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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悖论 ...

  •   “你也觉得陶息不住校?”我刚在高进的协助下洗了个澡,边坐在沙发上擦着头发说。
      “不然他这么晚能去哪儿?”高进换下一身皮衣,穿着浅灰的居家服,丝毫没有热的意思,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他跟你说自己在岭北没有别的亲人,和同学关系走得也不近。”
      是啊,我目送陶息坐上去一中的公交车的,照理说我和高进去了趟诊所加上绕路的时间足够他回校了,而他却还徘徊在绿洲隔着两条街的居民区。
      还有他去希望大厦这件事也很令我在意,那么晚了大厦都没人了,他去那干嘛呢?
      希望大厦……
      我记得地煞是不是在巷子里对我说了什么:“希望”二字,但地煞口齿不清,发音也很怪,我都记不清‘他’是不是对我说过这两个字了,如果‘他’所说的“希望”二字指的是“希望大厦”的话,是不是那里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呢?
      明天晚上去一中找一下陶息好了,如果他在校是最好的,但如果他人真的不在学校……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相信陶息说的每一句话吗?”高进突然出声。
      我一下子困意全无,连忙让他说理由。
      “你有没有注意打陶息说话的时机,完全抢在你的问题提出之前?当时他所说的‘真相’并没有完全说服你,所以你的心里还存在疑惑,因为我们去了他家房子看到很多不合理的东西,比方说那些福尔马林和后院的花坛,这些东西都是你和陶息之间的阻隔,没有解释就没有信任。”高进边说着把项链解开,“但对方却在你没有抛出信息的情况下把这些信息都穿起来了,甚至主动说给你听,这一切看似真诚的坦露,实则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高进身体前倾,手指摩挲下唇缓慢说:“你说,有没有可能陶息已经知道我们去过他家了?”
      我浑身一僵,联想到那晚陶息打来的电话,还有他今天处处压制我的谈话讽人内容,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是高进所不知道的,那就是我隐瞒了自己和陶息见面的目的。原本我打算找个清静的地方和陶息把话讲清楚,大家开诚布公,即使陶息真的养煞了,我也希望他能说出苦衷,我有能帮忙的地方都会尽力。但没想到的是,陶息居然在我之前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陶息主动坦露的真相令我的立场发生了转变,让我从一个循循善诱的长辈变成了怀着恶意揣度他人的人。
      当时我还沉浸在这种羞愧感里,浑然不知陶息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闯入了他家,还背后调查他这一系列事情。
      如果事情真的像高进所说,那陶息的城府真的深不可测。他接近我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无论陶息和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他都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是什么?”我凑过去。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找我问关于消除地煞的事情,我是怎么说的?”
      第一次见面,我仔细回想一下,高进当时质疑了陶息,还说陶息不可能被地煞纠缠十年还不被杀死,除非他就是地煞的主人……
      高进还说过,杀死地煞的方法有两种,一是断掉地煞的血祭,二是毁掉地煞所困于的尸骸……
      毁掉尸骸就能消除地煞。
      一瞬间醍醐灌顶。
      按照陶息所说,他的存在是被秦书芳夫妇当作道具一样使用,只要他仍在养煞,那么地煞就没办法伤害秦书芳和陶远。但是只要毁了那块供奉地煞的尸骸,那么地煞也可以随之烟消云散了,这样一来既不存在秦书芳担心的尸骸暴露,也不必牺牲儿子来保全自己。
      这些事情高进都知道,那他们请来看房的大师又怎么会不清楚?
      对于秦书芳和陶远来说,要消除地煞实在太容易。

      我的反应高进全都看在眼里,他见我已经缕清思路,接着说:“养煞的这个‘养’字本身就很有意思,我们人类但凡养了某样东西,就一定是为了从中获利的,无论是花草还是动物全都一样。养花为了赏心悦目,养仙人掌为了防辐射,养狗为了看家护院。所以你想明白了?陶息的话里根本就是漏洞百出,如果他父母单纯为了除祟镇宅,只要把当时还是地缚灵的秦书歌收到尸骸里,再把尸骸烧了就行,何必用血饲养地缚灵,让‘他’变成煞呢?”
