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好女风（重生）》彩草叶

3、3

　　裴政本以为见了儿子，锦阳的心情能好点，可能还会对自己有些好脸色，可自回来后，她却愈发沉默，更是不愿搭理自己了。
　　裴政很想弄清楚她的心思，为她解忧，可是锦阳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也莫可奈何，只能每天去她哪里坐一会儿，就那么相对着，却默默无言．．．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终于让裴政无法忍耐了，这天，营帐内，他按住锦阳的肩膀，强迫她面对自己：“锦阳，你难道还打算一辈子都不和我说话了。”
　　锦阳终于动了，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我一个亡国公主，还有什么好说的。”
　　裴政气结，她这是要效仿桃花夫人的“不共楚王言”吗？
　　想了想，他试探着道：“那．．．宝儿呢？”
　　孩子果然是锦阳的软肋，一提起宝儿，她就变了脸色，怕自己会对儿子不利一样。
　　裴政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苦笑：“你放心，宝儿也是我的儿子。”
　　“裴政．．．”事到如今，李莘月只觉得疲惫：“你究竟要夺走我多少东西才甘心！”
　　这话让裴政微微愣了一下：“锦阳，我从未想过要夺走你任何东西。”
　　李莘月闭上了眼睛，并未就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她轻声道：“裴政，你说把云儿赶走了，真的一点也没有她的消息吗？”
　　一听是关于李莘云的，裴政亦明显有些不悦：“锦阳，你干嘛那么关心李莘云啊？”
　　“她是我妹妹。”李莘月淡淡地说道。
　　裴政却难掩醋意：“又不是亲生的妹妹，何必这么关心她。”
　　李莘月有些无语了，裴政什么意思？就算她和云儿不是亲生姐妹，可也是堂妹，表妹，而且她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一点，裴政比谁都清楚，怎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
　　“锦阳，你听我说．．．”裴政又按住她的肩膀，一双漆黑的凤眼直视这她的眼睛：“那个李莘云，还有她那个昏君爹，你的皇伯父，都不值得你伤心，他们不配！”
　　“你什么意思？”李莘月眯了眼睛，她当然听得出来，裴政明显话里有话。
　　可面对锦阳的目光，裴政却犹豫了，若锦阳知道那残酷的真相，一定会很伤心的,他最不忍见她伤心难过，何况她的病还没好，可能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好在锦阳没有再追问，裴政也就没说，又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李莘月若有所思．．．

　　之后的几天，锦阳的态度竟然缓和了不少，甚至对他的接触．．．也不再那么反感了，这让裴政异常欣喜，以为她想开了，愿意接受自己，可是．．．

　　当时裴政怎么都不会想到，李莘月其实已经抱了殉国的心。
　　她知道，自己的伯父不是个好皇帝，大齐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绝大部分在于乱政误国，深受其害的百姓自然希望能换个贤明的君王，她虽恨裴政，却也知他的能力，大概也只有他这样的帝王才能平定乱世，这也是他一入金陵就迅速平定战乱的原因。
　　被祸害的百姓希望昏君倒台，怀才不遇的大臣想投靠心中的明主也无可厚非，可是自己是大齐的公主，既然享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荣耀和富贵，自然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如今国之将亡，她一个弱女子也做不了什么，唯一可以办到的，也只有殉国。
　　就用自己这条命，来为她齐国李氏这不光彩的统治划下句号吧．．．

　　在她刻意营造的温柔陷阱下，裴政放松了警惕，她终于得以从戒备森严的军营逃出来，然而也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尤其是宝儿．．．
　　她舍不得宝儿，她不想让他让那个爹，可是没办法，若自己不在了，这个世上也只有他能照顾宝儿了，看他们父子相处得不错，她也放心了。
　　她也不奢求宝儿能有什么远大的前程，只希望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李莘月逃出了军营，她打算先回大齐的国都金陵，找一下自己的姨母和皇伯父，若还能见上最后一面，自是最好的。她自出生起，便失去了双亲，是姨母，自她襁褓中便开始照顾她，对她关怀备至，甚至冷落自己的女儿，对她而言，姨母就是她的母亲，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也是她此生一大遗憾，然后，再到父母的灵前上个香，然后．．．

　　可是李莘月怎么也想不到，她千辛万苦地回到城，竟然被人偷袭弄昏了．．．

　　醒来的时候，李莘月发现自己身处一黑暗的斗室，她的手被绑着，好在绑得并不太紧，她挣脱了几下，便松开了，头还昏昏沉沉的，李莘月只觉得恍惚，这是，究竟是什么地方？
　　还有，绑架她的是什么人？目的又什么？
　　就在她一团乱麻的时候，门开了，黑暗中，扬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你终于醒了。”
　　这个声音，听着熟悉又陌生，李莘月心中一跳，本能地抬起头，可是屋内光线太暗，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真实的面貌．．．
　　那人缓缓地走到自己面前，停顿了一下：“姐姐，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吧？”

