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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宗门大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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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地面越是泥泞,在一处沼泽前,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停了下来。
“仇前辈,就是这儿吗?”徐泽海疑惑地打量着四周,只见视野中全是大大小小的洼地,不时有水泡“汩”的一下升起。低矮的灌木在烂泥里横生,枝叶稀疏,与先前所见的密林大相径庭。
师无仇停下脚步,似是在辨别方向,过了一会儿抬脚踩上露出泥面的草根,淡淡提醒道:“跟紧了,这下面有许多强大的妖兽,不过这个时节都在冬眠,千万不要将它们惊动了。”
徐泽海应了声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跟在他后面。
他们二人就这么在沼泽中跋涉,也不知过了多久,师无仇始终没有停。眼见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周围黑漆漆一片,时而有不知名的昆虫发着光从草丛里窜出来,又很快隐入黑暗中,宛如暗中窥伺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你,目送着你,你甚至能想象到背后的那张脸,在对你诡异地笑,神秘又令人心慌。虫鸣阵阵,混着风声响起,像在低声合唱一首歌谣,然而歌词模糊,谁也听不清。
在他们走过之后,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他们经过的地方。
“简师弟,”施玄玑忽然拉住简亦之,一脸凝重,“小心点,此地似有不妥。”
“怎么?”
“不知道是不是神魂单薄的原因,我对天地间的各种‘气’十分敏感,有点类似于观气术,算是一项天赋神通。越往这边走,阴气越重,我怀疑前面可能曾经是个葬过万人的坟场,虽说我们不怕这些,但还是小心为好。”
简亦之脚步明显的一顿。
施玄玑已经走出两步了,不由回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重的缘故,衬得简师弟脸色更白了几分,“怎么了?”
“……没什么。”简亦之镇定地跟了上来。施玄玑又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真的不像有问题的样子,便没再太过纠结。
在又一阵阴风吹过后颈之后,徐泽海抖去莫名其妙起的一身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仇,仇前辈,还要走多久?”
师无仇头也不回:“还有这么长的一段路。”
徐泽海微微有些吃惊,担忧地道:“仇前辈,再走下去的话,恐怕就要进入临浮山脉最深处了……”
他担心是恩人找错了方向,平白遇到危险,葬身于不知名的地方。
“我知道,”师无仇大概也是怕他临阵逃脱,多费了点口舌解释,“太极草十分难得,更遑论是万年份的,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在临浮山脉深处。不过你放心,这株太极草生在一道天堑之中,附近有天然阵法,十分了得,就算是那些厉害的妖兽也进不去,只有伴生兽守在那儿。那是一对赤睛虎,修为与人类金丹相当,你我二人足以应付。”
“我们走的这块地方也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不知道是何缘故,这儿困着很多冤魂,形成了一块极阴之地,能在这儿生存的妖兽虽然实力强,但并不多,就我们方才走过的地方,只有一只雷云兽,并且在冬眠之中。通过这儿去临浮山脉深处却是十分安全,若无意外,就不会遇到危险。”
后面,将二人对话尽收耳里的施玄玑轻轻笑了笑:“他知道的倒多,不仅知道临浮山脉深处有太极草,连附近的阵法都一清二楚,这块极阴之地也能找到,可真是神通广大。话说回来,简师弟,你可知道这太极草是做什么用的吗?”
简亦之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他想用来做什么,不过家师曾提过,世上有几样东西不受清浊二气的影响,体内清浊相交,自成混沌,阴阳相融,两极相生,又互为一体,不分彼此,这太极草便是其中之一。”
“难道说,这与他身上既有魔气也有灵气有关?”
“或……”简亦之才吐出一个音节,忽然像被剪断了一样,戛然而止,施玄玑疑惑地侧头,看到他一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不仅脸色发白,嘴唇也是惨白的。
“简师弟?”
“脚,脚,我脚上,”简亦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生怕一挪动视线,就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僵硬地吐出来,“有,只手……”
施玄玑这才恍然大悟,又有些新奇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眼里渐渐升起一股憋屈的怒气,却还是没有挪开视线,十分倔强地与他对视。
施玄玑随手一挥,一道清气掠过,宛如拂过一道柔软的微风,那只从地底下冒出来、不成形的女人的手就散掉了。
“我们体内的灵力乃天地间极清之气,是这类邪祟的克星,”施玄玑假装目不斜视,神情严肃正经,好似现在不在这块阴风阵阵的地方,而是在讲坛上给新入门的弟子布道讲课,“简师弟只需将灵力覆在皮肤上,就不会再有不长眼的鬼物近身了。”
简亦之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哎,简师弟啊……”
简亦之仿若未闻。
“我说,简师弟……”
简亦之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你闭嘴!”
