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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蔺柏文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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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柏文是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虽然他的名字看起来很像乖巧的优等生或者文质彬彬的精英,但确实不是那样的。
酒精、糜烂、黑暗、死亡,才是他的归属。
蔺柏文砰的又砸了一个吉他,台下达到最高沸点。
一群神经病。蔺柏文在心里啐了声,头也不回地去后台了。
经纪人一路小跑跟着:“要不你再返一场,就一首,歌迷那么热情……”
蔺柏文不理他,大步流星地朝休息室走。
休息室门口守着几个人,蔺柏文一看就更绝望了。
经纪人看见那几个人,顿时不敢纠缠了,笑着搭讪:“树哥!”
蔺柏文推门进了休息室,也没管坐在那儿的男人,径直拿化妆水倒在化妆棉上,开始卸妆。
卸到一半就被人摁化妆桌上给卸了。
蔺柏文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艺术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搞艺术的却大多是他妈的一群智障。
哦,这句话是这个死暴发户他儿子讲的。
他儿子刚高考完,整一个愤世嫉俗的中二病,连自己的亲爸都骂。
蔺柏文虽然也骂过死暴发户,但毕竟暴发户不是他亲爸,听他骂也不痛不痒,但暴发户的崽就很不一样了,骂人总能骂到点子上,不想动手也不得不拿家伙抽两顿消气儿的那种。
毕竟是亲儿子,独生的,腿都打瘸过也没打好,再往狠里打多了也怕真打坏,就拿蔺柏文泻火。
蔺柏文有时候就想拿吉他弦勒死那父子俩。
蔺柏文一边系皮带一边开了门往外走,经纪人又鬼哭狼嚎:“你穿好了再出来……杜总,慢走!我们小蔺交给您了嘿!”
死暴发户他儿子曾经看到经纪人,问过一句话:你们这里还有太君的吗?
在场没几个人听懂那个死中二病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能用内心感受到他在骂人,因此都装作没听到。
死中二病可能得了不成为焦点就会死的病,见没人接话,就很直白地问:有报价单吗?给我挑一个。
还是没人理他。
死中二病又问:你们是不是只有□□官是好的,其他器官都是坏的啊?没人讲话啊?老子问睡蔺柏文一晚上多少钱!
回去之后,死中二病又被他爸打了一顿,场面十分混乱。
蔺柏文心如死灰地戴着耳机听歌。
给钱倒还好,至少想得开一点。
死暴发户不光扣他护照,还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都拿走了。
蔺柏文生无可恋。
暴发户说不让他去找齐晃。
凭什么?
蔺柏文问完这句话,就被暴发户告了一整晚凭什么。
我操你妈!
蔺柏文骂完这句话,就被暴发户训了一整晚不能这样骂人。
你有病吧!
蔺柏文骂完这句话,就被暴发户治了一整晚的病。
老子跳楼啊!
蔺柏文吼完这句话,就被暴发户塞跳楼机上玩了整整三个小时。
蔺柏文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恐高。
虽然他确实恐高。
他上一次面对这个事实,是齐晃搂着他躲在十三层楼的窗户外头空调机上。
十三,代表恶魔和深渊的数字。
而他却面对着一个年少有为英俊多情浪漫体贴的男人。
齐晃是一个非常好的情人,几乎挑不出错处儿,除了他听蔺柏文求完婚之后目瞪口呆的表情和瞬间装作听不懂中文的傻逼演技,以及趁蔺柏文洗澡的时候消失得从此再也不见的黑历史之外,没有别的不好。
……真正意义上的再也不见。
那一年,蔺柏文十七岁。
蔺柏文瘫在沙发上不想动弹,犹如一条死鱼,白眼都快翻出来了。
突然有人往茶几上砸拖鞋:“我操你们的妈!”
“别啊那是你奶——叔你们继续啊,我们上楼去。”
“上你妹!”
