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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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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面对面的交流下来,青年觉得斋宫其实挺可爱——年纪小——挺天真善良——没见过世面,斋宫大人也觉得青年挺实在——始终惦记着盐和鱼干——挺亲切耐心——照顾弟妹的习惯。
保宪听完了只觉得,他们真般配。
青年走的时候不仅拿到了保宪许诺的盐和加级鱼干,还提了一篮菜果背了一筐山芋,以及一只山鸡。
保宪问斋宫可再有那种心潮起伏的感受,斋宫大人恍然道,真奇怪,我觉得他好像博雅堂兄,虽然面貌差很多。
后来斋宫大人常请山田太郎过来帮忙神官整理经卷,保宪过了几年再去的时候,太郎的三妹五妹出嫁了,四弟独立了,还留着三个弟妹在家里,而他自己交陪了一位品貌皆佳的女公子,依旧时不时的去神宫帮忙,带一堆斋宫赏赐的东西回来,日子过得很滋润。
保宪偶尔想起来了会说起有位年青公子如何如何,一提起捉兔子就很地道的和人说抓捕的秘诀。
有人照着他说的法子去做,竟真的有效。
新年时和哥哥拜访过未坤邸后,助雅对这地方产生了好感,只要有空就陪着博雅过来。晴明和博雅一边谈话,他就和北居玩游戏。
北居仿佛刚睁眼的雀鸟,对任何事物都很感兴趣。晴明忙他不好打扰,平日里端水磨墨递书收衣,尽量替他料理杂务不添乱,别的人他碍于身份有些许隔阂,人家和他说话他总是下意识去看晴明——但比刚来时尽往晴明身后躲有长进——只有助雅来了主动的拉着他说话,拿纸片折小船小帽子给他,不多时间他便与助雅很熟悉了,应对也自如起来,有时带着助雅去庭院里看树上新筑的鸟巢,有时和他一起去铃姬那边吃果子。
而助雅教他的游戏总是很快就学会,两人都玩得很尽兴。
助雅在家里排行最小一直被哥哥照顾,周围的朋友又是年纪差不多的,从来没有谁需要他操心,便有那么一点点小遗憾,现在北居把空缺添上了,助雅有模有样的当起哥哥,渐有满足感。
有次北居被条野狗逼到墙边贴着不敢动,助雅本也怕,却鼓起勇气捡石头把野狗打跑,然后拍着北居说,别怕,有我在。
博雅夸奖他看起来愈发像个大人样,还开玩笑地向晴明讨北居,说借给助雅练练气魄。
晴明拒绝了他的请求,并正儿八经地对他解释说,北居还小灵元不稳,靠我灌了些咒力给他维持着人形,若是离开我久一会儿怕会散了气。
博雅撇撇嘴,我就那样一说,谁都听得出是玩笑话,瞧你紧张的。
晴明辩驳道我才没紧张,先和你说明利害,免得北居突然现出原形吓坏你家小公子。
你没紧张?博雅啜着笑拉他,那你扯袖子干吗?
这个人,对别人都宽厚,偏喜欢捉晴明的漏眼想看他失态一回,还洋洋得意的,仿佛人生最大乐趣不过如此。
可晴明擅长揣心事,表面上永远是平平淡淡,被拆穿了也不显得恼羞,更不会怫然作色,有时凝眼看着喜不自禁的博雅暗道无聊,有时干脆看也不看去寻别的事来做。
横竖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功课每天都不能懈怠,跟着去处理了课外事件回来要写详尽报告,月末要总结,月初要计划,还要应付接连不断的名目希奇的考试测验。
不止他,所有阴阳生们都是如此,能放下心来玩乐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常是恍恍惚惚抬眼一看,这一天又过完了。
于是说,文章生还能假诗会名义踏青游山,他们只能托某地闹鬼的福出去透口气。
难怪博雅在未坤邸混熟后感叹他们生活枯燥眼界狭隘,除了对妖魔鬼怪的种类习性烂熟于胸,还有就是擅长鬼画桃符。
这年正月卯日使用的卯槌大部分依旧由阴阳寮张罗着打造,木雕师傅是熟人熟手,几天时间把内里各殿需要的都备齐了,削下的桃木屑有很香的味道,会有人专门收走做熏物。卯槌雏形打好了就交侍女装饰上山橘、日阴蔓和五彩丝绳,然后交由阴阳师加咒护持,再送往各殿所。
晴明抱着几只送去丽景殿,丽景殿现在没主人,侍从女官们都无精打采,又自由散漫的,见到晴明像蝴蝶扑到蜜,纷纷涌过来一观传说中蝉联四届“最受欢迎公子榜”第一名的少年。
晴明对这份榜单的了解仅仅停留在博雅当日含糊的介绍上,单纯认为真的是女房打发无聊的产物,并不引起重视,想区区一群女人,又不是恶灵凶煞又没有生成,难道能把人生吞活剥了?!