“其实我是想说,”施玄玑十分无辜地道,“传说中仙魔大战的战场便是冶云城,只是一直以来人们并未发现端倪,这才只当个故事来听,你说这儿有这么重的阴气,会不会就是当年战场遗留下来的?传说可能是真的,这儿真的有古战场。”
*
当穿过这一片沼泽之时,已近拂晓,天光微明,徐泽海跟着师无仇又走了一段路,从逐渐茂密如初的树丛中穿过。这期间他一直小心提防,生怕遇上什么高阶妖兽,若是如此的话,他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给恩人争取离开的时间。
幸运的是他们什么都没遇上,当钻过最后一道由老藤虬结而成的天然隧道之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垠的青灰色岩石铺成整个大地,上面布满沙尘,绵延不止何几,宛如一片凝固了的地上海洋,亦或是破碎的天空就这么带着疮痍坠地。
站在这片广袤坚实又萧索苍茫的大地之上,你会毫不怀疑,眼前所见就是整个世界,没有绿叶,没有鲜花,没有飞禽走兽,有的只是亘古而来的寂静苍凉。一种无言的悲壮随着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旭阳而染上心头。
徐泽海震撼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发出言语。
师无仇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然而再次前来,受到的震撼不比上次少多少,好像整个灵魂都随着呜咽的风声而颤栗,恨不得就此与这片天地同化,就此长眠。他深呼吸一口气,神情庄重得仿佛在举行某个仪式,惹得徐泽海不由自主地也跟随他的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师无仇抬脚,缓缓踩上了第一块岩石。
越往里走,身后的绿意就越遥远,等到某个时候,徐泽海不经意间回头,那片绿意已经凝成了一条苍翠的线,横展着占据了整个地平线,再走一段路,回头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触目所见除了青灰、青灰、就是青灰。苍茫,苍茫,愈显苍茫。猛然间不经意抬头四顾,会让人怀疑自己究竟来自哪里,又将去往何方。
起初徐泽海还总是被不知名的不安烦躁所侵袭,时不时询问师无仇何时才到,但就这么走着走着,那些浮躁渐渐沉淀,他终于不再开口,沉默地随在师无仇的身后。他们的身影宛如一道细长的笔迹,在天地里描摹出一条笔直的线。
他们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神情肃穆庄重宛如苦行僧,即将归入最永恒的安宁。
“……我们到了。”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师无仇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沙哑的嗓音飘进耳中,徐泽海如梦初醒,恍然回神。
他们停的地方在一道深深的裂隙旁边,师无仇说这是天堑,一点儿也不为过,仿佛有人用剑将大地劈开了一道口子,朝对面只依稀看得到峭壁,朝下更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白色的烟雾弥漫,只看一眼便令人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好像有股莫名的吸引力,诱惑着行人往下跳。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如你所见,这才是临浮山脉最深处的模样,没有妖兽,没有活人,连一只鸟、一只虫子都没有,至于原因,我也不知道。”师无仇轻轻吐出一口气,盯着脚下的眼神有几分狂热,“答案也不是你要在意的东西,我带你来,不过是帮我个小忙。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下边。”
语毕,他就这么跳了下去。徐泽海没有丝毫迟疑,也跟着跳下去了。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悬崖上后,两道人影渐渐走近,在他们方才站的地方站定。
“没想到临浮山脉深处居然是这样的,”施玄玑神情十分严肃,“若不是跟着师无仇走了一条没有危险的路,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到这儿来。对这块地方,师无仇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无所知,他一定知道点什么,可惜啊,这种秘密他应该不会让别人知道,他带来的那个徐姓修士,恐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施玄玑看了眼身边的简亦之,在他不自知的时候,凝重的神情稍稍瓦解,眉眼有几分柔和:“下面恐怕凶险万分,简师弟?”
不用他多说,简亦之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只给了一个字:“跳!”
“哈哈哈哈好。”许是天地太过辽阔旷远,施玄玑觉得神清气爽、心神旷达,笑得几分意气风发,好似渴望冒险的毛头小子一样,一撩衣摆,就这么直直地跳了下去。
风将他身上的外袍鼓得猎猎作响,宛如一只长大双翼的白色鸟儿,简亦之似是受他感染,眉头松开,轻轻扯了下嘴角,然后纵身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