“上我妹不如上我啊。”
死中二病摔门跑了。
蔺柏文扭过头去,只依稀看到被中二病抛在身后的阳光、树荫和倒影。
门关上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徒劳地伸手去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下一秒就用力地抓住了沙发垫子。
蔺柏文讨厌整个世界,自然也讨厌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除了齐晃。
问题在于,他就算能够抛弃本来也不怎么在乎的一切,也没办法和齐晃再在一起,因为他,根本,就,找不到,姓齐的。
蔺柏文在演唱会的庆功宴上喝了一瓶又一瓶,喝得醉醺醺的被送回去,揪着暴发户的领子问:“我跟你说好的……齐晃在哪儿?”
暴发户很冷漠地答:“还没查出来。”
“我信你妈的没查出来!”蔺柏文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瓶子,朝旁边床头柜上一敲,吼,“说!”
暴发户还是很冷漠地看着他:“他的背景改过,可能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蔺柏文信他就是狗,这群杂种能有实话就怪了。
碎酒瓶子就压着暴发户的脖子:“你说不说?”
暴发户二话不说,一只手摁着蔺柏文甩到一边,另一只手就抢过了酒瓶子朝墙角砸了过去,教蔺柏文做人。
三秒钟之后,卧室门被踹开了,中二病冲进来扑到床上,拿被子死死地闷着蔺柏文,一屁股坐上去:“我爸你也敢搞——喂,幺幺零吧?你好你好,我家进了流窜犯,暂时制住了,这边是阳x山别墅二区12……”
暴发户把手机也抢过去了,按挂掉,低声说:“滚。”
中二病:“流窜犯啊!新闻说最近这边——”
暴发户把中二病推开了,把被子掀开,刨出差点缺氧的蔺柏文,开了灯。
中二病冷静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警惕又怀疑地问:“这谁?你能不能要点脸?会得病的,而且不道德。”
暴发户冷漠地说:“滚出去。”
蔺柏文快天亮的时候终于醒了酒,又成了一条翻白眼的死鱼。
暴发户起了床,洗漱完之后把蔺柏文的卸妆水和卸妆棉扔到床上,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只需要他先卸妆,把那个已经糊得跟鬼一样的妆给卸了。
蔺柏文拧开卸妆水瓶子,朝嘴里就灌了下去。
很苦,和人生是一样的味道。
蔺柏文去押着去洗了胃,吊了一个星期的水。
在这间没有营业牌照的医院里,死亡率出奇的高,医生却不肯承认,坚持大部分人送来的时候基本已经是死的了。
蔺柏文冷漠地想,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活着的人。
所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死了。
中二病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有一天突然神神秘秘地摸到了蔺柏文的练歌房里,问:“你知道我爸保险柜密码吧?”
蔺柏文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写谱子。
“你是不是被我爸强迫的?我能帮你逃出去。”中二病利诱他。
蔺柏文问:“你想找什么东西?”
中二病深沉地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会比较好。”
蔺柏文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出门,谱子都不想写了。
中二病在他身后低声说:“你不告诉我也行,我也可以帮你逃。”
指望中二病帮忙,还不如靠自己,中二病连个保险柜密码都不知道,这座别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所有密码都是为了防中二病。
蔺柏文没有想到,齐晃自己回来了。
他更加没有想到,齐晃看上中二病了。
他最后也想不到,兜了一大圈,什么事都发生了,结果中二病没看上齐晃,跟屁股后头一天到晚吊着的那个粉红色头发的傻逼在一块了。
中二病有毒吧。
明明就在不久前蔺柏文还听到粉红色傻逼半夜跑中二病窗台下唱醉酒悲情傻逼口水歌,然后被中二病泼了一杯水说宁愿去死也不搞男人,还是故意仰着头对楼上的暴发户跟蔺柏文说的。
呵呵。
男人。
齐晃是有事情才现身的,答应蔺柏文等事情告一段落就好好地谈一谈,结果是没有结果的,他,又,消失,了。
蔺柏文心如止水。
当你本来不抱有希望的时候,就不会失望。
至少他知道了,齐晃真的是个假名字。他爱上了一个人,并且为此付出了所有的热情,却发现自己原来连对方的真名字都不知道。
其实也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人类只是一群等待焚烧的垃圾,垃圾的编号不是数字而是文字,仅此而已,和数字也没什么差别。
如果身份证上面可以改,蔺柏文就想给自己改个名字叫4444444444。
So cool。
蔺柏文想着自己的新名字,顿时有了激情,一边拿暴发户泄愤一边写歌。
仇恨,愤怒,咆哮,疼痛,诅咒,死亡,不安和新歌。
这一次没有人摔门摔拖鞋用石头砸窗户了,中二病谈恋爱谈得家都不怎么回了。
本来读了大学之后也不怎么回,这下子更不回了。
和那个粉红色头发。
哦,粉红色头发其实也不一直都是粉红色,蔺柏文以前有次放假连续七天看到粉红色傻逼一天换一个颜色来找中二病看电影逛街去公园。
他的头皮怎么还没烂掉。
乐队里的鼓手结婚了,和他相恋七年的女朋友。
婚礼非常简单,新娘穿着不知道算不算婚纱的婚纱,婚纱只到膝盖,里面是牛仔裤。
新娘拎着酒杯特别激动地跟大家说这身婚纱是在哪儿买的,只花了一百六!
