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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折兰 ...

  •   夜里露重,寒浸浸地。踩着石桥刚走过一方临溪亭,听见旁边假山水景淙淙流淌下来的轻浅水声才蓦然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竟已走到西乾殿,那里是宫眷礼佛的地方。西乾殿后方是大元殿,现已荒废,从前却很是鼎盛,各宫但凡有些吟诗品画,赏花弄草的活动都时兴齐聚此处。只是有一日忽然被春雷之火烧了顶,皇父又是个迷信的人,雷火劈顶在他眼里是天降异象,他认定是此处风水不好。因有西乾佛殿在跟前镇着,钦天监的官员们觉得不太好拆建。哪怕大元殿后来重新修葺,因皇父的顾忌,宫中的人也十分识趣甚少再涉足此处,另寻了消遣作乐的地儿,自此逐渐冷清。

      或许天公早已表明大元殿是个不祥之地,尔等应当敬畏而远离。只是无知的人从来不见棺材不肯落泪。我便是其中一个。

      许多年后,我曾不止一次地回想今日,倘若我没有一味地只顾着逃避赏月节的热闹而鬼使神差来到大元殿附近独尝冷清,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命运如此安排,造就的不仅仅是我的劫难还有折兰贵妃的。

      我并不知晓贵妃亦会在此处。我原不欲进大元殿,只是挨着红宫墙根儿漫步走过时看到大元殿的方向忽然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眨眼再望过去只余檐下翘起四角垂挂着散发黯淡光晕的几簇灯在微微晃动中透露出诡异的幽静。我几欲以为自己产生错觉,心中无端升腾起一股好奇心驱使着身体鬼使神差踏入大元殿。

      立在槛前我犹豫着伸手,笨重而厚巨的宫门在外力的推动下发出缓慢而拖曳的“吱呀”声,一听便是因年老失修而产生的钝钝之音。

      举步踏进,徐徐到里殿,与站在殿心闻声回首望来的折兰贵妃俱是一愣。面面相觑时正如她很惊讶我出现在此处,我亦同样奇怪在这样隆重的日子她既作为帝君的宠妃不侍候在皇父左右来这里做甚。

      况且,年轻气盛的贵妃是个性子招摇的人,每次出行恨不得把随侍的心腹宫人都带上,象要去打群架似的。

      落单的贵妃很罕见,可我没有心情跟她斗法,转身便欲离开,全然忘了方才自己是为何踏入大元殿。

      她略有苍白而惊愕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并率先半讽半笑嘲起我来,“哎哟,十七世子不会想要躲到这里来哭鼻子吧?见了人却一声不吭,你的母妃没教过你该有的礼数么?果真蛮夷之族,粗卑无礼。”

      我脚步一滞,眼睫微阖,温顺地垂眸盯着脚尖,没有说话。

      到底是谁让我没有了母妃的陪伴?

      她却得寸进尺,已徐徐至跟前,行走处衣角翩翩暗香浮动。仙气飘逸的披帛掖挽在纤纤两手间,绕肩曳地,如长虹绚霞般艳漫。一壁打量着我,莲步转了半个圈立在跟前。染了丹蔻的纤指屈起时轻扣鼻尖,微翘的眼角俱是甜美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跟她这个人一样刻薄。

      “要我说就不该找那只贱玩意。死在哪里了倒是痛快,冒犯旁人事小,哪天冲撞到圣驾才是罪过大。”

      我抬头,望着她一字一顿凝声纠正,“铃铛不是贱玩意。”

      她却笑出了声,微抬下巴,挑衅般轻道,“蛮夷之子养的东西就是个贱玩意!”

      自小娇矜的人,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待遇,哪怕进了宫亦自恃帝皇宠爱,头颅不曾低过半寸,更不会有所顾忌。只要自己快活便将旁人珍之重之的东西随意践踏。

      “铃铛不是。 ”我默默重复。
      她自顾自续道,“不知死活,冲撞到人的畜牲,不是贱是什么?”

      双手掩在宽大的袖笼里,指尖渐渐拢起一丝丝的寒意,我连自己都分不清是蓄力或是忍耐。只有一双眼睛如往常幽邃而寂寂无澜,直至听到她口中的“畜牲就该沉进池里……”

      想起铃铛失踪前那几日的反常,若仅仅只是因为咬了折兰贵妃的裙摆子便遭到报复和虐待未免太过无辜,那不过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

      “把铃铛还给我……”我温顺且小声,立在跟前望着眼前花容月貌的一张脸,不依不饶,重复着。

      “想要啊?到太清池里找呀。唉,不对,沉在湖底里如今说不定都已经发臭了,成了一堆烂泥!你不好好教那个小畜生,只能我代劳了。就象你……这就是招惹我的代价。”