事实上丽景殿中的那些女官们还是比较矜持的,她们是纯从欣赏的角度挤成一团观望佳公子,又带着尚存的理智在御簾里评头论足,拿出几位骨干亲手纂写的介绍辞比对着,说果真面若冠玉神逸风流自成一格的优雅谦温,叫人好不生喜。
和发乎情止乎礼的女官不同的是,越来越多跑上门来骚扰晴明的妖灵鬼怪们。
自从晴明学成八神灭灵咒后,胆敢在他面前滋事挑衅的那些东西就少了很多,但不知是谁把“最受欢迎公子榜”偷偷宣扬出去了,城里城外方圆几百里修为高深些的大妖小鬼都潜过来争相目睹“人类女性心中素质最高的男人”。
起初还只是远远观望。
晴明也不在意,还体谅他们是被山里的无聊日子给闷着了,心想看就看呗,别把瘴气传播过来就好。也就假装忽视,以修身养性的心态忍耐着,只把房间四周加了咒护,保证睡觉时不被打扰。
然则他的宽容助长了那些东西的嚣张。
胆大的几个试探着接近端详后,觉得这人也许挺好亲近,又有更多的跟进试探。
未坤邸周遭就热闹起来了。
没有受到任何惩戒的妖灵鬼怪们,一传十,十传百,走过路过的都赶着趟的排着队的过来观赏,赏完了不过瘾,风骚的开始想办法调戏。
当他从树下过的时候砸两只鸟蛋啊,从水边过的时候溅他半身水啊,还有晚上黑灯瞎火的时候挂在廊檐上用“呜——呜呜——”的音调哼小曲。
北居数次烦不胜烦地跟晴明说,师兄你管管吧,他们把我存的蜜糖都偷了。
更痛苦的是走在他身边的人。
有天小安和他一起在廊上练习禹步,本来就扭来扭去的,小安的腰身又比较硬,常走着就晃悠悠撞到晴明,两个人摔到一处,这原是必然大家都习惯,但好端端凭空飞过来一颗鬼刺梨,小安的左脸被扎出三四个小凹,估计投手很激动力量没使够,不然小安一定破皮破相。
再有一天,黄昏时分,博雅揣着刚到手的笛子找晴明,才走上台阶,脚下木板忽然裂开了,他猝不及防的摔了个跟头,下巴重重磕在地板上淤青一大块,牙齿咬破下唇,血流了满嘴,比起身上的伤痛,他更心疼的是那支辗转来去好不容易搞到的笛子竟然摔裂了。
晴明眼看他下巴肿得老大,郁郁寡欢摸着笛子叹气的模样,心头微动,忿而起身。
先遣走北居又提醒了铃姬,接着便催动地信印。
刹时间盘踞在未坤邸的妖灵鬼怪,修为轻的被震得泰半灵元都飞出去不成形状,强点的也是耳歪眼斜行动失衡。
晴明自身的灵气也折损了些,但无碍他以翩然傲决的姿态站在中庭,横眉往四周一扫,威严道,你们谁再敢动手动脚肆意作为,我叫他天地不容!