大家都觉得这很酷,蔺柏文也这么觉得。
所以婚礼结束之后他跟一群朋友去了那家二手礼服店,买了一堆二手礼服。
回去之后暴发户一脸冷漠地看着沙发上的旧衣服。暴发户就是暴发户,可能脾气上来能分分钟把沙发都扔垃圾站去。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有钱再了不起也买不来爱情和自由,但有钱可以了不起到暂时买断爱情和自由,其实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买到爱情和自由,因为这两样东西不值钱。
蔺柏文冷笑了一声,挑了件无袖的大号婚纱扔给暴发户:“穿上,我也穿。”
暴发户冷漠地看着他。
蔺柏文又灌了一口酒,冷酷地说:“穿上,去跳水,你不是喜欢在泳池里吗。”
“……”
暴发户在看心理医生,这个蔺柏文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因为他误入书房去找桌底下的袜子,发现暴发户正翘着二郎腿一言不发地抽雪茄,心理医生正在玩手机,暴发户身边的老跟班正在数钱包里的硬币。
蔺柏文不知道的是,他出门之后,暴发户旁边的老跟班立刻把硬币收回去,出声:“林医生啊,你看最近这情况怎么样?”
心理医生关掉了社交平台页面,认真地说:“杜先生,您的儿子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热爱劳动和运动,积极参加集体活动,朋友也很多,我很欣赏他的艺术作品……”
老跟班搬出一个相框:“他在颜料上撒盐说是星星!”
心理医生很认真地说:“这是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
老跟班将信将疑地搬出了另一个更大的相框:“他把颜料涂自己身上画的……他是不是要发泄情绪但又不会什么的……就怕他憋出病……”
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最近流行起来的,年轻人喜欢的。杜先生,您的儿子很正常,至少我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好,他初中时候是我女儿的学生,我女儿非常喜欢他,他从来没有迟到和缺课过,有时候作业还会交两份,还两次荣获市级十佳少年,一次抢救山火小英雄,一次国际夏令营演讲比赛第一……”
老跟班的神色更加担心了:“大哥就是觉得他这样子不正常啊。他不怎么会和家里人交流,要不就不说话,要不就说大家听不太懂的话,要不就骂人,哦,最近骂得更少了,就觉得他骂人的时候还正常点,至少知道他的诉求,虽然他的诉求我们一般达不到也不能照做。就,他不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事就读书,有时候一边读就一边笑,好怕他读书读傻了,读个鲁迅文集有什么好笑的?我没读过什么书咯,但这还是知道的,写的不都是骂人的吗,他看这个的时候笑得最厉害,笑的样子也不太正常,哼哼哼的冷笑,怪瘆人的。”
心理医生想了片刻,换了一条思路,问:“我孙子和杜先生的儿子同龄,要不然和杜先生换一下?”
