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如荼[女尊]》中华田园苏

14、新病如晦

　　到第二日一早，季珑哼哼唧唧试图挣脱锦被封印时，破了洞的房门早已连夜换过了。

　　不知何时候在床前的侍人们好不容易等得人肯从床上坐起，连忙端水的端水，递柳条的递柳条，力求尽快把这位懒散的新姑奶收拾得像样些。

　　还真是先前那恶客承诺过的四位侍人，虽不比她被“换走”的那对儿双生子多有奇趣，却也是春兰秋菊，各有滋味。

　　也真难为那位连姑娘，竟能说通李莘放下最看重的规矩，不说严惩后辈以正纲纪，也不说遣个人来正正经经赔礼道歉，反而就这么塞了四个如花美侍。

　　像是默许了养女昨晚行事，又或者说……认定季珑睡得够沉，对昨夜之事留不下什么印象似的。

　　季珑就着其中一位递来浸了温水的帕子醒了醒神，前半夜的记忆模模糊糊浮出脑海。

　　她一面打开双臂配合两个侍人更衣，一面忍不住就叹了口气：这要是从前，虽然至今还没见谁真有本事拿自个儿进补，但着了异类的道，她也确实难保方寸灵明。

　　奈何季珑这些日子以来跟师父的修行是一点儿没白费。虽然都是些男侠合用的功夫，说起来面上无光，但因着此世阴阳颠倒，反倒断断续续助长了她通玄的本事。

　　就是不知，那位神秘的美人儿师父是眼光独到因材施教，还是胡乱折腾歪打正着了。

　　也不晓得又是哪里来的孤魂野妖在打我主意，一个个的比我从前未习武时还来得殷勤。

　　不过有师父传道授业不藏私就不错了，咱这做徒弟的也不能太挑。季珑蹬好鞋子，迷迷糊糊地想。

　　自家人知自家事，季三小姐虽性子散漫些，可自习武以来，不说日日闻鸡起舞，却也许久不曾似现在这般在日出后依旧眼皮沉沉，起不来床了。

　　“姑奶，奴这就引您去前厅吧。”也总算这惫懒女郎还记得自己这是陪夫君回门，没真由着性子在岳家一睡到底。

　　季珑配合着侍人收拾规整以后，四人中眉眼最为疏朗的一位便轻言细语地劝道。

　　她修为见长，心情甚好，倒也不是非要嚷嚷出去，跟那位手段不凡的连姑娘计较一番，便只稍稍舒展了一番筋骨，从善如流，由四位美侍簇拥着往李府待客的前厅去了。

　　季珑入座时，李家众人并回门的新夫早已在席上候着了，就连昨夜那位行事嚣张的连姑娘也赫然在列。

　　不过彼时那纨绔早已去了酒气，一袭蓝底深衣恰巧与她对面而坐，看着有些冷傲之色，与昨夜那言语放诞的醉鬼分明判若两人，惹得季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若昨夜那浪荡模样是真，比起她那怎么也学不乖的小侄女，这位倒真是聪明不少。

　　一夜过去，李家众人似乎早已收拾好昨夜的尴尬，一个个若无其事地同新姑奶热情寒暄。

　　恰够众人围座的四脚圆桌上也是粉面粥馍俱全，仍是京里清贵人家争相推崇的素淡，却也南北皆宜，显然是花过心思的。

　　只是除此之外，李书垂面前还额外挤着两三碟酸辣开胃的小菜——且不问他腹中骨血源出何处，李家对孕夫这一番照顾可谓熨帖。

　　“阿月呢？到这会儿还没睡饱么？我昨夜又不曾搅他……”季珑眼光顺势在自家夫君与他身后两位新添的侍人身上停顿了一瞬，便又挪回席上，专注地指挥侍人替自己布菜，口中状似调笑。

　　“昨夜风急雨骤，月小叔受了些风寒，怕过了病气，这几日都需在房内静养，不见外人。”李莘张了张嘴，却是连珊抢了先。

　　她应答尚算周到，然而神情殊无恭谨，两点碎冰似的眸光直勾勾地刺在季珑身上，不像是瞧着长辈。甚至，那压根儿就不是瞧人的眼神儿，而是在掂量个什么稀罕的物件。

　　月……叔叔？虽然明知这只是辈分到了，但季珑想想那只初来时老爱炸毛的小鹌鹑，还是忍不住跑了跑神，然后，将刚提起来的筷子往粥碗上一搁，轻飘飘地拉长了调子。

　　“是么？还真是个不懂顾惜自己的蠢小子。待我用完早食便去瞧瞧他罢。毕竟，我是外子，不是外人。”

　　李家众人只见自家新姑奶脸上忽地晕出几分不带温度的笑影，那轻浮懒散的模样便与街头巷尾的纨绔传言像了个十成十。

　　而与之相对，连珊竟也未动怒，仍绷着脸上傲色，只一对浓眉微微拧起，眼底漠然中新混了几分轻蔑与厌恶。

　　不论何时，季珑惯会随遇而安，但当季三小姐硬要“荒唐”时，李家满屋子的读书人拿这块滚刀肉也没什么办法。

　　众人吵吵嚷嚷地闲侃了一阵，到底还是遣了个素色衣衫的小厮引着新姑爷探望爱侍去了。

　　说来，季家虽是富商巨贾，季珑住着偌大的家宅，却愣是至今没见过几个正经八百的侍人，庶出的长辈宗亲倒是很有几房，却也没哪个需得她晨昏定省日日拜见。

　　总之，在季府偌大的宅院住了好些年，季珑对自家庶支的居所也还是没少印象，更别提李笼月如今在李家算是搭着兄弟回门的外嫁子。

　　这般身份，若说李家不满陪嫁庶男回门逾越，存心怠慢，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可就季珑所见，也不知是不是看自家面儿上，李家给那傻小子安排的客房并不逼仄，各类陈设也一应俱全，只是设色灰黑间杂，乍一看阴沉沉的，让人莫名心慌。