      “一切死后的灵魂都是能量,而这种能量必须有所依凭才能逗留人间,尸骸便是地煞的居所。这就好比一只活在鱼缸里的金鱼,只要将鱼缸打碎,水流了出去,金鱼也因为缺水而死一样。”那条未被摘下的克罗心项链在脖子上随着灯光闪耀着。
      “那陶息为什么要骗我说尸骸被他爸妈藏起来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解释了,那就是陶息在害怕。他察觉到我在引导他说出更多关于尸骸的信息,一旦暴露了尸骸在他手里的事情,那想要毁了尸骸消除地煞就很容易了。
      陶息当时的反应很快,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说出了“尸骸是被我爸妈收起来的”,而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了远在海外的秦书芳和陶远的身上。一家三口关起门来的丑事,我上哪查去?
      那对夫妻在陶息的描述中几乎是灭绝人性的冷漠,但这一切又究竟有几分是真的?秦书芳真的可以做到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残忍吗?
      我还想听听高进的想法,于是问他。相反的,高进的回答出乎意料的保守,他没做任何多余猜测。
      “我不知道。因为我们现在根本就不清楚他说的那些话是可信的,而哪些又不是。但能肯定的一点是,他现在已经对我警惕起来了。”
      “对你警惕?”
      高进点点头:“在陶息没见到我之前,他显然不知道你身边有我这个人的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你的说辞中含有很多在我看来是常识性的错误,而你却没发现。”
      “呃……因为我是外行吗?”
      “宾果,”高进打了个响指,“他摆明唬你不懂,随便怎么说都行。但今天我俩今晚打了照面,他现在估计已经知道我是干嘛的了。”
      “你是说他知道你是神棍了?”
      高进淡淡瞥了我一眼。
      “养鬼的人和做我们这行的身上都有种阴气,换作平常人可能发现不了,但同类之间一下子就辨认出来了。”
      我扫视着高进大敞着的领口,还有看着光洁干爽的额头,丝毫没受到高温穿皮衣的干扰,一点汗都没有。我顿生一种想把阴气借来使使的念头,不然夏天太难熬了。
      “理解。就好比gay都知道对方是不是直男一样。”我随口说。
      高进挑着眉毛看向我。
      “我是说真的。”我一看对方不信任的眼神,立马起劲的举起左手发誓,“像你这种基本是宇直。”
      “什么是宇直?”
      “宇宙直男。”
      “哦……”

      聊着聊着我和高进肚子都饿了,中午吃的那点饭全都消化完了,晚上还喝了酒,这下实在顶不住饿了,就想着叫个外卖。谁知道高进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外卖都太脏了,不如在家下个面。
      我嫌自己做的不好吃,高进很自然的接过做夜宵的任务来。在给我的肩膀上完药过后,高进就钻进厨房,我摊在沙发上调出个综艺节目当个背景音乐听。
      看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高进的背影,配着客厅里暖色的灯光和电视里的热闹声,不知不觉这个家居然变得热闹起来了。一瞬间我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经为人父母,而今天只是每日晚餐前的等待时刻,老婆在厨房里忙乎菜肴,小孩子叽叽喳喳在我旁边转悠。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小日子。
      只可惜我永远不会拥有这种平凡的幸福。
      倒并不是对自己的性向有多不满,人生百态,各有各的活法。我感情上开窍晚,跟陈子杰在一块才发现自己真正的性向,后来陈子杰死了,我对圈子里很多苟且的关系不屑一顾,再加上某种自我惩戒的情绪在作祟,所以从没想过和什么人发展成情侣关系。
      这么多年我就是一个人过来,从来没觉得寂寞过。但是高进在我家住的这段时间里,我的生活状态明显松弛了很多,这不能算是依赖他,但我多少还是眷恋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而正是这种感觉让我产生了警觉,我的内心不该有所软化,无论是对于创作事业还是今后的人生而言,都没有好处。
      我告诉自己,等伤势好些,陶息的事情也解决了之后,高进自然会离开。
      其他的等填饱肚子再说。
      高进端着两碗面放桌上,鸡蛋和肉丝拌着酸豆角做的卤子,配上过了凉水的挂面,温乎爽口,哪怕是嘴里破了个窟窿,吃什么都疼得直抽抽也能不费什么力的吃下去。这是高进式的体贴,不会多么渲染自己有多么照顾对方,但只要把这样一碗半温的面摆在面前,是个人都很难不沉溺在这种温柔里。