“……”
心理医生低头翻另一份档案:“杜先生,我有必要指出的是,您的……朋友……的儿子,蔺柏文先生,他需要治疗。”
老跟班看了一眼雪茄佬,说:“他其实还好,挺正常的,就内向了点,大哥纯粹看你们医院做心理健康月的活动诊一送一,凑个数。”
心理医生严肃地说:“希望你们重视起来,蔺先生的社交平台里面涉及死亡与暴力色情的内容多达百分之五十,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现象。”
老跟班辩解:“才百分之五十,年轻人嘛,精力过剩,总要有个发泄渠道。”
心理医生腰杆子挺得更直了:“剩下百分之五十是他的摇滚乐队,他的乐队的歌曲里面充满了阴暗消极和噪音。”
老跟班:“玩乐队的都这样嘛。”
心理医生的镜片开始反光了:“杜先生,您儿子读高中的时候也组建过一支乐队,获得市级文化单位特别拨款出过一张音乐碟,您知道吗?”
“……”
心理医生掏出手机,找了找,播放出来。
“……”
老跟班有点犹豫:“二胡?唢呐?好像还有锣鼓?”
“以民族传统乐器为主的现代改良古典乐,呼吁保护民族传统文化。”心理医生关掉手机,摘下眼镜擦了擦,“杜先生,恕我直言,你们才应该接受心理治疗,您,您朋友的儿子,和您的这位秘书先生。”
蔺柏文蹲在客厅茶几前面画眼线的时候,看到心理医生面无表情地从二楼下来,经过客厅,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暴发户及其跟班。
中二病这时候回家,迎面撞上:“林爷爷?好久不见了,您是来……”
心理医生紧紧地握住中二病的手,摇了摇:“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中二病:“我挺好的,您身体还好吧?上次同学会林老师说您天天去公园里练太极剑,我也挺想学的,哈哈,等放假了去找您。”
心理医生:“好好好,你想学什么爷爷都教你,只要你学好,乖。啊,这是……”
中二病指着他身后的奶奶灰头发说:“这是我爸的朋友的儿子,跟我同一届的,不过林老师没带过他们班。”
心理医生将中二病的手握得更紧了,沉重地叮嘱:“好好学习,社会的希望在你这样的年轻人身上。”
蔺柏文觉得这个社会根本没有希望。
就像眼线笔没有不糊的。
中二病没有不长大的。
连烂头皮后来都把头发染黑了。
中二病大学毕业之后找到工作,工作几年也没发财,但肉眼可见的发福了。
不是很夸张的胖,但比以前圆润了很多,不跟以前一样瘦得能直接上镜。
吃年夜饭的时候,中二病一碗汤接一碗汤地喝,他叔问他怎么了,他说减肥。
蔺柏文沉默地看着汤碗里面的甲鱼壳子。
吃完饭,一群中老年坐在客厅里看跨年晚会,嘻嘻哈哈的,彷如一个养老院。
蔺柏文坐在其间,生无可恋。
中二病跟其他小辈在另一边搓麻将打牌玩游戏棋,隔三分钟问一句暖气开这么热干什么。
中老年们集体说暖气没问题他才有问题,他就跑上楼去找凉快了,烂头皮笑得一脸肉麻的跟上去了。
蔺柏文继续坐在一群夕阳红里面,想到自己可能以后都要这么过,就想去外面把自己冻成一个雪人,死在冰天雪地里面。
暴发户跟他说:“你去休息吧。”
蔺柏文二话不说就回卧室里了,床上放着一张纸条。
他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另一个城市的街道地址和一个手机号码。
蔺柏文拿起电话打过去,那边问:“谁?”
“齐晃。”
“找谁?您打错了吧?”
