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篇陈年旧文》青山瑟瑟

44、大人出现的第四十四天

　　说这话的显然是崔稹。不，不应该这样叫他。

　　“你是谁？崔稹在哪儿？”陆之道索性也放弃了装傻，上前一步将魏留徊两人护在身后。

　　“呵呵，”“崔稹”笑了两声：“竟然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还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是谁，你当真不记得了？”

　　“崔稹，他究竟在哪儿？”

　　“没关系，你不记得了也不算坏事，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你从始至终都是我崔慎一个人的。”崔慎轻身落地，说着就来牵陆之道。

　　“我不是谁的东西，请你自重。”陆之道躲开他的手：“既然你如今出现在这里，那崔稹必定出了麻烦。让我离开，或者叫我死在你面前。”

　　“小茯苓，你要信我，伤害谁我都不会伤害你。至于崔稹，他现在还没死，不过，也离死不远了。”那万剑杀阵，不会一下子要了崔稹的性命，而是会一剑一剑斩去崔稹的魂魄，直到他灰飞烟灭。

　　“我不信……”陆之道赫然掏出云笔，化作剑状抵在崔慎喉间：“放了他，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来。”崔慎捏住剑尖，毫无躲闪地任其刺入血肉：“你若下得了手，尽管来。”

　　陆之道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可不知为何，手却不听使唤似的僵直在原地，仿佛有另一道无法阻拦的力量，扣在剑身上，叫他痛苦万分。

　　“来啊。”崔慎是算准了陆之道不能下手，愈发肆无忌惮。

　　陆之道心中一凛，眨眼间剑身已经换了道，扣在了他自己肩上：“放了崔稹，否则我死给你看。”

　　“陆哥哥！”“陆之道！”

　　崔慎见状果然面色微变，抬手欲夺过陆之道手中的笔剑。就在此时，天际陡然闪过一道亮光，硬生生将两人分来！

　　“想碰他，先问过我。”

　　是崔稹！

　　陆之道下意识转向来人，果然对上一双熟悉的墨眸：“你，你无事……”

　　崔稹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立刻拔剑向着崔慎而去。

　　“哼，不自量力。”崔慎显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退出些许距离等着崔稹迎来。就是这一瞬间，陆之道几人周身的景色骤变，已然入了域外阵法。这样也好，免得伤及无辜。

　　“陆哥哥，崔大人好似厉害了许多呢。”

　　陆之道一眨不眨盯化为残影的两人：“不，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啊？什么原本的样子？还有这个崔慎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本是一人。”是了，只不过一个是心魔，一个是转世罢了。

　　“什么！那崔大人还能赢吗？”

　　“我相信他。”这是属于崔稹自己的劫难，旁人无从相助，而他陆之道能做的，便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等着他。

　　头顶的两人斗得难舍难分，一个虽有数万年修为却只得几分残力，一个虽是凡人之躯却有神剑在手。谁输谁赢，还真不是一句话说得了的。

　　“你何苦与我相斗？你若不愿无声无息的离开，我便让你在我魂魄里占一席之地又如何？”崔慎一时不察，狠吃了一亏。

　　“你本就是我的心魔，共存？你休想！”崔稹再不惧他，手中的招式愈发迅疾。

　　你来我往之间，崔慎竟还落了下风。

　　眼看崔稹一剑就要斩了他，阵法里却忽然起了一阵妖风。顷刻间飞沙走石叫陆之道几人看不真切里头的景象。

　　等那风暴彻底平静下来，不远处的地上只留了一个人。

　　陆之道一眼认出他手中的剑：“崔稹！”他终于是赢了。

　　待陆之道终于来到崔稹身边，崔稹却突然不支倒了下来……

　　“崔稹！崔稹你醒醒！”陆之道被他吓得不轻。

　　好一会儿才见他睁开眼：“无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不待陆之道再说什么，崔稹又强撑着起身，对着身后空无一人的一片黄沙说道：“出来吧，刚才不还帮我杀了心魔吗？怎么这会儿没了动静？”

　　“谁？”

　　陆之道话音刚落，就见地上现出一个熟人来。那人身着黑色宽袍，一把枯骨看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穆大人？”陆之道似乎料到是他。

　　“是我，许久不见了陆判。”穆清奕掀开宽帽，露出里头一张灰败干瘪的脸来。

　　崔稹冷哼一声：“少在这儿套近乎，你如今早已成了女魙的走狗。她人呢？怎么竟只派了你来？”说完不等穆清奕回应，他又恍然大悟：“哦，你办事不力，这京城怨煞太少，她想来也来不成。”

