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虚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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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都是乳白色的，很轻盈，像是被云包裹了。
乔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自己只穿了一件短衫和一条短裤，手露在外面，或许是因为经常藏在袖子里面没有露出来过的原因，他的手臂很洁白，长长的一截，没有战士那般鼓胀，只有绷紧的时候才可以看出其上结实而有力的肌肉。乔撑着地面站起来——说是地面，也不过是他所处的平面，逼近周围一切都是均匀的白色，这个空间是什么形状没有人可以说得清。
将两手抬起来，放在自己的眼前，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双手居然完好如新，掌心的皮肤就像是婴儿的一样细嫩莹润。
这显然不可能，就算不是皮开肉绽，他的手掌也应该是惨不忍睹地才对。
乔拍了拍手掌，没有疼痛的感觉，索性不再去纠结，在这个空间里面行走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前面出现了亮光，眼睛可以感觉到那样的闪烁，乔别无选择只有朝着亮光走去，整个空间位于乔两边的事物也开始清晰了起来。
吆喝声出现在乔的耳边，集市上的英国人大声地叫喊着，出售的大多数鲜鱼或者贝类这些水产，当然也有一些人在贩卖鲜花和水果，乔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间走过，在这里的绝大多数是英国人，他们就只穿着一件长衣长裤，污渍斑斑也满是补丁，他们喜欢把袖子挽到手肘，不喜欢戴帽子，却喜欢坐在靠近街边或者海边的小酒馆里，喝着一个木杯接着一个木杯的劣质啤酒。
乔逆着人群的方向朝着港口走去，慢慢地，水手的声音就多了起来，脏话连天，灌满了整个空间，他们穿着破旧的水手服，上面全是泥点或者油污之类的东西，忙着将一个又一个的集装箱装上那艘停泊在港口的轮船。
而看向另一边，轮船上的机械梯子缓缓降下，一群穿着华丽的人们正在有说有笑地缓慢走下。
空气里面是热带海洋的咸湿味，海鸥在低空盘旋，衔走人们丢在遗落在地上的物品，然后呆呆地站在港口的木头架子上，或者暂时停留在轮船的桅杆上。乔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边从扶梯上面下来的人吸引了，他推开一些水手，但是这些水手虽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但是都刚刚好地给他让开了位置。
不管他们是否听得到，乔都依然保持着礼貌地说着谢谢。
一直冲到了有卫兵拦截的出口，乔才停止下来，和那些看起来是来接送人的人们站在一起，小心地躲避着太太小姐们的宽檐帽。开始下来的人都是有人接的，他们坐进有些简陋的敞篷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离开，而后面下来的人则看起来要灰头土脸一些，他们的神情疲惫，一定有很多夜晚没有过安眠，他们在看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放光，快速走过出口却又在出口的附近迷茫。
乔注意到了那个年轻人，他和自己差不多岁数，虽然英俊但是显得有些腼腆和拘谨，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礼貌地询问着卫兵和水手们一些问题。乔关注他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样貌的英俊，而是在于他的眉眼，和自己未免太过于相像，唯一不同的就是他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蓝色眼瞳。
那是贝克，自己的父亲。
乔的脑海中冒出来了这样一个念头。
而就在这个时刻，一辆疾驰的马车从街道尽头驶过来，周围的行人无比躲避，有些人发出来了小小的尖叫，但很快又把要说的话留在肚子里面，呢喃地表示不满。马车在出口的位置立刻停下，里面的人跳出来，推开周围阻碍他的人，冲到了卫兵的面前，似乎直接打断了贝克和卫兵的对话。
那个年轻人在和卫兵争论什么，他的穿着看似质朴，仔细一看确能看出其中精巧的设计——在手套、鞋和腰带处缓慢转动的齿轮，在衣服的边缘和袖子周围的花纹，无不昭示着这个人显赫的地位，更何况乔感觉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油滑，挤眉弄眼，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纨绔子弟。
