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30章 ...
-
北居悄悄走进屋来,意外闻到那特殊的藤香,惊疑地想我和助雅一直在外面,没见着铃姬姐姐过来呀?
他摸出助雅给的药玉想放在什么地方合适,最后挂在门边。
这里进出都看得见,保宪师兄一过来就拿给他。
晴明睡得不稳,有时很轻的咳嗽,时不时重重呼吸一下,北居给他换了冷巾,盖上去前摸了摸额头,温温的热着,只有眉心一处竟然微凉。
翌日清晨,晴明迷迷糊糊爬起来说要去讲堂,北居一拉他,他就咚得倒下去,摔得眼冒金星。阿衡听到动静赶过来,看见北居抱着晴明的脑袋检查有没有伤着,晴明皱着脸摸后脑勺,龇牙裂嘴地吸冷气,声音微弱地说,使那么大劲干吗?
北居挺委屈的,没有啊,我就稍稍拉了你的衣角。
阿衡扶晴明坐起来,手上滞了一下,严肃地说,你不能往外跑,快去躺着。
不,过两天考试,石粪博士出题,真烦……
晴明眯着眼嘟囔。他几乎是不抱怨的,阿衡晓得是烧糊涂了,和北居一起硬是把他拖回寝台安顿好,再去端点稀饭,晴明别别扭扭吃了两口不愿再吃,他后脑一跳一跳的疼,侧躺着又压得太阳穴疼。
阿衡赶着上课就交给北居,多哄两口才好吃药。
北居一边拧凉巾给晴明敷后脑一边点头。
铃姬听说晴明的病又厉害了,像赏花一样仔细瞧了他半晌,桧扇摇动着,五彩斑斓的丝绦流穗水似的贴着她艳丽的单衣荡漾,现出几许冉冉柔媚。她披着件薄缥面紫里的小袿,袿上交织蜿蜒曲折的藤蔓唐草,高雅的懒散着。
半晌,叹口气,她说,我是欠你什么了老为你叹气,比那漫漫的几百年加起来都多。
她叫北居端杯清水来,咬破了自己指头,滴几滴血进去摇匀了。
给他喝了吧。
北居有些迟疑不定的,铃姬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我要害他,他早不是躺在这儿了。
晴明吃了这带杯着藤花香的血水,渐渐的竟有些起色,身上不烫手了,额际也微微渗汗。
下午保宪过来看了看,很难得亲自去隔壁找铃姬。铃姬捂着嘴呵呵笑两声,娇柔温媚地说,哎呀呀,保宪公子大驾亲临,妾身如登九霄宝殿,惶恐不已呢。
保宪刚要张口,她歪着身子又道,感谢的话总是虚无的很,保宪公子若是真心,那不如……妾身不介意公子以身相许唷。
一句话,保宪眼神沉了会儿,闭目深呼吸,仿佛在下一个决定。
然后,他从容优雅地膝行而来,停在与铃姬一隔的几帐前,用完全体现贺茂家优秀教导的姿态撩起帐帷,一双眼含情脉脉意义隽永,仿佛幽昧夜空中最摄人心魄的星辰。
铃姬不禁屏住一口气,握桧扇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保宪倾身近来,挺括的乌帽子略擦着帐帷,发出轻轻的悉簌声。
铃姬。他无限缱绻深情的唤她,就像是在呼唤思慕了几百年几千年辗转不得的伊人,他几乎贴着铃姬的脸,温暖的气息风似的抚摸她的面颊,她觉得血液凝固在血管,又一起冲上头顶。
她模糊的听见保宪咬牙切齿地说,做你的春秋大梦!
说完,扬袖而去。
铃姬怔了大半时辰才缓过气回过神,捂着脸喃喃道,保宪公子生气的样子,实在太英俊了!
博雅一下殿就匆匆往未坤邸,卫门佐在后面高声叫他,中将大人今天要商议——
风太大我听不见。博雅放下车帘催促牛童,快点!
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长官,卫门佐仿佛秋风中零落的枯叶,无比寒凉无比悲切。
博雅踏上未坤邸的板廊,刚转过去远远就望见晴明坐在门前专注勤奋地写东西,略微诧异的逮着北居问,怎么?好了?
没尽好,但汗出了烧退了,精神好多了。北居挺欢乐地说,早饭吃了一大碗稀饭呢。
博雅稍微放下心,悄然走近,定眼瞧他认真地画着一堆十分复杂的毫无规律可循的符号,画完了在后面接着写上大篇文字。博雅只有又逮着北居问这是做什么。
北居略拉他站远了些,小声说,今天是那个什么石粪出题考测的日子,晴明病了几天,寮里的长官就说另给他出套题独自在邸里做。我想那个老头一定对师兄这次又被优待而怀恨,故意挑着最难的题目。
哦?知不知道是什么?
北居想了想,好像是《滋岳新术遁甲书》最末几章里十个排列的解释、使用方法、场合、效果并就同类术法进行比较,我看带题来的博士念题目的时候眉头都扭成漩涡,嘴角也抖得厉害,估计他都没理清楚这些。
博雅似乎记得晴明和他说过“恶死人不偿命”课,尤其这个什么书,但他不是因为某次考试通过可以不用修了吗?