　　陆之道依然存有一丝侥幸：“穆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若你说出来，也好叫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苦衷？错付衷心，白白在酆都荒废万年修行才是我最大的苦衷！”穆清奕仰天长笑：“崔稹，你可知道我为何救你？”

　　“为什么？”陆之道急切道。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是真真正正的酆都之主，才是当年的冥界君上！”说到这里，穆清奕手上已聚起了一阵煞气：“而只有如此，我才能取你全魂。”

　　“就凭你？也太小看了我崔稹。”

　　“若是再算上我呢？”穆清奕身侧眨眼又现出一道灰影。这人陆之道再熟悉不过——

　　“良行叔？你果然来了京城！”陆之道惊愕道：“不对，你方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陆判，”良行祭出浮尘，脸上是陆之道从未见过的复杂，“我早与你说过，若是遇见解决不了的事情尽可来与我说，你若是听进去分毫，也不会到了今日的地步。”

　　“良行叔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何会和穆大人在一起？”

　　良行摇摇头，长吁了口气：“我本就与鬼市有干系，穆清奕，他若不是被崔珏所害，我也不会将他搅进这趟浑水里。”

　　“什……什么，你竟早就与鬼市有了联系？不，不可能……”陆之道不愿相信。

　　“陆判，你可还记得你进京赶考那年被人诬陷之事？”

　　“当然记得！”

　　“你可还记得你师父是如何死的？”

　　“记……记得。”

　　“记得就好，我也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良行点点头，说起往事话中不可避免带上些许愁绪：“掌柜当年积攒的功德，尽数赠与了你我二人。你不修道不晓得此物的好处，我却凭此一跃入了先天鬼神之境。去鬼市，原本也只是为了那坛子千日醉。真正让我下定决心与宝津楼掌柜做事的，是你。”

　　“我？良行叔你在说什么，我此前压根儿不认识什么宝津楼的掌柜……”

　　“年初你不声不息叫崔珏抓去酆都的事情你忘了？便是因为我的无用，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你，陷害你！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忍耐？”良行满心满脸尽是痛恨：“我韩良行与酆都势不两立！”

　　“良行叔……”不是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怎么就……成了今日这番景象？”

　　待良行冷静下来，又耐心望着陆之道：“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不要听崔稹或是崔珏的花言巧语，他们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你的周全！”

　　崔稹叫良行这番话说得即刻警惕起来，他紧握着陆之道不放，两只眼睛仿佛要将他盯出洞来：“你可信我？”

　　“陆判！你还在犹豫什么？快些过来！”良行在催促。

　　陆之道一时之间陷入两难。一边是自己最亲的叔叔，一边是自己心中所念之人。为何，为何这两人就非得你死我活呢？

　　“良行叔，”沉吟良久，陆之道终于开口道，“对不起，我相信崔稹他不会害我。”

　　就在这话出口的一瞬间，众人神色各异。崔稹自是松了口气，愈发握紧了他的手。良行和穆清奕，却是脸色一沉。

　　“那好，既然你执意与他在一起，就休怪我不近人情。”良行咬牙：“穆清奕，布阵吧……”

　　穆清奕得了这话，果然抬手祭出一道阵盘，那阵盘不过巴掌大小，却叫在场之人无不心生畏惧。

　　其间一道黑色的裂痕仿佛无尽的深渊，随时等着天地吞没……

　　“无涯之崖。”崔稹松开陆之道，捂着伤口一步挡在他身前。

　　“无涯……之崖吗？”听着，就有种回不来的感觉呢。陆之道拽回崔稹的手，固执地站在他身侧：“想丢下我？我不答应。”

　　“别闹，这次是真的可能会死。”

　　“说得好像死过好几回了一样，我不管，这就是头一回。”

　　崔稹只是注视着他，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眼底竟泛起清晰可见的泪花：“好，你陪我。”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无涯之崖已经彻底开启了。头顶黄沙漫天，一寸一厘都尽数落在了那条裂缝之中。

　　崔稹正欲举剑抵御，却被陆之道一抬手拦了下来，他静静地望着崔稹：“留些力气多看我几眼吧。”

　　“好。”

　　此话刚出，两人便随着飞舞的黄沙眨眼消失在裂隙之中。等到最后一粒砂石也看不见，汴京城面上笼罩的厚厚一层乌云，也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