蔺柏文搁下电话,攥着纸条就往外跑。
蔺柏文买不到机票和火车票,甚至大巴也休假。他只好折返回去拿暴发户的车钥匙。
暴发户还跟一群老人同伙在客厅里面看跨年晚会,已经唱起了难忘今宵。
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
蔺柏文拿了钥匙去车库里头,车库门一打开,里面的人就嘭的弹开了,像两块弹簧一样。
一个自称是中二病跟烂头皮的朋友,另一个确实是烂头皮的小弟,结结巴巴说车库里刚才灯坏了钥匙掉车底了他是连夜过来问烂头皮借车为了明早开回乡下老家的。
神经病。
蔺柏文一向都不理人,今夜更是如此,自顾自的去开车门。
那小弟紧张地提醒他他并不会开车。
蔺柏文装作没听见。
小弟急得打电话叫人。
操你大爷的这群出来混的越来越神经病了,什么时候开始管别人会不会开车了!
蔺柏文一个人的私奔之旅终结在门房不肯打开的大铁门门口。
操他妈。
是中二病让门房宁死不屈的。其实一般而言这家里没人听中二病的话,因为一般情况下都是大家拦着中二病搞事。
年三十,终于蔺柏文也要搞事了。门房的表情和心情都十分微妙。
蔺柏文平静地说:“你爸让我去的。”
中二病也很平静:“你没驾照。”
我操你妈啊!
蔺柏文:“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中二病:“车是我爸的,我爸死了就是我的。”
蔺柏文无话可说。
烂头皮在旁边没憋住,噗地一声笑了:“别管我,你们继续啊。”
中二病接了个电话,神色扭曲地朝电话里骂了句“神经病啊你们”,就开了车门,坐在后座,大爷一样指挥:“你去副驾驶,让他开车,我们跟你一起去。”
蔺柏文才不会相信暴发户会让他儿子这么搞。
中二病说:“我爸确实没让我这么搞,他说他还没死,他的车还是他的。”
烂头皮:“噗。”
中二病装作没听到:“他让你自己去,但我一般不听他的话。你要不然就换位置,要不然我现在就叫交警过来。”
蔺柏文才懒得理他,他要坚持坐在上面就一起撞死算了。
中二病摇下窗户朝外头刚才那俩以为自己还是高中生的人叫道:“赵哥这里有人无证驾驶!”
蔺柏文觉得,中二病这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蔺柏文过了一个最糟糕的年三十,他跟那俩神经病在车厢里待了一整晚长途,车厢里全是炸鸡和汉堡的味道,觉得还不如跟一群老不死的看联欢晚会。
第二天上午,太阳刚出来的时候,蔺柏文到了他的目的地。
他毫不犹豫地开车门,听到中二病说:“我们在这儿等你。”
蔺柏文冷眼看他。
中二病笑了笑:“我比你更清楚,跟什么人是没有未来的。当然我不是给我爸说话。你当我小妈,我一直觉得很丢脸,很希望你再别回我家了,但过年不好找车,至少我们把你带回市里去。”
蔺柏文头也不回地下车了。
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车里传来中二病的声音:“你冷静点我刚才在装逼你是看不出来吗我没别的意思你够了啊!”
神经病。
蔺柏文上了楼,在那个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站了很久,直到身后的电梯响了一声,电梯门开了,有人问他:“你找谁?”
蔺柏文回头看着齐晃。
齐晃笑得很灿烂,和当年拉着蔺柏文逃亡过大街小巷之后,把蔺柏文摁在路灯上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后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然后,齐晃笑着问:“你好?你是要找人吗?”
齐晃身后边出来一个人,问:“谁啊?”
齐晃很亲昵地搭着那人的肩膀,说:“不认识,但好像是要找人吧?”
那人冷笑起来:“章毅你他妈提着裤子就不认识的人多了。”
哦,现在又叫章毅了。
齐晃特委屈地说:“我真不认识。”
“我早晚让我爸把你腿给打断。”那人甩开他的手去开门,忽然又盯着蔺柏文多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你是那个唱歌的……”
蔺柏文问:“张三住这里吗?”
“张三?”
“张三。”
张三和李四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人。人与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要被火化的一堆灰。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又吃了三个全家桶。这一次是蔺柏文一个人在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大胃口,当然也没吃完,但另外两个人没跟他抢,甚至路过一个加油站,中二病还下去买了一桶脱脂冰激凌给他挖着吃。
真他妈有经验。
回到市里,中二病问:“你是回去还是就把你随便放个地方?”