      坐在对面的高进一句话都不说的吃着面,那张冷淡的脸反而为他的体贴做足了前戏,让人很容易被这种反差所打动,不自觉想要从他身上索要更多。
      换作是别人我可能还得寻思一下,但高进看似不食烟火的仙人模样,其实是个做事风格朴实的,他要是对一个人好,该是真心想对方好。
      想到这,我这碗面有点咽不下去了。我知道高进对我不是那方面的心思,但收到别人单方面的好意总归心里有愧,何况我又是内心相对封闭的人,有时候想对人好都做不到。
      “不合口味?”高进抬头问。
      “没有的事,”我笨拙的用左手扒了几口面,“刚才想点事,走神了。”
      本来我只是随口的托辞,没料高进却口气认真的说:“今天是发生挺多事的,但也不用太往心里去,不管陶息安的什么心思,这个事情我都会尽快摆平。”
      尽快摆平……摆平之后,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吧,我会接着在家写书,高进也会回到那栋小粉楼里做他的玄学高人。如果没有地煞的出现,兴许我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交集。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是接着在岭北做这行吗?”我故作漫不经心问。
      “怎么突然想着问这个?”高进笑了一下。
      “啊,那什么,就上次去你家嘛,感觉不太像长期定居的感觉。”我话刚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我本来想表达的意思是“你今后还回京城吗”,结果叫高进这么一问,我说的话就说变味了,反倒像瞧不起人一样,说人家房子破烂。
      高进本来收入就不多,更何况这行的活计都是随缘,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好说。我看向高进脖子上的项链,估计也是地摊上买的。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子,收入的多少和性能力好不好这两个指标是绝对不容置疑的。
      我瞥了眼高进的脸色,但愿他不要跟我计较才是。
      “之前本来不想长待下去,你正好提醒我了,过后我还得去看个房。”高进像是完全没听出话里的贬义,平常的回答道。
      我反倒有点反应不过来,就问:“住好好的怎么想着买房了?”
      “老是租房子也不是事,既然决定定居了,还是有个自己的家才好。”
      “决定好地段了吗?”真不是我瞧不起人,但以高进的收入,在岭北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买房子估计有点难。我正打算接下来给他推荐下相对便宜但地角偏些的地方,高进就开口了。
      “我觉得你这附近就不错,商场学校菜市场一应俱全,挺方便的。”
      大哥,你知不知道这块地皮买房多少钱……
      “京城那边的房子留着也没人打理,等回头租出去吧,先吃饭。”
      等下!我刚才没听错吧,京城的房子……
      “其实你可以让你爸妈帮你打理下的。”我试探问他在京城的房子是不是他父母的。
      “不麻烦他们了,我高中毕业就没回过家,”高进欲言又止苦笑一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看着高进跟没事人似的把面吃完了,而我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就听到了自己世界观破碎的声音……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在京城有房......我告诉自己兴许是五环开外的小房子呢。
      “你脖子上项链挺好看的啊,哪买的?”
      “在商场的时候觉得还缺个配饰,正好看见这条还不错,”高进拽出吊坠,“都是些年轻人喜欢的牌子了,我不太懂这个。”
      我来了兴致,认识这段时间还不知道高进的岁数呢,随口问:“你多大?”
      “差俩月25。”
      我这口面条呛在喉咙里,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高进起身给我倒了水拿了纸巾,有点数落的说我怎么不慢点吃。我摆摆手喝了口水。
      哎呀我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先前一直以为是个和自己同龄的高进,一下子变成了比我小三岁,兴许挣得比我多的隐形富豪。
      果然人只要活着,就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惊喜……
      “你八月份的生日?”我估摸了一下。
      “八月二十三,怎么了?”
