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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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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妤的主动联络让关晓颇感意外。她一改此前强硬而胁迫的态度,在电话中低声下气小心翼翼询问着,能否同关晓见上一面。
不巧的是,昆明本部尚有很多事项需要部署,关晓一时脱不开身,待到终于和秦淑妤面对面坐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中时,已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多日的陪床使秦淑妤面容变得疲惫又枯槁,长长的秀发疏于打理,散乱而毛躁地系在背后。关晓刚进门时几乎认不出,犹犹豫豫甚至不敢坐过去。
秦淑妤只是安静地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射出浅灰色的暗影。她的目光空洞无神,失魂落魄般丧失了光泽。
“他已经醒了,在一周之前。”她平淡说着,不带感情。
关晓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多问。在白子健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关晓回忆了很多过去,也思考了很多事,那些纷杂的思绪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回环往复,旋转不停。
他站在岔路口眺望着,朝不同方向延伸开去的道路曲曲折折,目力所及看不到尽头,无法预先知晓通向什么样的未来。
“我会离婚。”
“嗯?”关晓的思绪被突兀地打断了,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困惑而又诧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秦淑妤,“你说什么?”
“希望我的成全,能让他好受一些。”秦淑妤说道。她转开头,透过纤尘不染的落地窗,凝视街边晃动的绿荫,“离婚,总归要强过,离开这个世界。”
关晓望进秦淑妤的眼睛,仿佛穿梭时空去到了白子健醒转来的那个夜晚。
他看见已经摘去氧气面罩的白子健始终带着漠然而冰冷的眼神,从仍在苦劝他的冯雅兰身上移开视线,悠悠道:“妈,我最后只问您一句话,您是想保留一具尸体,还是想要一个活着的儿子?”
话语里是不容辩驳的决绝。
在冯雅兰压抑却又撕心裂肺的恸哭声中,关晓所使用的、属于秦淑妤的视角变得模糊。光影骤然伸展为细长的线条化作令人眼花缭乱的隧道,场景转换,关晓抽离幻象,折返回现实。
秦淑妤仍然端坐在对面,周身散发着凄哀的气息。
“我会同他离婚,是因为我爱他。”听见秦淑妤继续说着,“躯体的创伤总有一日会痊愈得不留痕迹,可唯独心病最难医。我不想看着他在痛苦中愈陷愈深穷途末路,所以我放手,将自由还给他。关先生,他的幸福在你这里,所以,请你一定要善待他,为他挡下一切伤害,真的拜托关先生了。”
她站起身向关晓深深地鞠了一躬,邻桌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我将不再以孩子为籍口拖累他,但我心中还依然有他的位置。所以,关先生,一旦有一天你不想要他了,请不要同他说,你来告诉我,我带他回家。”秦淑妤这样恳求道,模样清苦而谦卑。
关晓突然在自己身上感受出深重的罪孽,意识到所作所为是多么的不可理喻欠缺思考。是的,自己确实不知何时已无可救药地对白子健产生了感情,却也同样无可救药地将分崩离析的预兆带给了白子健的身边人。
这个女人,虽然在白子健生命里留下了难以抹杀的伤痕,却是以爱为名,因为爱得太过深沉才方寸大乱不知所措。她是不忍他受苦的,为此甘心承受冗长而无望的寂寞放任白子健客居他乡,也为此默默咽下全部的苦楚强颜欢笑将所爱拱手相让。
在这一点上,秦淑妤是伟大的。她保全大局的决定令关晓心生叹服。她只想要白子健快乐,哪怕自己因此失掉完整的家庭,颠沛流离也在所不惜。
白子健本该嵌在普通人的平凡轨道里虽寂寥却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生的,就因为我的介入,像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块砸在幽静湖面,搅乱了一片清澈的池水,飞溅起来的水滴如同密密麻麻的枪弹,击穿秦淑妤本就单薄勉强的防御,重重落到积木般层层垒叠的生活当中,将一切损毁得面目全非溃败不堪。
其实,错的应该是我吧。
关晓苦恼而悲戚地想道。
交错人生的全貌,没有人能在初遇时全部看见。而当终于窥探明晰结局的悲喜无常,却也是行将谢幕的尾声。
我原本便没有太过堂而皇之的理由,去强行截断另一人既定好的宿命。
短暂的几十秒,像在关晓身上流淌过缓慢而缄默的一整年。听见怀表愈来愈快最后连成一片尖锐鸣音的滴答声,草木破土而出抽枝拔节,又在四季的风云变幻里经历酷暑严寒、兴衰荣枯。
关晓的眼中雾气蒙蒙看不出神情,他颓唐地卸了力,怅然地看向渺远的天际。
那里聚拢着厚重的云层,遮掩了湛蓝而又明丽的碧空。
对于白子健来说,该如何去做才能为他抉出最适宜的选择。关晓如今,已然心中有数。
他切切实实在自责与消沉当中困了很久,终于拿定了主意。
“不,”关晓苍凉却决绝地对秦淑妤说道,“该走的是我,你们好好过吧。”
关晓在一份文件下方签了字,抬手递给了办公桌前等候的职员。
职员接过来,恭敬地欠着身,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空气又渐渐凝滞下来,整个房间再次回归到令人窒息的寂静氛围。
他点燃香烟狠抽了一口,希望能够缓解隐隐的头痛。起身站在窗边,关晓漫无目的地俯看关氏机械厂前院步履匆匆的员工们。
机械厂迁回原址的命令下达后,职员们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昆明本部也在郭秘书的安排下,做好了项目接收的周密工作。很快,关氏机械就将整体搬离Q城,不留下一兵一卒。
秦淑妤曾经提议带关晓看望白子健,被他婉言谢绝。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理应规避一切令人心内动摇的可能。至此干脆利落地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总比藕断丝连辗转反侧要强得多。
对白子健来说,要强得多。
可我呢?
关晓苦笑,转身把燃尽的烟尾掐灭在玻璃缸中。
也许,自己在白子健身上所倾注的情感,同秦淑妤根本不相上下,甚或更多。毫无保留地为他考虑了万全,却偏偏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
关晓就像是硬生生从体内剥离了上天珍贵的馈赠,五脏六腑都抽搐着疼痛万分。无人可医,无药可解,只能等待时间慢慢舔舐,祈祷创口尽早愈合。
驱车回家的路上,天边堆积起光彩夺目的晚霞,和着微风轻轻贴在关晓的脸颊上面,映出惆怅的神情。
他将车停在自家楼下,一边与郭秘书通着电话商讨昆明本部崭新的企划,一边一步两级地上了楼。
走进家门发现有人环抱双膝靠坐在沙发上,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关晓对上白子健疲惫而落寞的双眸,不由得愣怔在玄关。郭秘书还在电话里不停地说着什么,可关晓一句也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