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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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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九月初的那几天对于从事媒体行业的人来说无疑是非常忙碌的。总有那么多的事需要报道,某某企业偷/税/漏/税,某某药品质/量不达/标,某某地方又有人/跳/楼/自/杀……某某明星家/暴打人,某某明星吸du被抓,某某明星出了车祸。娱乐新闻总是比其他的新闻热闹,高高的占据在热搜的榜首,炫耀一般。人总会去关心那些与他无关的人的日常琐碎,很少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真正值得关注的地方,即使故事里的人远在天边,也不会妨碍到他们交谈的热情。
眼下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的配角正在遥远的伦敦刚刚参加完一个活动,疲累却兴致奇高。按理说如果有哪次上热搜他不是前几位别人都会觉得奇怪,仿佛看惯了他做主角一样,冷不丁换个人总有几分怪异的不适。但这次不一样,薛洋倒很高兴由别人接手那个位置。毕竟谁也不会同死人计较。
榜首包括并排连着的几条都是同样差不多的消息,从各个角度轮番报道着常氏父子的死亡,竭力渲染的悲伤气氛却更像是一场滑稽的闹剧,丝毫不见伤感的冰冷的热闹。谁也不见得会真的悲伤,或许会有,但薛洋不是其中。
他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消息,不厌其烦,回味着黑白字句间甘美的气息。死了,死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能给人带来那么大的快乐,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抿着的嘴角慢慢向上牵引出微小的弧度,逐渐扩大成痛快的笑,放肆、粗鲁,在他人的死亡面前快活的简直不合时宜。但无所谓,他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中,无暇去管他人怎么看,他在这陌生的异国他乡,谁都管不到他,谁也不能阻止他快乐。兴奋的情绪把空虚和茫然排挤出去,他捧着手机站在宾馆的窗前,却比任何时候更要快乐,快乐的简直想放声歌唱。
他突然有些遗憾不在现场,不能亲眼看着他们的死亡。他的经纪人为了让他避开这场由他精心策划的“意外”,特意安排他去国外拍摄杂志封面,但还是有不少好事的人将他和这场死亡联系到一起。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借用苏涉的话来说,“薛洋远在国外呢”。真是绝妙的不在场证明。就算他们还是怀疑又能怎么样?这件事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他身上。常若下塌的酒店是私生饭查到的,追车也是她们自发的行为,车祸之后抢救无效更怪不到他身上,他又不是医生。至于常萍不过是万念俱灰之后跳楼轻生,谁都不知道他在出国前去找过他。
在这场蓄谋已久的事故中,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只不过偶尔才会被提及,只等着在最后奉上并不那么真诚的悼念,袖手旁观,冷眼相看。但谁会在乎呢?这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死亡,也有无数的犯罪借着“意外”二字招摇,真相如何没人需要知道。
谁都不知道。谁都不需要知道。
薛洋漠然放下手机在窗前默默伫立,灿烂温暖的阳光抚摸着他冰冷的额角,将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柔软的金黄。他闭上眼睛,将所有的光亮摒弃在外,固执地拥着那片黑暗不放。大洋彼岸大约正值午夜,没有月亮没有光亮,在死了一般的寂静的世界里,仍有人在狂欢热闹;而这一边阳光明媚到灼热,明亮的阳光暖融融的裹着他不放,却怎么照不进他心底,化开那抹冰凉。
“死的真好。”
他冷漠地看着这金灿灿的世界,不咸不淡地下了最后的定句,为所有的过去落下不痛不痒的句点。
常若的去世在网上着实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私生饭的问题第一次被提到明面上来,连带着当时追车的无良娱记们,被公众骂的体无完肤。不少明星站出来痛斥这种行为,呼吁粉丝理智追星,惋惜着常若的离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常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拥有近乎整个娱乐圈的朋友。生的伟大,活的憋屈,死的光荣。薛洋抄着手闲闲地走到人群之后,瞧着这些不相干的人在葬礼上穿梭来回,墨镜下的眼睛汪着些许的笑,冰冷的残忍的得意。
两具冰冷而僵硬的尸体,头发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冰晶,青白破败的面皮透着腐坏的气息,死亡的气息。有些杀人凶手热衷于去到被害者的葬礼,欣赏他们毫无生气的躯体,重温他们失去生命的甜美过程,忍不住会潸然泪下,激动而动情。薛洋现在有些理解他们了。
他久久地凝视着他的杰作,冷冷抿着不由自主想要上翘的嘴角,克制而僵硬地摆动着手臂,将手里的花放在棺木旁。失去了水分的蔫枯的花朵,堆在尸体上,像一个又一个连着的顿点,省略了前生省略了过往,只剩下一连串冰冷的省略号。
“……我们聚在这里,因为我们的朋友蒙遭不幸。”
悼词开始的时候薛洋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刚下过一场秋雨,气温略有些低,薄薄的西装外套挡不住微凉的风。他停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口。烟草的辛辣从喉咙一路蛮横地往下闯去,驱散周遭带着的葬礼上阴沉的死气,暖乎乎地浮托着一颗快乐而茫然的心。
景物在烟雾中模糊,分散成诡异的色彩斑斓的小块,烟雾一淡就随机组合成新的事物。薛洋皱了皱眉,觉得此时站在自己车前的人是这快乐的一天里的唯一不快乐的缺憾。
“这就要走?”
