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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9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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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正少弼刚被引至寝殿中,就迫不及待地问候博雅,博雅故意虚弱着声音说还好,顺便咳嗽几声,弹正少弼忧色满面的说博雅大人要多保重呀,博雅仍是弱声说当今朝中如此忙碌在下却抱恙在身实在惭愧,弹正少弼忙宽解道,大人且静心休养,诸位同僚都关怀大人健康期盼大人早日康复。
我也很希望立时便能返殿,与诸位共同效力于今上座下,可是,唉,咳咳。博雅猛力喘了喘。
他做这些时都偎在晴明身边,更是闷在晴明肩头上咳嗽,脸上笑得要抽起来,晴明暗里责备他态度轻慢,抓着他横在自己腰上的手丢开。
弹正少弼自然看不见里面的一幕幕,兀自念叨记忆里博雅大人的英姿,再三表达对博雅大人身心健康的热切关注,说得博雅都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拖着调子道,多谢大人,在下有愧……
晴明看他一眼,不出声地说,你都要笑晕了还愧?!
博雅照他脸上一捏,晴明眼睁大,挑起眉毛,博雅赶紧松手给他揉,贴他耳朵边说,抱歉抱歉,哎呀捏红了,我的错,我给你敷敷。
转头就在那地方亲了一下,晴明被迫和他在内室接待客人已觉得失礼之极,他竟然肆无忌惮做出这样的事,晴明忍无可忍翻身就要起来,博雅忙压着他,小声说,你一动外面就能听见动静。
晴明只有拿眼瞪着,过会儿偏头不去看他,这样面对着壁障,而壁障那头就是弹正少弼,想起来脸上像着了火,浑身都不自在,便更加厌恶博雅,扯起衣被蒙住头。
不要闷着了,你才好一点。博雅扒拉他手,声音不自觉放大了,弹正少弼听见了又不是听得很清楚,问了句,博雅大人您说什么?
没,没什么。
依在下所见,大人怕是触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请位高僧或者阴阳师来吧,在下正好认识一位得道僧人,曾经为上皇多次驱逐孽障,现在仍时常出入内里,或许大人也曾经见过。
博雅心说我当然见过,就是他把助雅当成恶灵撒了他一身豆子,还差点提起肋息朝助雅砸过去,如此生猛的一位怎么会出家当了僧人,而且多年修行下来强悍依旧,实在令人费解。
博雅婉言谢绝了弹正少弼的好意,专心扒开被晴明抓得紧紧的衣被,拼抢中晴明闷出一头汗,博雅抬袖子给他抹了,心疼地说,你看你,何苦呢。
晴明闭上眼懒得再和他计较,博雅又凑近说,累了?饿不饿?
弹正少弼老觉得有隐约响动从里面传出来,隔着壁障他是看不见,于是担忧地和旁边侍侯的人说,你们家大人是不是很不舒服呀?
俊宏略有些尴尬,他猜得到那边主人在干什么,但又不可能明说出来,只有敷衍着说,大人刚吃过药,大约是在发汗的缘故,身上不太安生。
这样啊——弹正少弼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几根短须,博雅大人,在下知道有个药方对发汗很有效果,而且温和无害。说着向俊宏讨了笔纸,哗哗写下来,写完了自己端详一番,似乎很满意,交给俊宏时反复交代如何煎熬如何服用有何禁忌,俊宏不住点头,他讲完了两遍还不放心,又提笔补充在药方后面。
俊宏接过纸,看上面写得密密麻麻,感觉自己脸上似有蚂蚁爬过。
弹正少弼喝杯水又说些安慰病人的话才告辞而去,博雅松口气对晴明说,人走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以为我会觉得怎么样。晴明翻个身闷闷想。
晚上晴明完全退了热,吃喝也正常了,博雅却要他多休息几天,忠行大人派人来也说这几日他不需要过去。
看吧,你师尊老人家也这么说。博雅有了支持,更不容反驳。
真葛被允许在睡前见了晴明一面,但博雅抱着她说不能靠近,就在离寝台两尺外的地方说了几句话,交给美浓带回去。
因为白天睡的足够,晴明这时候精神很好,习惯性的摸了卷书翻开,博雅进来看见了一把夺走,让你休息就别再做费脑筋的事,觉得闷的话我陪你说说话。
晴明伸手让他把书还来,你白天应酬那位大人还没说够?
