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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悠悠生死别经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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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十三年,我早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说来可笑,年少时沙场峥嵘的快意大都悄然无声地掩埋在了沉珂病骨下。早晚各一贴的药须得日日都吃,忌嘴保暖煞是烦人。可假如停了药,夜里寒凉,我的左腿便能痛得令我整晚睡不着觉。
早年仗着底子好,糟蹋起身体来从不心疼。三千代青州那厮折断我的腿后虽然给我找了军医接骨,可终究种下了这前因。只等我这些年体魄差了,就一下子全还了来。
旧友傅远山定居台湾后,书信就再也通不过去。相信他是有福报的人,必然子孙绕膝,大好光景。
1988年的北京,是有些繁华景貌的模子了。早几年这里开了一座小小的茶馆,生意红火,在身体还硬朗的时候我也常去坐上片刻。那里一间临窗的雅座,很是安静,许多诗人都爱在那品两口茶,享受享受临窗开卷的风雅乐趣。我也去坐过,不过半刻钟就睡得不醒人事。
听说人老了觉越来越少梦越来越多,不知怎的,我却是相反。
今夜我拢了窗,仍听得见外面的吵闹声。不知怎的,还杂有一段熟悉的歌声,很像家乡秦淮河畔的吴侬软语。我支着耳朵仔细听了半晌,又像是两句不清不楚的《寻梦》。
这声音渐入梦里,现实里倒安静起来。我昏昏欲睡,似乎掀开了帘幕的一角,静静地坐在那里。一个身着粉艳戏装簪着水晶头面的神仙人儿,在万千簇拥下上了台,低眉、回首,却无论如何也不见我看清他的脸。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不知不觉睡深,微风从隔壁院里卷过一阵海棠花香,入了我的卧房。
在朦胧之中,我踏入了一道门,那里没有流光溢彩,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
“云清……云清……”
我听见有人在唤我的名字,张皇失措得环视四周。忽而那声音停了,在我右肩上冷不丁的拍了一下。我立即转过身去,眼中映入那丹青里绘的人。
一袭白衣青衫,怀中抱着个婴儿,又浅浅笑着唤了我一句:“云清。”
在我这数十年的光景里,从未有一夜像现在这样梦见过他。像泡影易灭,我几乎不敢大声说话,生怕立刻清醒过来。
他引我坐下,我盯着他一刻也不眨眼,扶着桌角才慢慢坐下。他坐在我一旁,笑着将怀中的婴儿抱给我,我才将目光移到这襁褓之中。那婴儿尚不能睁开眼睛,但那眉和鼻骨,都与平生十足的像。
我不由得放轻了手,将她抱在怀里,用食指去戳了戳她的脸蛋。她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往我怀里蹭了蹭。
平生笑了笑,对着她说:“小家伙看起来喜欢你这个干爹胜过喜欢我呀。”
我抬头看他“干爹?”
他愣了愣,又笑了一下,“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迟钝?”
正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端着菜走了出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像琼花一样的可爱。
“云清来啦,坐下一块儿吃饭吧。”
我楞楞地看着他们,似乎周围的烛光也亮了亮,将这梦照得如同幻境。
看着眼前的人,我也笑了起来,但泪更先落下,滑到我嘴边,咸出了几丝的苦涩和甜。
不知在现实还是梦里,我呢喃出声,“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入梦一瞬,已浑浑然半生,再没有醒来的那一刻。我笑着含泪永远合上了双眼。
死前做了个好梦,梦见故人幸福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