“不走等着他们过来采访吗?我又不是真的难过。”
薛洋无所谓地耸耸肩,绕开宋岚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一条腿迈了进去,又抬头看了看他,“你专门出来等我?”
“不是,是……苏涉说你会早走,让你带上我。”宋岚决定撒个小谎,迎着薛洋探究的目光竭力装作若无其事,“我们能走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薛洋真的很想上去一拳打醒他,为着他那些不切实际的高中生的所谓浪漫和明显拙劣无比的谎话,这个人居然真的会对他心存幻想?他有些厌烦起陪着一个半大小子过家家,但又忍不住想要继续。为什么不呢?他悄声对自己耳语,常萍他们已经死了,他需要新的乐趣。
双眼微微眯起,透过墨镜审视着眼前的猎物,目光冰冷而危险。拒绝的话在唇边顿了一顿,转成一个偏头的动作。
“闭嘴上车。”
他选择对自己妥协。
银灰色的新跑车在路上呼啸而过,薛洋收起了软车顶把车子变成敞篷车,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潮湿的风纠结着头发,霸道地剐蹭过面颊,宋岚抓紧安全带觉得自己活像是电影里被疯子劫持的人质,下一秒就要跟着这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同归于尽在某片不知名的海域。
想到这里,他似乎真的嗅到了一丝淡淡的咸腥气,粗糙的盐粒混合着水汽以及海藻鱼类的气味。他错愕地扭头看了眼薛洋,越过对方的侧脸看到渐渐清晰起来的海岸线。他们竟然驶出了城市跑到了海边。
及至双脚踏在沙滩上,宋岚还没缓过劲来,有些后悔就这样跟了过来。他走在薛洋后面,踩着他的脚印,竭力避开看起来脏兮兮的海滩和泛着白沫的绿色的海水。但其实天气很好,卷起贝壳的海浪也是如此温柔,但宋岚觉得这一切都显得自己太蠢了。他们两个默不作声,沿着海岸线一前一后地走着,礁石逐渐褪去温顺的面貌变的狰狞起来,冷厉的线条直愣愣地刺出去,受了伤的海水尖叫着跑远,伤口堆着白色的泡沫状的血迹。
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海滩,越往上爬越能体会到他的蛮酷不讲理。薛洋走到最突出的大石头上盘腿坐下,价格不菲的西装裤顿时皱巴起来。宋岚犹豫一下,选择蹲在他身后。太脏了,他坐不下去。
“这地方除了我还没人知道,以前工作烦了就过来。那,那家,烧烤很不错。”他指着远处的一个黑点回头看了看宋岚,发丝被海风吹得乱做一团,从这边飘到那边。宋岚不觉心头一动,手微微蜷缩一下,到底忍住了上手的念头。薛洋却没打算克制自己,伸手扯住宋岚的外套往下狠狠一带,把他重重地拉坐到礁石上,对着他龇牙咧嘴的痛苦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仿佛极为享受他此刻的狼狈。宋岚狠狠瞪了他一眼。
薛洋却笑的更开心了,摘了墨镜扔到一旁,没了遮挡的眸子弯弯的,映满了阳光的晶亮。“你担心我?”他有着十足的把握,轻飘飘的问话句尾平直没有上挑,笃定了宋岚就是担心他。“你真觉得我会难过吗?”
宋岚像被噎住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回看着薛洋,等到反应过来又忍不住暗骂自己太蠢,这么轻易就着了薛洋的道。他在他面前怎么总是这么傻!他还年轻没错,但他并不希望最后留在薛洋心里的他是这么一个蠢样子!陡然间,似有一股海浪在心底骤然掀起,搅得五脏六腑火辣生疼,咸涩的味道在嘴角散开。从薛洋嘴里传来的味道竟然也是这样的苦。
“在海边总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满头的沙子。只有傻子才喜欢来这。”薛洋擦了擦嘴唇,尝到了海的咸涩。宋岚没有答话。他被海浪卷走的思绪还没彻底回归到身体里。浅尝辄止的亲吻比任何绵绵的情话都更动人。
太阳在沉默中渐渐向着海面偏坠,粉紫金黄的霞光被海浪撒抛到天上。他们两个从礁石上爬下沿着原路返回,稍稍远离了海滩,一行脚印变作两行。
他终于走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