烂头皮疯狂使眼色,小声哔哔:“还是回去吧,你爸等下怪你把人弄丢了。”
中二病装作没听到。
蔺柏文打开车门下去,一去不回头。
蔺柏文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惬意生活,歌也不唱了,天天蹲在地下室里面吃全脂冰激凌和炸鸡,直到他发现裤子穿不上了。
经纪人隔三差五跪在门口哭丧:“你怎么了啊……你不要这样啊……你是不是跟杜总吵架了……你再胖下去你俩也没和好的机会了啊……我今天给你带了一个体重秤你有空踩一踩……都这么久了杜总怎么连个分手费都不给,你趁着还热乎先把分手费要了啊,我是为了你着想……”
蔺柏文突然想起来自己银行卡还在暴发户那里。
蔺柏文发信息给暴发户,要自己的身份证护照银行卡。
暴发户说忘记了,晚点儿给他送过来。
晚到半夜三更,暴发户来了,把身份证护照银行卡和一张支票给他。
蔺柏文想起经纪人的鬼哭狼嚎,忽然很有兴趣数一数支票上面的零,他数了一遍,觉得这个金主真是很大方了,不最后还招待一下好像说不过去。
但他想到自己踩着体重秤看到的数字,觉得金主特别大方还是别这样临到最后还刁难金主一下了。
蔺柏文这一辈子都没跟人客气过,突然想客气一回,至少冲着那些零客气一回:“喝点东西吧。”
暴发户沉默地看着他。
蔺柏文仔细想想好像只有矿泉水喝,就后悔了。但暴发户已经一只脚踩了进来:“好。”
蔺柏文觉得拿矿泉水还是挺不好的,就去冰箱里拿了一桶冰激凌给暴发户。
暴发户默不作声地吃了。
然后被送去医馆吊了一天的针。
医生的目光十分诡异:“几十岁的人了还有胃病能不能吃冰激凌心里没一点数?”又看向蔺柏文,“你……”
蔺柏文没说话。
没多久中二病就急吼吼的来了:“爸你怎么了我刚一直在开会没看到手机看到就过来了你没事吧?”又看向蔺柏文,“这位先生你有一点面熟,是你送我爸来的吗?”
神经病,都是神经病。
蔺柏文没打算再理这些神经病,他想好了,他的合约本来就已经快到期了,他决定兑了那张支票去环游世界。
他转身准备走,听到身后暴发户说:“我们结婚吧。”
中二病疯狂地按铃找医生,一边问:“爸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我给不了你什么东西。”
“爸你是不是碰到脑子了?”
“除了钱我什么也没有。”
“穿越的?穿越也要讲道德,别随便用我爸的身体结婚。”
“我比你大很多。”
“爸你醒醒。”
“会比你早死很多年,在这之前你先凑合着。”
“喂你在哪啊我在医馆你快过来我爸出问题了。”
“如果你碰到了更合适的,我会放手。”
“你别问这么多了我也很懵反正你快过来吧我就说了要去大医院吧我给我爸买了医保他不用也白不用啊。”
“你不用担心我儿子,他自己也稳定了,有他自己的生活,也已经懂事了,不会和以前一样。”
“爸这是谁啊?仔细看看是有一点像但是很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你清醒一点,其实那谁还能挽回的你努力一下不要这么快就自暴自弃好吗?虽然我不是很支持!”
“蔺柏文,我们重新开始吧。”
“蔺柏文是谁啊?!”