不是不用修,是本课结业的时候有加分优惠。北居了解得很详细。
博雅就很同情地望着晴明端正答题的背影。
做优等生真不容易。
他喝了四壶水吃了三碟果子,和铃姬下了会儿棋,把带来的慰问品也消耗了一半,晴明才抬起头来吁了口气,放下笔甩甩胳膊,然后把答纸卷起来用绳扎好,站在勾栏上监工一样监督他个人考测的像杜鹃又像金翅雀的鸟儿,此时就跳上文台,晴明把答纸挂在它脖子上,它咕咕叫几声跳回勾栏,拍拍翅膀飞走。
博雅端杯水给晴明说,你辛苦了。
晴明在背后交握着手往后伸展,偏头来看见博雅,眼神闪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这个不重要,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喝点水。
晴明就接过水喝了,垮下肩膀望着中庭出神,博雅想可能是病刚好又费了老大精神做题累的,自动近他身边给他捶捶背。
你呀,最好是再去躺会儿,睡得好吃得好身体自然就好起来。
不能再躺了,我还欠了几天的功课要补。
博雅停下手,你就惦记着那些,这样下去人先拖垮了,学问再高又有什么用?!
已经过一半了,再念三年把中级结束,就是专跟着师尊学,到时候没这么些功课也就解脱了。
他望着中庭的眼睛里生出些憧憬,可见也是被折磨得疲倦了。
博雅想要是你都抗不下去,阴阳寮里起码要扑倒八成,就配合的给他鼓气,这样说来就是只需要再熬三年咯?还好,眨眼就过去了,想三年前啊我和你还不熟悉,现在多亲密。
晴明转过头冷笑一声,谁和你亲密了?
哎哎,能挑我刺了说明你的病是真的好了。博雅坐他旁边端起自己杯子说,你不知道前几天把我吓得,我还专门去请义法僧都给你供经文。
供什么供,我又不是中邪。
我怕嘛。博雅握着杯子转了转,低眼看着微漾的水面,要是你好不起来了——
嘿,言灵。晴明瞥了他一眼,博雅自知失口,赶紧喝口水再吐到廊外面,我错了我错了,神有灵不怪罪不怪罪。
晴明看他交手握着杯子举在头顶上念念有辞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
博雅这天留下来用晚饭,晴明的那些邻居知道他能走能跑了都放心不再轮着班的过来问候他,于是这顿饭吃得真是平静。
北居不爱豆腐,博雅教育他这是黄豆的精华,多吃皮肤好,还举例说,你瞧你师兄爱吃豆腐所以皮肤多好。
别又拿我做标榜。
照着正规的礼仪是该食不言寝不语的,正餐时晴明一直遵照着,博雅就比较随便,大概是和酒肉朋友混得多就不太讲究,这么说来他是不太像个真正贵子的。
反正我脱了皇籍就是一介平民而已,讲不讲规矩的,只要大家都看得过去就好。
话这么说,博雅在天皇陛下面前、在目光严格的公卿面前和大家闺秀面前还是很仔细贯彻宫廷礼仪的。
晴明刚被师尊引荐与他交往的时候,彼此间还有些隔膜,见面谈话隔着三尺四尺几帐,久了博雅先厌烦,某一天推开几帐直接走到晴明面前说,还是看见脸色讲话才舒服。晴明颇有些意外的,博雅一脸温和纯良地坐在他对面,亲自给他倒了杯水,又说,我是不愿意和朋友隔山隔水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当你是朋友了。
这个人挺爱自说自话的。当日晴明这般想。
很久之后,博雅又把这番理论上升深化了说,公卿中即便夫妻见面也要隔着御簾或者是几帐,还尽聊着严肃深刻的话题,似乎不这么做就是人间败类,那样相互恭恭敬敬的场面真是想想也很拘谨,又是何必呢,明明那么亲密的人,说话的时候至少要能看见对方的喜怒才有味道嘛。
晴明自然是瞟他一眼,再想这人心思从来不变也算是珍稀品种。
吃饭时讨论食物和皮肤的问题,这种事眼下的晴明只知道有博雅做得出来,他是没见过外面那些一顿饭能吃出风云几轮转的,终究是狭隘了些。
博雅就爱看他略恼的样子,压着不满,浅浅皱一点眉,整张脸就生动几分。
你的皮肤谁能说句不好,从此我的名字倒着写。博雅轻敲着碗,北居望着晴明,突然说,博雅大人你没见到师兄里面的样子,皮肤比脸上的还好,可细嫩了。
晴明才发觉北居说话越发直白,得好好教育他有些话不能随便说,可博雅兴趣很大的样子,追问着,是吗?
当然,我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北居被晴明照后脑上敲了一下。
吃饭不要说话。
博雅却默默想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验证一下……
饭毕晴明和北居收拾了碗碟,博雅看见柜边上挂的一只药玉很陌生,就问,这是谁送的?
你的宝贝弟弟呀。晴明看了眼说,特意拿来的我就挂那儿了,味道挺好闻的。
博雅还不知道助雅干了这件事,但晴明既然夸奖了自己心里也挺乐。
改天我也给你几个。
不用了。晴明一口回绝让博雅有点不是滋味,怎么了?他给得我就不行?
不是这个意思。北居收了悬盘端去台盘所,晴明收拾完了和博雅认真说,我在吃的药和一些香料属性相冲,所以不能随便用香。
还有这般讲究啊……
晴明微微笑着,中将大人若是偶感不豫,那时间的用香也是考虑过的,只不过考虑的人不是大人罢了。
香道我熟悉,不管什么香闻一次就能分出其中用到的各种香料,但还要和其他的东西联系起来,可真是麻烦。博雅最终叹口气做结,你们啊得懂那么多,不容易。
还好,都是基础而已。
晴明说完就忙着补功课,博雅也不打搅他独自坐了会儿,没觉得过多久天就黑了,北居点上灯,晴明对博雅说,你回去了吧,我忙着也不能招呼你。
唔。博雅走前又把助雅送的药玉拿在手里研究了会儿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