　　当面前之人的容貌映入眼帘，李莘月不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唤道：“云儿？”
　　李莘云双手抱胸，站在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番后：“姐姐，你还是这么美丽。”她的声音中有明显的妒意，姐姐还是这么美丽，可她却已经生出了白发，明明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
　　“云儿！”因为太过激动，李莘月没有注意到她异常：“云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政把我休了，我不会齐国，又能去哪？”李莘云冷笑着说道。
　　李莘月微微一怔，看着妹妹憔悴的面容，很快就明白什么都明白：“对不起云儿，是我、是我害了你。”她心中的内疚无以复加。
　　李莘月却摇头：“当年是我求姐姐的，如今的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不，是我害了你，是我．．．”李莘月哽咽着，话都说不下去了。
　　李莘云也红了眼眶，转过身悄悄抹了抹眼泪，“都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云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李莘月开口幽幽地问答。
　　闻言，李莘云纤瘦的身子一颤，眸光更是黯淡。
　　李莘月有些后悔了，她不该这么问的，云儿过得好不好？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曾经的云儿是多么鲜妍明丽的姑娘啊，可是现在．．．看她憔悴的容颜，不再明亮的眼眸，还有鬓边那几根刺眼的白发，就知道这五年她在楚国过得怎样的日子。
　　裴政真是太可恶了．．．

　　多年未见的姐妹相持着，谁都不说话，直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公主，你没事吧。”
　　见到那男子，李莘月更是惊讶：“文、文公子？”
　　男子看着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面容俊秀，一袭青衫布衣也他身上那种世家公子浑然天成的贵气，与这破败灰暗的斗室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也是李莘月的故人。
　　“锦阳公主，真是好久不见。”文少霖淡淡地回道，望向她的神色有些复杂。
　　李莘月无意探究这些，焦急地问道：“文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少霖闭了闭眼睛，开口说道：“齐国亡了，兄长带着全族人投降了北楚，投降了裴政，我不愿意同流合污，就跑了出来，正巧，在流民的手下，救下了合珍公主。”
　　文少霖看向一旁的李莘云，她亦轻轻点头：“要不是文公子，我肯定会死得很惨。”
　　李莘月倒了抽一口冷气，如今这么混乱的事面，她也可以想到云儿的艰难处境，可是落到这样的地步，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因为是公主，云儿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受尽荣宠的，因为是公主，自没人敢得罪她，她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捧着她，对她阿谀奉承，极尽讨好之事，这也养成了她骄纵任性的脾气，受不得一点挫折和委屈．．．
　　“姐姐不用难过。”李莘云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着话听得李莘月更难过了，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曾经那么骄纵任性的公主说出“都习惯了”这样的话，她，又究竟习惯了什么呢？
　　李莘月摇摇头，将心中的杂念压下，开口道：“那么，我也是被流民．．．”
　　“不。”李莘云轻轻摇头：“姐姐是被我和文公子劫过来的。”
　　李莘云的话击碎了李莘月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云儿，这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李莘云冷笑道：“姐姐，你现在倒是和裴政你侬我侬，感情好的很啊。”
　　“你胡说什么！”李莘月有些怒了，别的事都还好说，她也能理解妹妹对她的怨念，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在和裴政的关系上，她容不得半点污蔑！
　　“姐姐，看看你领子，是不是开了？”李莘云扬手指了指。
　　李莘月一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顿觉得又羞又愧。

　　为了麻痹裴政，她自然要做些戏，要付出些代价，而裴政那厮就是个给三分颜色开染缸的无耻之徒，见她态度软化，竟然对她动手动脚，为了能顺利逃出来，她都不敢太过激烈的反抗，就在昨天夜里，还是让他得逞了，她也因此偷到了通行令牌．．．
　　“云儿，你听我说，我并非真心．．．”
　　“够了！”李莘云厉声打断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李莘月神色一黯，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顿了顿，李莘月开口道：“云儿，你．．．你有没有姨母和皇伯父的的消息？”
　　“你还想着母后？”
　　叹了口气，李莘月幽幽道：“云儿，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没良心吗？”
　　李莘云微微一怔，面上的神色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是啊，母后一直把你当自己女儿，一直都是．．．”比起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她更疼姐姐，这也是李莘云多年来心结。
　　“云儿，你有姨母的消息了？”
　　李莘云闭上了眼睛：“她死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如惊雷，李莘月只觉得头“嗡嗡”作响：“不可能，这不可能！”
　　“是真的。”文少霖幽幽叹息：“就是那天，异族的军队攻入皇宫，掳掠了很多宫女，皇后娘娘为保全自己的名节，就．．．焚宫自尽了。”