蔺柏文是拒绝的。
因为他实在不想忍受中二病。
但是从那天后,暴发户就神经病一样天天跑来地下室玩情圣那一套,蔺柏文烦得要命。要不是支票上的零都捐给了全球环境保护机构,蔺柏文就想把钱还回去吼一句互不相欠。
实际上,蔺柏文觉得自己不还钱也能吼这句话。
但毕竟暴发户是不讲道理的人。
蔺柏文也不觉得自己平时是个讲道理的人。
所以算了。
至于中二病也终于知道了蔺柏文是谁,来过一次,一言难尽地走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蔺柏文暂且从地下室搬回了暴发户家里。原因很简单,地下室的床塌了,暴发户骨折了。
蔺柏文不想再看中二病那匪夷所思痛心疾首的眼神第二遍。
中二病犹豫了很久,把蔺柏文拽到墙角,小声说:“坚持就是胜利,他在卖惨,你不要被骗,他们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烂头皮抱着中二病的腰往后拖:“那是你爸,你别这样。”
中二病义正辞严地说:“我是为了他俩好,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我爸还能找着对象的年纪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再拖也找不到了。蔺柏文你想一想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你会后悔的!”
蔺柏文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任何一件事,包括胖到一百九,把乐队队长的位置给了别人。
中二病还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要放弃理想。
可蔺柏文从来不追求理想,甚至没有理想。
他根本就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在哪里。
每次被名下至少两套四合院三块地的中二病问要不要一起团购袜子多买多打折还包邮的时候,就更不知道了。
又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蔺柏文终于可以环游世界了。
他去到每一个地方,都从来不拍照,走过看过,就是来过。
其实他也不知道环游世界的意义在哪里,这个世界上做许多的事情,似乎都是毫无意义。人终归是要死的,死前挣扎扑棱,到底是为什么。
蔺柏文有一个在别人看来都挺惨的童年,爸妈接连失足,亲戚都不想和这一家扯上任何干系,蔺柏文是靠着小区师奶们的同情长大的。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蔺柏文自己没太大的感受,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天生如此,没觉得身世哪里难受,也没对师奶们感激涕零。感谢是挺感谢的,但他除了说谢谢和有了钱之后给那些师奶打钱,就没干别的了,一点也不贴心乖,跟所有人都隔着厚厚的屏障。
他在将近十年的生活里,是没有任何朋友的,独来独往,不屑一顾,经常莫名其妙被学校里的人看不惯说他装逼摁在地上打一顿。当然也遇到过偶尔那么一两个老师和青春热血电视剧主角似的,热情地对待蔺柏文,关心他,照顾他,引导他。蔺柏文知道这种人是好意,但确实提不起精神做这些人眼里看起来理所应当的奋发图强自强不息贫寒学子。
蔺柏文发自内心地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被毁灭的。
后来他去一个酒吧里打工,接触到了酒精和音乐,这就成了他注定要被毁灭的人生中难得有点兴趣的东西。
他就是在那里遇见齐晃的。那个时候齐晃的身份是个调酒师,和酒吧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打得火热,对蔺柏文单方面也很火热。
蔺柏文按照惯例冷漠对待,然而齐晃真的很好。他没有办法具体说哪里好,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许多年后蔺柏文给人签名时不合时宜地想起往事,写了句去你妈的爱情,对方感动得几乎流泪。
人生没有希望,就如同没有爱情。
爱情是虚无的,生命也是如此。
环游世界到一半的时候,蔺柏文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他的包被偷了。这没什么,他可以打个工或者沿街卖艺,但护照也被偷了就比较麻烦。蔺柏文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面的规矩太多懒得遵守,但同样不想做偷渡的黑户。
他找到了大使馆,大使馆要确认他的身份,辗转就联系上了暴发户。
事情比较简单,按流程很快就能解决。
蔺柏文坐在走道里接电话。他环游世界以来没怎么跟人联系过,照片都没拍过,第一次和暴发户打电话。
暴发户在电话里面问他:“没事吧?”
蔺柏文说:“没事。”
暴发户说:“哦。”
暴发户就准备挂电话了。
蔺柏文突然想和他开个玩笑,说:“如果十二点以前你能出现在我面前,我输给你一百块钱。”
蔺柏文身上只有一点钱了,输不起更多的。
暴发户问他:“在哪碰面?”
