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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找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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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田鸡的嘴唇不抖了,他看向我的眼睛关机重启,又恢复了我所熟悉的诸如“你看你不乖又忘记吃药。”或者“精神病院不好住吗干嘛乱跑?”的关切的眼神。
我拍拍他的胸口,正准备说点什么,突然,视线瞟到有一辆车开进别墅,车上下来一个裹着大衣戴着口罩的人。老杜!操!别说你带口罩了,你小子包成木乃伊我都认得!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嗖得一下窜了出去,跑出短跑速度历史最好水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我离他越来越近。
才不到一个月,老杜瘦了好多,被口罩盖住大半个脸,仍然挡不住两个大大的青黑眼圈。他果然是被家里关起来,也是因为出柜吗……他为了我……出柜了?老杜从小就沿着家里既定的道路走,性子既蛮横又懦弱,看来是我一直以来误解他了,他居然敢忤逆父亲出柜,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我一边跑一边死死地盯着他,心酸地想:“原来多精神一小伙子,瘦成这样……”
我带着心疼也带着欣喜跑到老杜面前,带着颤音唤着:“老杜,是我。”他两眼无神低头走着,毫无反应。我怕他没有听见,再次大声叫他:“老杜,发什么呆!我找你好久,我在家等了你二十多天,都快担心死了,咱家的花都死了,你最喜欢的那盆水仙,本来都要开花……”我语无伦次的话音生生被掐断,因为老杜就擦着我的衣服走了过去,神色冷漠,半眼都吝啬于分给我。我转身望着他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杜问道你这个王八蛋!”王八蛋进了雕花大门,门内是锦绣前程,门外是烈日当头。我身体摔在地上、心沉入万丈深渊,我晕了过去。许田鸡果真没有接住我……磕死老子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又是入夜了。我又回到我和老杜的出租屋里,也不知道许田鸡那清瘦的小身板是怎么把我弄回来的。我躺着床上,头枕着许田鸡的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在他腿上醒来,其实不舒服,他太瘦了,咯得慌。
我看着许田鸡,想说:“看吧,哥们果然被人甩了。”又想说:“失个恋弄得要死要活,我是不是又娘炮了。”我这么想着,出口却细若蚊嘤:“田鸡,我想回家。”许田鸡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搓着我的手指头,许久后,摸摸我的脑袋:“好。”
时隔一个月,我再次站在我家门口……的楼道里,这熟悉逼仄的楼梯蜿蜒向上,有我看不到的鬼怪被黑暗完美藏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我最后一次深呼吸,再次评估了一下目前残留的体力值,预计还可以经得住几下KO,鼓起勇气推开了虚掩的家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方厅储物柜的东西被掏空、柜门大敞,几个行李箱杂乱地摊在地上。我爸和我弟正在来来回回往行李箱中装东西,气氛慌乱而压抑。我感到自己的心从没有跳动得这么厉害,仿佛要崩出胸膛。我几步走到我爸身边:“爸、爸......咱、咱家要搬家了吗?你们要去哪?爸、爸!你回答我啊,爸!”
我爸没有理我,依旧沉默地叠好手中一件件衣服,冬天的、秋天的、夏天的......一件件从衣柜放入行李箱。一个月没见,我爸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半......我的眼泪像开闸的水一样喷涌而出,模糊视线里,我看不清他们、他们也看不清我......
“爸、爸!你说说话啊!你看看我!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你儿子啊,你不要我了吗。”
我爸无视我死死拉着他胳膊、颤抖得像筛子一样的手,有一滴液体,从他低垂的眼眶里掉下,灼伤了我的手臂。
我又转头去拉我弟:“小远子,远远,帮哥劝劝爸,帮哥劝劝爸!”我妄图触碰他的手在他冷漠的神情下难以向前。我近乎崩溃地看着属于我们一家四口的东西被一件件打包、装箱,他们要去的地方,没有我的位置。一夕之间,心智在我身上仿佛倒退了二十年,我又变成五岁时那个无助的幼童,看着爸妈哄着刚出生的弟弟,哆哆嗦嗦计算着有了新小孩,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扔出去。我扑跪在我爸面前的箱子上,声音喊出来已经嘶哑:“爸,求求你了,别不要我,我改!我改!我再也不喜欢男人了,我去喜欢女人!我听话!我去结婚!去相亲!求求你们,别不要我......”