　　姨母死了．．．
　　李莘月心中悲痛，但随即又释然了，姨母先走一步，她也很快就会和她去团聚了，也罢，就让她去地下向姨母陪罪吧。
　　“姐姐，母后死了，你好像不怎么伤心啊？”
　　李莘月抬起头，目光如炬：“云儿，文公子，你们把我绑到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文少霖与李莘月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踌躇，还是文少霖站了出来：“公主，如今大齐这样的状况．．．你有感想？”

　　感想？
　　李莘月顿了顿：“王朝覆灭，天理轮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公主就这么放弃了？”文少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复。
　　李莘月本想说“不放弃又能如何？”可看着文少霖的眼神，她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寒意，她不愿意深处想，只能以沉默应对。
　　“不能放弃，岂能让我们李家的江山落在裴政手上！”李莘云咬牙切齿。
　　李莘月心中酸楚，她能理解妹妹的不甘心，可又能如何呢？现在已是尘埃落定了，裴政驱除蛮族贼寇，救金陵百姓于水火之中，得了民心，占了大义．．．一切都是伯父自作孽，而且自古以来江山从来不是某一家的，若君王无道，自有更强者取而代之．．．

　　妹妹的声音打断了李莘月的思绪：“姐姐，如今．．．一切只能靠你了。”
　　“云儿，你此话何意？”李莘月不解地反问。
　　她看到妹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姐姐，裴政此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可他对你，却是一片真心。”
　　“这又如何？”
　　“若裴政知道，你落在我们手上，会不会很急？”
　　李莘月瞳孔一缩：“你们、你们是要拿我要挟裴政！”
　　“公主，微臣知道这样委屈你了。”文少霖面有愧色：“可是现在我们真走投无路，没有其他办法了，公主，为了大齐江山，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这个计划，显然是云儿和文少霖共同筹划的。
　　李莘月叹了口气：“文公子，这世上没有不灭王朝，我们李家的政权走到今天，可以说是自作孽不可活，已经失尽民心了，再怎么谋划，也不过是无畏的挣扎，凭添伤亡罢了。”
　　见她如此维护敌人，李莘云更气了：“姐姐可是爱上裴政了？”
　　“我若真心系于他，今天就不会跑出来。”
　　“哦，姐姐跑出来做什么？”
　　李莘月闭上眼睛，幽幽吐出两个字：“殉国。”
　　文少霖有些动容：“公主．．．”
　　李莘云却反问：“姐姐，就这样死了，你甘心吗？”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走这条路了。”
　　“可我不想死！”李莘云眼中燃起激烈的火光：“我不想死，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就算真的不得不死，我不会让裴政好过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莘云不打算再和姐姐废话，拍了拍手。
　　黑暗中走来几个人，恭恭敬敬地跪在李莘云面前：“公主，有何吩咐？”
　　“你们把锦阳公主带下去，看管紧了，别让人跑了！”
　　“是。”
　　“还有．．．她身体不好，你们小心点，别让人死在里面了！”李莘云又加了一句。
　　李莘月心中一暖，虽然她们姐妹有心结，可云儿还是关心自己这个姐姐的。

　　可当那几个人面目在黑暗中显现，李莘月却变了脸色：“云儿，他们是谁？”
　　“这几个人，都是大齐培养的暗卫。”李莘云平淡地答道：“这个地方是个秘密基地，姐姐你放心，裴政肯定找不到的。”

　　李莘月被带另一个房间，看管了起来。
　　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心中也一样冷。
　　云儿还是太天真了，文少霖或许有些智谋，可又怎会裴政的对手，他早就预料这种情况，他们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他们不会想到，他们一举一动，都在被裴政看在眼里。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就在刚才，她看到那个所谓的齐国“暗卫”，分明就是她在北楚军营中看到熟面孔，也就是说，这个秘密基地中的一切，其实都在裴政的掌控中。
　　是她害了文少霖，他本可以和随同兄长家族一起向裴政投降，即使不被重用，也可以安稳的度过一生，可就因为她，他与裴政结下心结，宁愿飞蛾扑火，也要和他作对到底．．．

　　想了想，李莘月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绢，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写了些东西。
　　皇伯父和姨母虽都走了，可李家皇室应该还会有幸存者，战争结束之后，这些人自是会落到裴政手上，自古以来，亡国皇室的下场，即使不被杀头，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与他们并未建立多深厚的感情，可李莘月也不想看到他们结局凄惨，看裴政对她还是有点感情的，这点要求他应该不会拒绝，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云儿．．．

　　做完这一切，李莘月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这枚貌不惊人的金钗，据说是她的父亲送给她母亲定情信物，她从小就戴在身上，现在，就让她戴着它一起去吧。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本是是站在金陵的城墙只上跳下去，以这种惨烈悲壮的方式结束自己作为大齐公主的一生，然而终究难以如愿。
　　李莘月闭上眼睛，将金钗用力地扎进自己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