　　“月叔叔便在此间。我虽为晚辈，却也是外女，不便搅扰——姑奶请便。”开口的正是那位连姑娘。

　　季珑听着，只觉得这人面上神色虽端得若无其事，语气却很有些等着看笑话的意思。

　　如此看来，这位连姑娘即便比她那暴脾气的侄女强些，多半也强得有限。

　　老实说，季珑挺想问问她做什么如此热心，竟撇了引路小厮，一路亲送自己到客房门口。

　　奈何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她还没进屋就隐隐听见里边儿断续的低泣，一时心底轻叹，倒也熄了跟连珊逗趣儿的心思，只敷衍几句便抬脚往屋里走去。

　　这间客房原本大约也是作接待男客之用，正对大门的是一扇半透的小屏风，上边儿用深深浅浅的黑墨点染成嶙峋的竹石图画。

　　季珑眼尖，远远瞧见屏风后似是摆着一张只得两三人围坐的小矮桌，桌上却压了只大大的扁竹篮。

　　只这一样便将小桌占了大半，篮子里有什么却是瞧不着了。以她自打拜师后与日俱增的通幽本事，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到：这屋里气机浮动与寻常迥异之处或许便应在那竹篮里。

　　唉，那傻鹌鹑，前次成亲才给我惊来个脾气莫测的鬼师父，这会儿回门又不晓得招了什么厉害的邪祟，这通幽的运气，比我也不遑多让了吧？

　　季三小姐心底念叨着，脚下却不停，转眼已绕过屏风，与桌后卧床“养病”的李笼月看了个对眼儿。

　　“妻，妻主……”深灰近黑的幔帐与缎被之间，那曾被季珑细细描摹过的脸庞勉力扬了扬，语声细细，微带颤栗。

　　季珑漫不经心坐到床沿上，并不理会，只抄起竹篮，绕过层层叠叠的红剪纸，抖落出一柄青灰色的铁剪子来。

　　剪子握柄上也细细密密缠满同色的红线。她舞着剪子空剪了两下，便弄出一阵刺耳的的“咔嚓”声来。

　　李笼月在家虽为庶子，到底自小沾着书香，崇简尚清，为妻主备下的穿戴也是素雅的杏色。倒是季珑自己搭了一排只上了清漆的卷云小簪，古拙中透出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来。

　　可他如今仰着脸看去，妻主居高临下的面容恍惚间便似要照进什么幽秘的梦境。

　　李笼月转了转脑袋，只觉得四下床帷都化作湿冷的石壁囚笼，从四面八方逼向自己，一时又想要瑟缩了。

　　“怎么？连妖物骸骨都有胆子吞了，这会儿倒没胆子看我了？”季珑掌心微温，隔着厚厚的缎拂过李笼月胸腹，才淡淡嗤笑道。

　　“什，什么……骸骨？”缎被里的小鹌鹑还在努力维持镇定，但眼眶已经泛起些微惹人爱怜的胭脂颜色来。

　　“听过么？人有烟火气，鬼有阴煞气，就连邪祟也有邪祟的污秽气，你肚子里的玩意儿妖气冲天，却又没什么活气，可不就是妖物的骸骨吗？”

　　季珑手指往李笼月小腹处一点，慢条斯理地说，脸上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笑模样。

　　李笼月不安地在被子里挣动了两下，才惊觉轻软的缎被竟如此逼仄。

　　可他想想二哥连成亲时都混混沌沌的模样，再想想连侄女昨夜的嘱咐，也只好硬着头皮朝季珑挤出个讨好的笑脸来。

　　季珑见李笼月这般谄媚模样，着实有气。也不为别的，只为他一介凡人，却不知死活，居然舍身蕴养妖物元魂。

　　说真的，她一点儿不想知道自家这只傻鹌鹑又找着了什么难言的“苦衷”，只想赶紧把那颗害人的妖种从他肚子里抠出来，免得自己都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身份重新活过了，兜兜转转还得眼睁睁看人被妖物祸害。

　　不过，若说从前那些中招的亲友多多少少还算被自己牵连，李笼月这傻大胆就纯粹是自作孽了。

　　只是季珑比旁人多了这份通玄的本事，与这傻小子名义上也算有些牵绊，加之前世好几回前车之鉴，就愈发看不得人傻乎乎丢了性命。

　　毕竟，就算横死异乡也还有做个孤魂野鬼的机会；可蕴养妖物元魂，说不好就连三魂七魄都搭进去了。

　　也幸好，季珑打拜师白韶以来，除了唱大戏和练些该练不该练的凡俗功夫，别的没琢磨出来，对这些神神叨叨的本事却最上心。

　　她拿昨夜那般气机旺盛的邪物虽还没什么办法；对付眼皮子底下这个不知道为啥近乎神形俱灭，就剩一小段骸骨寄身的妖物元魂，不说手到擒来，倒也不虞有失。

　　如果，没有她连某人阴魂不散的话。

　　不顾床上人微弱的挣扎，季珑刚掀开缎被一角，便觉脑后生风，任她武艺高绝一时竟也反抗不得，眼皮子迅速沉重起来。

　　这也叫“不便搅扰”？季三小姐暗骂一声，再不顾李笼月感受，直接拢指成爪，抚上他喉间，迅速拽出一团如银似雪的灵光。

　　随后，她硬是撑着将那团看不清轮廓的灵光砸进篮子里，这才不情不愿地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