旁边有一双臂膀要拉我起来,我知道是许田鸡,可现在,除了父母,我谁都不要,谁都不需要。我甩开他,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房间,我的东西呢?谁也不能扔掉我的东西!冲到房间门口,我看到我妈正背对着门站在我床边哭。我心里一喜:“对!妈!我妈是不会舍得不要我的!”我上前去想搂住她的肩,想抱着她说我再也不让他们操心了。然而这一米多的距离,我却越走越慢、越走越心慌,有几次更恨不得想要转头逃离。最终,我的腿还是机械地带着我走到我妈身边,我无比清楚地看到她憔悴的脸、红肿的双眼、和她手里捧着的照片......那是我的遗照!
我的脑子轰得一下炸掉了,之前的林林种种争先恐后涌了进来,叽叽喳喳叫的我头疼欲裂。这三十天里我不吃不喝也从不饥饿,阳光下我总是虚弱,我的花都干死了,没有人理我......因为我,已经死了。我僵硬的转过身,许田鸡站在身后静静看着我,泪流满面。
我那些拼命封存的记忆,冲出了潘多拉魔盒。一个月之前,我和老杜本来正结束自驾游回城,他开车,我陪他聊天,多美好的气氛,如果我没拿错手机就好了,如果我什么也没看到就好了。
当时在副驾驶闲来无事,我拿起手机想上网,错拿成他的,无意中看到悬浮窗的短信,才发现他下周已经安排好了相亲。我拿着短信质问他,老杜却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我肯定是要结婚的呀,但结婚和与你在一起是两回事,你较什么真。”我吼他见鬼去,要么一刀两断、要么他出柜。在车上两个人越说越僵、越吵越厉害,老杜一怒之下,居然叫我滚,在下着蒙蒙细雨的高速路上,他冷笑着让我从他的车上滚下去。
他妈的下就下。我刚离开车子,他风一样就开走了,甚至手机、钱包都没留一样来给我。这种没人性的混蛋,分手!不分手留着下蛋吗?
许田鸡,你就是个傻x,你干嘛那个时候给我打电话,没人接还没完没了的打?打就算了,你听到老杜在电话里骂说把我甩在高速上了,你干嘛着急开车来接我?你就让我自己走下去,走不下去大不了自己被撞死,你又何必......把自己搭进来。
许田鸡在高速路中段找到我时,我正走得腿痛脚酸,指天骂地。他一心只想拉淋在雨里的我上车,没好好观察一下就停。怎么就这么巧,拉开车门的霎那,一辆运砖车路滑刹车不及,直直地撞上我们的车,我生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驾驶室里许田鸡拼命伸向我的手。
回家之前,我以为我们是两个人。回家之后,我知道我们是两缕游魂。我终于读懂了许田鸡深邃眼神里浓厚的悲伤,也看清了除浓厚悲伤之外其他更为深重的情绪---怜惜、和爱意。可惜,太晚了。
可惜,太晚了,我现在满心满肺都被恨意填满,我第一次知道鬼也会疼、鬼也有恨。
许田鸡说:“等到满七七四十九天我们就能转世了。”
我说:“我要报复。”
许田鸡说:“我们一起转世好不好,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说:“我要报复。”
许田鸡说:“放下吧,别再想了。”
我说:“我要报复。”
许田鸡说:“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我说:“我要报复......”
我又回到了出租屋,这里每一件物品都有我和老杜共同的回忆,每看一眼,我都更怨恨一分,我不要忘记这恨意。老杜还好好得活着,也许他未泯的那点良知碎末会令他寝食难安、饱受煎熬。但又能有多久?一个月、半年、一年?之后呢,他注定儿孙满堂、封妻荫子,而我和田鸡却永远失去了任何可能。我遇人不淑,田鸡错在哪?错在认识我?他那么出色,他本可以有未来。
现在,我每天只干一件事,就是查找各种古籍鬼说,寻找任何可行或不可行的方法。生人看不到我,我也伤不到身为生人的老杜,但总得试一试,总有方法、总有方法的,我难道不该化作厉鬼吗?我一定要杀了老杜,我要他陪葬!我已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