百文?”
阿爸把卖香包的事情细细讲了,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银角子,阿妈阿朵对视一眼,两个女人同时起身,“咚咚咚”一前一后冲下楼,一路冲到阿苏南跟前。
看着面前发着“凶光“的两双闪亮眼睛,阿苏南身是只觉得一阵发寒。
喂、喂、喂,你们这个样子是弄个意思啊,得了奖盘的是阿哥不是我耶,莫要搞错喔?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掌心上一个白色的小物事:
“阿妈,我牙齿掉了……”
……
阿苏家最终也没能靠着香包发家致富。
阿妈阿朵想的挺简单,做香包用的是边角废料,所费不过一点绣花线,5个香包100文,50个不就一千文啦?一千文,十个银角子呢,发大财啦!阿苏南只好给两个没见识的女人普及市场经济:这次卖了高价是碰巧遇到喜欢它们的人,如果专门绣了拿出去卖,很可能一个都卖不掉。
这两天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山里人喜欢大红大绿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成天呆在雾气沉沉的地方,自然想看些抢眼的颜色,而他弄的那些个阳春白雪,恐怕只在月街的某个小圈子里才有市场,从朗阿寨到月街有一两个月的路程,跑弄个远只为卖几个香包?……
他还是等着做兔子生意吧。
*--*--*
从赶山会回来,阿苏南成了学馆里面的风云人物,人人都在问他乌衣寨的事情,先生敲了好几下桌子才把这帮小崽子镇压下去。
先生对阿苏南也很感兴趣,先生感兴趣的是他的染料写字。初时他看阿苏南聪明好学,心里自是喜欢的,却也没有惊为天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想着教一两年看看后劲再说。直到小孩子自个儿鼓捣出了染料墨鹅毛笔,这才刮目相看——会读书的孩子很多,能创新的却是寥寥无几,像他自己,自负聪明,明知道夷家人穷,买不起纸买不起笔,读了二十多年的书不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不对,应该是他从来就没有起过要去“解决”的念头。
想不到小小的后巫夷寨子里竟然生出了一个出色人物……先生自此有了一种使命感。
总而言之,从赶山会回来,先生登门与阿爸阿妈一番详谈,此后阿爸阿妈看阿苏南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告诉他下午也要跟着先生念书,打猪草挖蚯蚓这些事情就不要再干了,态度非常坚定,不容反对。
晴天霹雳……当真是晴天霹雳啊!
他才刚刚央求阿爸帮他做了个笼子,三对小兔子才刚刚放进去……他的富家计划啊!
好说歹说,阿爸终于同意他下学后的时间自由支配,后来阿爸阿妈看他没有耽误功课,这才不再过问他养兔子的事情。
学馆里面,先生像是在测试他的潜力似的,识字以外又增加了历史算学,看他应付的蛮轻松,又开始教授诗歌……自此,阿苏南在课堂上的学习效率惊人,天天把他的特殊纸笔带到学馆,一得空就抄书做作业。一般小孩子初学写字,能够不歪不斜就很难得了,先生看他一个一个的字写的似模似样的,还以为他在课堂外花了多大功夫,暗自感叹朗玛神赐福,不只是让他遇到了一个天才,而且这个天才还小小年纪就懂得勤奋自律。
他却是全然不知,他眼中的这个“天才”如此用功如此努力,所图也不过是为了挪出时间来养兔子——阿苏南现在才知道兔子也不是那么好养的,倒不是小兔子娇贵,是人野兔压根不愿意被圈养,刚开始捉回来的几只野兔都是不自由勿宁死,给他来了个血溅后院,后来阿哥捉到一只怀孕母兔,大概是母亲护崽的天性起了作用,他们家才算是成功养活了第一只兔子。
一门心思想要赚钱养家的毛孩子阿苏南不知道,寨子里面大感时间不够用的小朋友远不只他一个。自打他大大降低了纸墨的成本之后,但凡有能力的人家都给小孩子买回一叠毛边纸,没能力的也想方设法几家人合买,总之,纸买回来了,染料随便用,鹅毛随便拔,每天必须要写满一小页生字才准吃晚饭。以前还好,沙盘里面鬼画一番算完,现在字写纸上,家长们这才发现小崽子们画出来的东西与鬼画符相当,一个个气的七窍生烟,一顿顿“青竹笋炒屁股肉”过后,以前的野马们纷纷被套上笼头关在家里看书写字……
可想而知,这群野小子对始作俑者痛恨到何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