那不是应酬吗,应酬的话说再多也是废话,和你说的话才是有意思的话。
晴明心想什么有没有意思,还不都是你自己认为的。
他拎件外袍披在身上去掀帷帐,博雅说你要干什么,他说屋里有些闷出去走走,博雅抓住他拉回来,外面冷,你不要又去受寒气。
晴明撇开他,就在这边廊上略站会儿。
博雅微皱眉看他,你可真是——好吧,但是要穿厚点。
说着提了条衣被裹住他,晴明想要拒绝,博雅的动作又熟练又迅速,各个边角都掖得密实了才说就在外面别走开,晴明蹭着脚出去,博雅叫来俊宏,去看参粥熬好了没有,还有今天最后那碗药,一并端来。
交代完了去看晴明,晴明靠在廊柱边上抬头望,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夜空显得格外深邃晦暗,让人心里惊骇,晴明面色是惯常的平静淡漠,博雅想,他这个样子真是没有理由的好看啊。
跟着挨到他身边半揽半抱着,晴明挣了一下,博雅就揽住了说,没有别人在。
混沌不清的廊上两人默默站了会儿,晴明说累了要进去,博雅就接口道那好一起进去,俊宏端了粥和药来,晴明吃了两口粥喝完了药,博雅说要不要吃点蜜枣去去苦味,晴明摇头,只拿半杯清水漱了漱,净了手脸倒回寝台上躺着。
博雅收拾过也躺上来,顺手在晴明额头颈项摸了一圈,看来是稳定了。他放下心勾着晴明指头,八十岛祭会派你们出去吗?
不会。
平野祭你要参加吗?
不参加。
大原野祭呢?
晴明静了会儿,你想说什么?
咳。博雅清清喉咙,我就问问你最近的安排心里有个数。
晴明又不说话了,博雅指头扯了一下,晴明,你在寮里做什么事我从来不过问,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不求,这么些年都这样过来了,我不觉得非要样样都去干涉才叫做贴心关切,你有自己的主见自己的想法,我也干涉不到是不是?可是有点事啊,我搁在心里好一段时间了,思来念去还是想问出来。
晴明睁眼望着内顶,听见他吐出“弘徽殿女御”几个字。
弘徽殿女御便是那位不幸感染疱疮亡故的女御述子,博雅和她本没有什么牵连,丧礼上他作为中务省代表去三条,安慰左大臣时说得自己很悲痛,抬袖子抹了抹眼角,左大臣反过来开解他别想太多,博雅自觉失礼失态,溜到角落上换口气。附近有曾侍侯女御左右的侍女窃窃私语,她们语气哀伤,惋叹女御那么高贵温雅怎么会忽遭不测。
这是天命吗?可怜的女御大人。
还有那位未出世的小皇子,明明只差一点点了。
唉,我看见他刚落地的时候仿佛还蹬了一下腿,兴许是对这世界还留恋着吧。
哎哟,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
真的,当时在场的几人都看见了,阴阳师大人立刻接过去念了几句咒文才交还给府上的人。
几个女人兴致勃勃的交流着恐惧心情,添油加醋越说越离谱,压低了声音在帘子后面哀叫着,又打闹着,十分像是在参加春日宴。
博雅心里叹口气,不准备继续听下去,起身要潜回正殿的时候,一个侍女说,我这里还有张当日阴阳师落在女御大人房间四周的符纸。另一个说你干吗留着这个多晦气。前一个接道,是净神安身的咒文呢。
那又如何?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东西,总觉得会沾染着什么,还是丢了的好。
看这上面的笔迹,娟秀清逸,写它的人一定是位优雅俊秀的公子。
于是这个女子就被人打趣道,哎呀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留着这张纸的呀。
她大约是羞涩了,娇嗔着拍打左近同伴,博雅也知道自己哪跟弦搭错了道,开口表明了身份,把里面的女人们吓得不轻,趁机就婉转着把那张符纸讨到手,看了一眼,愣了愣,揣进怀里回到正殿上。
左大臣应付了大部分客人有些支撑不住,被近随扶助着回去休息,治部卿来得较晚,这时才看见博雅,打个招呼说,你脸色不太好,听说最近博雅大人很专心公务,在下以为传闻而已,如今看来,大人果真该为朝中表率。
在这种场合里他还不忘调侃,博雅佩服佩服加景仰景仰,治部卿捏着半截香头神情很是受用,低声又说,你不觉得这事蹊跷吗?左大臣把女儿当作菩萨一样隔绝在最深处供着,每天饮食是专人料理要过两三个人先尝过,近侍的更是严格挑选,一旦出了门就不能再进来,整座三条里外又不知分了多少重,我上次来稍微注意了一下,一张纸要送到里面去不折腾个大半天不算完,而且还不一定就能到那位手上——严密成这样还被传染上,不是很诡异吗。
博雅咳嗽一声,这中间一次次传递的,也有可能把病症传递进去了。
照你这么说,感染的人应该不只她,可全府上下除了她,就是一个时时跟在身边的小侍女,我估计这小侍女也是被她连累的。
治部卿大人此刻思维极活跃,分析极精辟,博雅频频点头,点到停下来就发晕的时候插话说,最近城里有几件半夜偷窃的案子颇棘手,你不去检非违使厅帮个忙?