      他是处女座啊……我笑了笑说:“挺好的挺好的。”

      晚饭过后,我困得不行,给雯姐发了条消息,告诉她我的伤势加剧,新书的进度可能要往后延。雯姐估计是睡了,没回我。我靠在沙发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今晚的床位分配问题。
      原先我是gay的事情没有捅破窗户纸,一块睡倒是没什么,但今晚我相当于是“被出柜”了,不可能什么都不说的再睡在一块,只是我不愿意做先开口的那一个,但丢给高进讲又不像回事,只好趁着高进刷碗的空档,忍着瞌睡先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再睁眼就看见高进已经从厨房出来,摇晃我说:“醒醒,到屋里头睡去。”
      我迷迷糊糊点点头,满脑子都是“太好了睡沙发的不是我!”
      我刚躺上床,后脚高进也进屋了。身上的薄毯被我踹了一半在床下,身上只有一件背心和裤衩子,肚子露在外面,我一个激灵把被子卷在身上,警惕的看着高进。
      高进一脸淡然,抬着眉毛表示询问的意思,转而拿着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了,然后关了灯躺在床上。
      我心想我好歹也是个gay,你要不要避个嫌啊?
      “外面没空调,睡屋里不介意吧?”高进的嗓音放的很轻,但因为距离很近的原因听起来像是亲昵的耳语。
      “不会。”我闭上眼回答。
      我睡在靠窗的那一边,右肩膀连着胳膊都阵亡了,没办法冲着外侧睡,只好保持着安详的僵尸躺,尽量不往高进那边靠拢。但调整姿势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高进的肩头,是很凉的触感。
      我正纳闷他不是不惧热的嘛?都敢夏天穿长袖,还怕不开空调睡觉?
      “其实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承认是我男朋友,”黑暗中传来高进小声呢喃,“我当时也是急中生智来着。那小孩摆明了是趁热打铁,趁你对他还有些同情,想用莫须有的爱意来迷惑你,才会在大庭广众下向你示爱。”
      我用鼻子表示理解。
      “希望我今晚没让你太难看。”那声音像是一汪冷泉,让人很容易忽视话的内容,反倒琢磨起嗓音来。
      我心猿意马,却也很感谢高进这样坦诚的交流,一片黑暗中互相看不见彼此,那些放在白天有些尴尬的句子现在听起来也很自然了,我稍作思考,开口道:“之前都没机会说……虽然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但我想还是由我自己说出来更好一些。我是gay,我喜欢男人。希望这点不会成为我们做朋友的障碍。”
      我听到高进轻笑两下,说:“谢谢你迟到的自我介绍了。”
      “有介绍就很不错了。”
      “嗯,倒也是。”
      一段打趣后,两人都没动静了,我静静躺着想了很多。
      干燥的冷气吹在脸上,舒爽的让人恨不得时间凝固。我挪了挪枕头,心里没来由的很轻松,或者说幸福,这种状态在成年以后就很少会有了,曾经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会在这样凉爽的夏夜怀有这样的幸福感,听着门外爸妈小声的交谈,还有窗外的蝉鸣,期待起床后的另一个早晨。
      对我而言,成长带走了我的原生家庭、朋友还有爱人,而我也随之失去了与人交心的能力,或者说我不再相信与人交往能够真正使我快乐。这即是自我惩戒,也是自我褒奖,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即使陈子杰没有死,我也会选择这样避世的生活方式。我是不是在借着一个高尚的借口在逃避他人对我的伤害呢?
      我控制不住的越想越多,但转而一想现在的状态还算开心的,毕竟在高进没进入我生活之前,我从没想过可以和一个人共同生活还不发生什么摩擦,甚至很轻松。
      我清楚这份轻松是高进带给我的,不免有些感伤。我生怕高进抽离我的生活之后,我是否还能拥有这样的舒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搭话,逗乐就笑,说累了就睡觉,没压力。
      真希望自己之后也能找个这样的对象。
      我转头看见高进的侧脸没入深蓝的夜色里,只留下一个清晰的轮廓。一瞬间陈子杰那晚被月色拂照的睡脸闯入脑海,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你身边的那个灵了,这是好事。”
      我想起高进的话来……难道我真的放下陈子杰了?
      我该放下吗?
      抱着无人解答的疑惑,我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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