卫兵似乎受不了这位花花公子了，两个人的神情都开始激动，最后在花花公子抓住卫兵衣领将他提起来的时候，旁边的贝克忍不住了，开始上去和那个年轻人你理论。年轻人对于贝克的介入很反感，两个人很快就打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脚，围观的人很快就围了两圈。
乔发现，自己居然完全看不见那个花花公子的脸，就像是空白的纸张的一样，但是他心里有着强烈的直觉，觉得那是一个他们的熟人，可是是谁自己的脑海里却完全找不到印象。
就在这个时候，街道尽头又驶出来另一架马车，比花花公子的还要快，还要急，在两个人的不远处停下，有些矮胖的中年人一脚踢开马车的门，气鼓鼓地杀入战局，背后的机械手一挥打开两个人，然后在花花公子的身上一绑，瞬间就将花花公子的两只手用丝线牢牢缠住，还留下来了一个可以拉扯的线头。
而贝克摔倒在一边，中年人抱歉地迎上去，将他拉起来，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神情激动地说着话。
“你觉得他会对他说什么？”后面有个声音响起来。
“不要让我赔钱，这一切都只是意外。”乔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滑稽，捂着嘴笑了起来，“我相信不管什么年纪的福斯特，都是贪财的。”
而在他的眼前，福斯特带着花花公子和贝克上了马车，在宽广的道路上疾驰而去。
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模糊了，像是泡沫，浮上天空，然后碎裂掉，随后天空也缓慢溶解了，整个空间又再一次变回了乳白色的世界。乔回过头，看着那个人影，说是人影，其实也只是一个乳白色的轮廓，乔之所以可以分辨他的缘故是因为他的边缘在微微抖动着，也闪烁着一点点彩色的光芒。
“你是谁？”
那个轮廓慢慢地清晰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也开始在轮廓之上出现，乔的样子出现在了他自己的眼前：“我就是你。”
“无聊。”乔摇摇头，“如果你是上帝之类的东西，我是说如果你是神的话，你不妨直接说清楚。”
“我当然不是。”那个身影摊开手，摇摇头，耸了耸肩膀，似乎蒙受了巨大的委屈，“我真的只是另一个你罢了。你可以把我看做你的另一个影子”
“刚才那是什么？我在哪里，我死了吗？”乔问。
“你的梦。”影子说，“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怎么知道……”
“你看不见伊索的样子，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你的记忆里对他的记忆太浅。”影子说，“而你和贝克那么相似的原因，是因为你直接把自己带入了你父亲的样貌，事实上，你的父亲的长相还要锋利一些，你的母亲的血脉中和了它，才得到了你的样貌。”
“这是我父亲抵达德里发生的事情吗？”乔问。
“是的，当然是的，这是贝克第一次抵达印度加尔各答港口的情形。”影子回答道。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
“是啊。”影子点点头，乔不知道自己点头的时候，眉毛会向上抬一抬，看上去居然有些搞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梦见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的。”
影子又顿了顿，像是在舞台上想要给观众留下悬念的小丑演员：“除非这是你的想象。”
“你的意思是这些都不是真的？”乔问着，但是影子却没有回答，影子朝着后面走了两步，他的旁边就自动出现了一个洁白的大理石桌子和两张座椅，在桌子上，出现了洁白的陶瓷茶壶，和两个咖啡杯，影子示意乔坐在他的对面。
棕红色茶水被斟上，影子继续说：“如果你希望这杯茶是红茶的，那么它就会是红茶的味道；如果你希望它是兑了水的咖啡，它的味道也自然是咖啡的味道。”乔闻言，拿起来了茶杯，轻轻抿上一口，狐疑地盯了盯影子，再喝上了一口，问：“你想说明什么。”
“梦境里面的东西虽然往往不是真实的，也是可以跟随人的想法而改变的，但是它们一定会停留在你的认知之内，比如说你就不会认为这杯红色的水是牛奶。”影子看了看旁边，“也就是说呢，你大概知道这些事情曾经发生，但是你并不清楚细节。”乔顺着影子的目光看向一旁。
无数的机械木鸟鸟出现在天空，周围的人们对于这个奇怪的现象感到不解，纷纷跑上街道来看热闹，而就在下一秒，一声悠扬的口哨声在一个阁楼中响起，无数的机械木鸟应声而动，朝着伦敦的一个宅邸冲刺而去。
连环的爆炸陡然发生，那个宅邸很快就陷入到了一片火海之中，围观的群众纷纷撤退。有很多的佣人和家奴从宅邸里面跑出来，用水盆舀了水开始灭火，士兵们也急急忙忙地赶到，开始帮忙灭火。
“这是我父亲做的吗？”
“你的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