尽完义务的博雅和治部卿同出三条,随意走了会儿说了些闲话,治部卿说你养了女儿之后都鲜少和我们一块儿喝酒了,真是有了父性没了人性。
此话说得博雅深感抱歉,过几天等我手上一些事忙完,邀你们喝个痛快。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逼的。
当然当然。
和治部卿告了别,博雅转去探望母上,自从疱疮流行王妃几乎就没出过府,忧心忧神,更加牵挂四条的儿子,老派人来问情况,有什么预防的偏方总会梢一份过去,抄写经文时也不忘儿子的那份。
博雅明白母亲的用心,时不时过来问候,为了充分体现自己身体健康还总要更加精神奕奕,说话比平时高两个调,走路带上双倍的风。
王妃看在眼里很是安慰,说,我年纪大了管不了你,你要自己照顾好,尤其现今乱糟糟的,你不去四处流连也好,免得沾上不干净。
歇歇又问,四条的孩子怎么样?
博雅说还好,有段时间不怎么吃饭,美浓说孩子都会这样。
王妃回忆起一些往事,口气很感喟地说,是呀,你小时候也有过,什么拿到面前来都没有胃口,你父上哄着你,跟你玩游戏,他吃一口喂你半口,结果反是把自己吃撑了,还得煎药汤来消食。
她想着不禁微笑起来,那个男人啊,真像个孩子,一直到最后都是——
博雅恍惚间似乎记得有这么回事,又不大清楚细节,只对端着碗豆粥追着真葛满屋跑的晴明印象深刻,后来他急了,撂下碗伸长胳膊把真葛捞进怀里,脸上又是严厉又是无奈地说,不吃饭怎么行?!
真葛根本不怕他,在他身上扭着身子蹭来蹭去,娇嫩的声音说,真葛不饿不想吃,小爹爹给真葛剪小人好不好?
不好。晴明是真的有一些生气,横了真葛一眼,真葛略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嘟着小嘴,博雅于心不忍,打圆场道,现在不想吃就算了,一会儿饿了再说。
晴明瞥他一眼,博雅抓抓脸,你,你总不能硬给她塞吧,多不人道啊。
晴明转开眼吁口气,叫着美浓,中午前盯着她要把这碗吃了,晚上另做些味重的东西。
他还要赶去忠行大人那里,叮嘱之后又给真葛讲了通不吃饭的危害等等,博雅推着他说真葛那么小怎么听得懂,有美浓在就不要操心了,你不是要出门吗,我反正要去中务省带你一段。
车上晴明还埋怨他会宠坏了真葛,博雅笑着,我倒是想呢可有你在我没那机会呀。他靠近了说,有你在——
到了中务省要起笔批公文,博雅不得不放下掩面的扇子,中务少辅随便看了眼,惊讶地说,大人你脸上,怎么红了一块?
博雅咳嗽着干笑两声,有蚊子。
蚊子?中务少辅严谨地端详了半晌说,可看起来很像是被扇子一类敲上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