      耳边依旧是她洋洋得意,娇脆甜美的嗓音。她一壁絮絮说着,转身背对着我走了几步,因殿里没有灯火,有依稀的光线借着雕花镂窗照进来,只勾勒出眼前一个模糊而痩削的身影轮廓。

      我可以忍受她平日里对我的欺负,那样的小打小闹不管是她的还是兄长们的,自出生起便已不知道受过多少,不痛不痒早已习惯。

      可她不该动铃铛,那只出生未几便带到自己身边长大,亲手拿金匙喂过它羊奶,允许它睡在自己的被窝里,习惯于每日的清晨它调皮地舔舔我的脸颊将我吵醒,陪着我疯跑与玩闹的傻猫。

      于我而言,那不是畜牲或是一个玩物。是我有了铃铛,与寂寞、与铃铛相伴。

      闪念之间披帛的末梢落在掌心,这一刹双手牢牢紧握着这长长的一端绞绕成圈,化成勾魂的利器从身后缠过纤白的玉颈,在她脸色乍变前成了套住颈脖的绞绳。

      她彻底激怒了我。

      大元殿的宫门一如往常般紧闭,静谧地隔绝了外面的繁华与热闹。我坠在深渊里,窗外几缕冷白的月华惨淡地落在眉眼上,滢滢瞳色似有跃起的迷离的浓雾。

      我觉得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已经完了。我甚至有些恨这座皇宫。

      天地依旧昏暗,在这片四方合围的空间里,我躬腰的身影、双手拽着绯色披帛将她颓然倒地的身体一路向后拖行的动作,都象被墨色染成黑色的影子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乱舞的妖魔潜行。

      我并不知道哪里迸发出这么庞大的力量,只是将交缠的力道一点点收紧。窒哑的折兰贵妃无疑是痛苦的,发不出半点声音。盲目而没有方向地挥动着双手朝颈间的桎梏徒劳地拍打,双脚蹾地,额首青筋暴起,睁眼欲裂……渐渐地,四肢与身体如同泄了气,变得瘫软无力。

      我一直低着首,目光如妖物一双平静的眼睛跳脱了悲喜底色,只是冷漠而悄然地审视着死亡的到来。事到如今我并不后悔,哪怕双手冰凉,苍白颤抖。

      这些人总是在轻易的伤害与践踏,从来不知道珍惜。又可否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日?

      没有力气了,松开披帛跌坐在地上那一瞬脑袋空茫茫的一片,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

      哪怕我身量不足,只及折兰贵妃的肩处,可突如其来的这一遭让她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如今贵妃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躺在地上如同死尸一般,脸色灰败如枯槁,我却再无力去探究她是死是活。

      或许明天东窗事发,我就会被震怒的皇父用同样的方式绞杀。

      铃铛死了;
      我或许杀了一个人。

      太可笑了。
      我是蛮夷的后代,既然容不下这样的我为何又要让我降生在此处?哪怕再多的自我麻痹与努力融入,还是那只自出生便流浪在深宫里独来独往,格格不入的小猪。

      我惊讶于自己此时此刻的冷静。
      仿佛今日之一切早有注定。
      正如我的名字,从一开始便注定。

      夜起的风簌簌地扬起衣袂的一角,我艰难地搬着贵妃来到大元殿后方那座荒废的枯井前欲要自欺欺人地毁尸灭迹。

      我想,上天是公道的,报应不爽。她曾让铃铛遭受到怎样的磨难,我便亦让她尝一尝。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不管最后贵妃死或是不死,我都无法幸免于难,既然如此,我选择亲自来为铃铛讨回一个公道,哪怕明天即是深渊。反正我对现在这样的生活毫无留恋。

      风声逐渐呼啸,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折兰贵妃投进井中的,回过神来时疾奔在漆黑无人的宫道上,远方还隐隐传来烟花震响天际的声音。很快,贵妃的失踪就会传遍整座皇宫,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也许更久,他们就会发现这个尘封废井里的秘密。

      倒在太清池岸旁我双手撑地,筋疲力尽的喘息,借着暗暗的光线窥视到湖水中依稀倒映出我苍白的面容和汗珠淋漓的额首。

      脸色乍变的同时我伸手慌张地向革带上探去,四肢百骸陡然被滔滔而来的刺骨寒气侵袭,灭顶之感如轰然撞上脑袋。

      一直随身佩着的香包不知何时已经弄丢了,里面装有从前徐尚书赠我的蕙兰琉璃点蕊蓝田辉玉佩。

      可我已无暇顾及。

      想不到太多,只咬牙闭眼在禁卫巡逻到达此处前便纵身往湖里跳进去,用尽全力恐惧地尖叫刺破夜色下太清池的宁静——“来人!救命!!有刺客!!!”

  •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铲屎官的愤怒(▼皿▼#)。
    过去的君夷亥已经死了一半,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即将是钮祜禄?夷亥!(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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