“可是你说这不是真的。”乔摇摇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伊索的死吗？”
“自然。”影子点点头。
两个人不再说话，一起望着那冲天的大火，火焰越来越高，火光越发明亮，直到形成炽热的一片，发出耀眼的白光，模糊掉了整个视野，让整个空间开始变回乳白色为止。
“它们组成了你。”影子说，“很多人觉得他们的一生是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决定了他们人生的是他们睁开眼睛之后的世界，其实不是，如果非要究其根源，从世界之初到现在其实都决定了你的人生。”
乔本来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那个影子已经没有给他机会了，影子挥了挥手，乳白色便像潮水一般褪去，留下来幽深的黑暗，而在黑暗之中，一个地方又慢慢燃起来了火光，周围的一切被照亮，破旧的锅炉，被胡乱堆砌的图纸，饮水和木桶和有些老旧的进餐木桌。
汉娜和贝克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汉娜本来抱着脑袋，后来又将手摊开，嘴巴张开得大大的，朝着贝克咆哮着，她的神情激动，眼睛里面是痛苦与悲伤，贝克一言不发地垂着头，默默地走到桌子旁边，揉皱一张图纸，丢到熊熊燃烧的壁炉里面，看着它被大火吞噬。
汉娜似乎气急攻心，一把上前推开贝克，抱起那些胡乱堆砌的图纸走到熊熊燃烧的壁炉旁边，站了很久，最后她缓缓跪下。汉娜将图纸放回最初的地方，用眼神拒绝了贝克的跟随，轻轻打开旁边的门，借着窗户流淌进来的月光看了看熟睡的乔，便打开门出去了。
贝克的背影在火光下显得孤独，忽明忽暗的眼睛里面看不出情绪，最后他走到那些图纸的旁边，抱起它们，将它们付之一炬。
“父亲……母亲。”乔上前，尝试着拥抱自己的父亲，但是却从他的身体里面穿过，落入了白色的空间里面。
“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乔朝着影子怒吼，他太像一个笨拙的傻瓜，被人戏耍却完全不知道如何破解，只能如舞台上的提线木偶，听着背后操纵者的命令。
“问你。”影子的声音很沉，没有嘲笑也没有戏谑，不像是看戏的样子，“这是你的梦境。”
“章西女王说对了是吗！我的父亲……我的父亲还是骗了我的母亲！”乔尝试拉近与影子之间的距离，却发现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改变。
“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影子回答，“否则这个场景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梦里？”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相信。”乔矢口否认，他的全身却开始颤抖，眼角也开始湿润了，“不是的。”
乔的话还没有说完，背景又一次发生了变化，这次是在豪华的书房，埃文斯的父亲帕尔蒂招呼着威廉来到自己的身边，向着哈里斯介绍自己的孩子，哈里斯赞许地点点头。不久，帕尔蒂的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也再次将威廉向前推了推，一直把他的小手交到哈里斯的手中，才结束了他的语言。
哈里斯点点头，面孔中流露出明显的喜悦与兴奋，他甚至将威廉抱起来，高高举起，绕着原地转了两个圈，最后将他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自己的怀中，揉了揉威廉柔软的金色头发。
“为什么，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乔冲着旁边抱着手臂作壁上观的影子大吼，“为什么！”
“我，也就是你，屏蔽了声音。”影子说。“为什么？”乔问。
“因为是你在回避。”影子诚恳地回答，“你一边止不住地去想这些事物，用你所知道的信息去还原曾经的场景，一边却害怕面对你构想出来的情景，想要回避，所以你的大脑就自动省略了一些东西。”
“还有什么！”乔大吼起来，“来啊！一起来吧！我今天倒是要看看我在我的大脑里面构建了什么！”
“乔，我来看你了。”威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醇厚而低沉，温柔而充满爱意，乔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却猛然被一种压力压倒，黑暗迅速占领了他的视野，他晃动被吊起来的双臂，却听到铁链在地上摩擦碰撞的声音。威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背后的光被他挡住了，他也只留下来了一个壮实的背影，乔艰难抬头去看，感觉那个影子更像是一种站立的猛兽，类似于棕熊。