这架势,充分参照了保宪的模板,且拿捏得恰倒好处,气势凌厉,撼天震地,威吓效果十分明显。
从那以后,无缘无故掉瓦片的情况消失了,未坤邸又恢复到往日的平和,只是晴明没想到他一怒,便如偶尔威一威的保宪,反而令众鬼怪神思心往,引为当代品貌最佳的人类之一,倾慕者翻了几番,并默契的以未坤邸为圆心,依照修为深浅排列,组成了数目可观的驻扎群体。
为了不惹他再生气,都乖乖收起恶念头,又忧虑太平静他会没事可做以后失业,三不五时的故意生出些小事端。
京城向来是个包容性过强的地方,各种妖灵鬼怪与人类共享同片屋瓦是习惯,忠行大人察觉到一段时间的波动也没怎么着重料理,他高深莫测地对左近人员说,天意何必违。
而保宪的崇拜者与晴明的倾慕者约在城外打斗的事,他则丝毫都没察觉到了。
倒是铃姬,优雅非凡的飘落在打斗场中,只见刚刚还乌烟瘴气的林子乍然生出几分幽香,她一贯嫣然缱绻的笑着,青松飞鹤的桧扇捏在手里,半掩朱唇。身上薄紫卧蝶丸的细长微微张扬,像轻舞的羽翅,里面苏芳表二蓝里的绫织小袿于暗夜中隐约泛滥瑰丽光芒,一头黑发柔顺的蜿蜒倾泻,勾勒着她曼妙身姿。
铃姬秋水宛转,脖颈上七彩琉璃璎珞兀自发出叮叮当当风铃一般的声响,于忽然沉寂下来的山林里尤其冲击耳膜。
怎么,不打了?她悠悠然的说,指头缠绕着桧扇上斑浓染的绳带。
无妖敢应声。
她笑得更加妩媚灿烂,妖物们则更加瑟缩,悔得肠子都霉了。
干吗呢?好像妾身是恶魔似的 。
铃姬娇嗔着,亭亭绰绰向着旁边操铜锤刚才舞得挺欢快的独眼走过去。独眼很想往后退,他后面站着狼头,狼头被他撞了一下,扑通坐倒,连带着旁边一个都踉跄着站不稳。
哟,方才不是挺强悍的吗?是谁说要拼出个你死我活的?
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趴着的,统统一致指着独眼,独眼立时就哆嗦起来,牙齿不断咬舌头,绿油油的血顺着下巴滴滴答答,铃姬拧眉轻微说句“真难看”,独眼赶紧抬毛爪子使劲擦,坑坑洼洼地说,错了,偶错了……
咚的身子一矮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求您放偶一回,偶再不敢了,偶洗心革面,偶重新做妖,求您不要炼了偶,偶一定感恩戴德全身心俯视您,呜啊啊……
铃姬十分不屑的瞟他,抬眼略望了望,还有谁,是动了手的?
她说话始终缠绵,万般风情都敛在里面,若是寻常公子听了,鲜有不溺毙的——保宪是极特殊的例外。
想到这点,铃姬忍不住小吁口气,神色略有黯淡。
而在现场的那些妖物,真比五雷轰顶了还要恐惧惊慌,呼啦啦趴了一片,各种腔调各种音色七七八八响成一片。
您大人大量,饶过小的们吧,小的再不敢了……
小的愿意给您做垫脚,由您踩由您踏,绝无怨言的啊啊啊!
咚咚咚又倒了好几个,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知真是被吓的还是意图装死。
铃姬微摆桧扇,摇摇头,眼看倒得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场面太难看,明天山神老头又得收拾到手残。
都起来吧。她捏着琉璃璎珞垂眼顿了顿,今日就罢了,我原本不是个爱计较的。
对对,您的宽宏气度天下冠绝。
铃姬轻飘飘横了那只一眼,那只眼前一蒙,不省人事。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统共却只出了那么几位拔尖的,让你们见识到了,是多少辈修来的福,何苦争来斗去呢?
对……呃……
——这只比较识相,自己先晕过去。
大家要和睦,看人家未坤邸里的孩子多懂事,你们呀,好好学着。哎,天色不早,都回去该干吗干吗,没事干就去睡觉。
铃姬说完,整理着袖边,妖灵鬼怪们以为她已经说完,都端端正正跪好准备恭送,忽而她又回眼来,秋水荡漾波光潋滟地说:保宪是我的,而安倍晴明,已经有主了,你们就死了心吧,哦呵呵呵呵——
桧扇轻旋,浓郁藤香漫天弥散,风吹拂,薄紫的细长如翼飞扬,铃姬便在缤纷花彩中翩然若仙般升腾而去,只有那女王笑声久久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