威廉走进来，不管乔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掐住乔的下巴，强行打开他的嘴唇，将自己的舌头放入其中搅拌，乔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了一股没来由的恶心，威廉却毫无察觉，不管不顾乔的反应，继续着他的侵略，在乔的身上留下红点，大肆侵虐他的敏感之处，一直快要抵达下半身的时候，乔终于有所反抗，他扭动身子，却无济于事，只有铁链在叮当作响。
威廉终于感受到了这个回应，他阴森地笑起来，点燃旁边的煤油灯，用自己的手再一次抚摸乔的脸颊。乔借着光线看清楚了威廉的脸，依然还是那样英俊而眉眼深邃，但是在瞳孔之下多了两分狠厉，在嘴角的弧度里多了三分轻蔑。
报纸被展示在乔的面前：
“今日，‘蒸汽时代’的最后一部分终于完工，首相罗素先生表示了祝贺，这一次的建设活动对于人类来说，是创造性的，是具有极大意义的，我们英国人将从现在开始改变我们自己的生活，将从现在开始，征服整个世界为世界带去先进的文明与改变，与世界共享日不落帝国的荣光……
但是不得不提到的是在建设过程中，它受到了很多的挫折，就以最近的一次来说，以福斯特爱德华为代表的机械师公会居然妄想阻止‘蒸汽时代’的建成，幸好，以威廉埃文斯等人为首的正义之士，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将他们邪恶的企图扼杀在萌芽之中，目前机械师公会大部分机械师被关押，其公会的财产也会被并入皇家机械学院。”
威廉很满意乔眼睛中的愤怒于不堪，他掌住乔的肩头，卸下来乔的所有防备，开始肆意地占领乔的一切，将乔拉入痛苦的深渊。
乔闭着眼睛，感受着背后威廉的撞击，那么痛苦，那么暴戾，摧毁了乔的自尊，也将他心里那仅剩的爱意摧毁殆尽。
等到乔再次睁开眼睛，那片乳白色空间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影子站在他的面前，摇摇头说：“我觉得你阴暗了一些。”
乔发现自己依然站着，衣服完好，身体上也没有什么痛苦。
“这不是真的。”乔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积雨云，悲伤的雨水溢满了他的情绪，从眼角缓缓流下来，“这只是一个梦。”
“既然敢于否认未来，那又何必相信过去。”影子缓缓呼出一口气，“你的大脑，基于你现在的认知，不断推演着未来，也不断填补着过去，但事实上，所有的一切真的是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吗？”
“我不知道。”乔的趴在桌子上，看着影子重新给他斟了一杯红色的液体，如果可以，他希望是红茶。
“乔，你其实并不了解你的父亲。”影子摇摇头，“你也并不了解你的母亲，还有威廉，这三个对你而言最为重要的人，你却实在不够了解他们。你的大脑填补的关于你父亲的信息，最早是二十岁；关于你母亲的信息，则空缺了两个人回到伦敦之后到生下你的几年；而对于威廉，也是如此，你其实并不了解他们。”
“很多人再给你信息，这些信息使你开始填补那些你缺席的场景，但事实上，这些信息远远不够，真实的场景也许和你所想象的相去甚远。”影子自顾自地说着，也没有再顾忌乔，“没有人会梦到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场景的，除非他在想象。”
“而在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就显得如此明显。”影子快乐地笑起来，“你选择相信你的大脑，还是选择相信其他的人。”
乳白色的空间碎裂了，像是被打破的镜子，一片一片掉落在乔脚底深不见底的深渊，而乔和影子却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这里有着精心修剪过的草地，有着从北大西洋吹来的暖风，有着红木雕刻的窗框，还有无数的爬藤植物铺满的墙壁，它们伸出小小的调皮的幼芽抚摸着窗框，在暖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是属于春天的气味，泥土芬芳混着清浅花香。
影子笑着走到窗户的旁边，轻轻在窗户上敲了敲，窗户发出来了沉闷的响声。乔也望向窗户，想推开，却发现窗户外面有着一把小锁，上面的一根小铁棍横亘在两扇窗户之间。乔推了推窗，窗户发出来了当当的两声，却没有打开。
“做出选择吧。”影子的身影消失在风里。
乔看向窗户之中，帕尔蒂先生的书房井井有条；而在两边，铺满绿色爬藤植物的院墙安安静静地伫立着，其上植物的叶子在风中不断摇晃，像是被风吹起的绿色波浪。在远处，牛羊悠闲地吃草，风车慢慢地旋转。在更远的地方，有人戴上了皇冠，有人驰骋于疆场。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细小的脚步声出现在院墙的拐角。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