蔺柏文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看着窗外高大的绿树。不知道是什么树,叶片很大,又很密,绿得发亮。阳光照在绿叶上面,枝头有小鸟。
蔺柏文哪里也没去,没去当地的著名景点,就躲在民宿里面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大半夜的泡方便面吃。他很喜欢吃方便面,方便面对于小时候的他来说就是很贵的零食了,他连调料包都生吃过,一包方便面拆好几个部分吃。
死暴发户经常说他,不让他吃方便面,更不让他吃调料包。
蔺柏文和齐晃经常挤在小茶几前面吃方便面,一边吃一边看电视,电视机还总是坏掉。
死暴发户的卧室里有一面墙是电视,总是开着,总是看不了几分钟。死暴发户就是条狗。
蔺柏文吃完方便面,把垃圾拎出去扔掉,再回来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外国人,人高马大,有瘦回来了的他两个这么粗壮,拦着不让走,碰瓷。
蔺柏文从来都不理挑衅的人,不论为了什么原因。他绕过去继续走,被那人拽着头发骂骂咧咧地一脚踹肚子上面。
蔺柏文本来是想剪短头发的,旅行在外洗头发不方便,但一直没下手,打算再长一点剪了卖,凑个路费。
那醉汉抓着蔺柏文的头发又揍了他肚子一拳。
蔺柏文经常被打,莫名其妙的被打,被打习惯了,就觉得都是神经病。
他也无所谓,打不死就继续活,打死了正好。
那醉汉还要继续打,隔壁屋出来了一个人,骂了那醉汉两句,也动了手,把醉汉给吓得骂骂咧咧跑了。
那人友善地朝蔺柏文笑了笑,问要不要涂药。
蔺柏文点了点头,但不跟人进屋去,坐在走廊的台阶上等着。
那个人就拿药出来,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聊天。对方是个画家,到处跑着玩儿,一问蔺柏文,蔺柏文也不瞒着,说自己玩乐队的。那人就更来兴趣了,邀蔺柏文一起上路继续下面的行程。
蔺柏文说过了今晚再讲吧。
这个人和当年的齐晃太像了。
蔺柏文看了看时间,十一点五十了。
他就说自己累了想回房间去休息,刚站起身,就看见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仰着头注视着自己。
蔺柏文之所以会和暴发户发生交集,是因为认错了人。他乐队里有个人爱玩,玩到了不该玩的人面前,出了点事。其实蔺柏文跟他不熟,不是很在意他会不会毁容剁手指,但演唱会就要开了,临时找不到人代替,蔺柏文作为队长只好跟着经纪人去捞人。
蔺柏文等在外头,经纪人进去求饶,终于谈拢了,出来跟蔺柏文求着说就一次,就这一次,而且也不吃亏,捞了人还能拿张支票走,人家也长得很帅了不是什么脑满肠肥的。
蔺柏文也挺无所谓的,他就想开好这场演唱会。演唱会在齐晃生日那天开,他想开好一点,虽然齐晃,人,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他就现在台阶下面,仰着头去看上面在喝酒的几个中年暴发户。
经纪人说:“你看,就那个,长得不错吧?你不吃亏了。”
蔺柏文面无表情。
那几个人谈了很久的事情,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往电梯走。经纪人推着蔺柏文,催他跟上去,都谈好了,跟上去就好。
蔺柏文就跟着那个最帅的走了。
经纪人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另一个傻逼更帅,和蔺柏文的审美不一样。
总之就是认错人了。
所以除了那个队友没事之外,其他的都错了,说好的支票没有了,也不是只有一次。说每天一次都不对。
画家问蔺柏文:“怎么,认识的吗?”
蔺柏文面无表情地说:“包养我的老板。”
画家:“……”
蔺柏文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听到脚步声上了楼,跟着进了屋,两个人一整晚都没睡。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暴发户去冲澡,出来没见着蔺柏文人了,也没在意,裹着浴巾坐床上看电视。
过了一会儿,蔺柏文回来了,把刚买的衣服扔过去,把三明治放桌上。
暴发户换好了衣服又人模狗样,坐桌旁吃三明治,吃着吃着差点把牙崩了。他冷静地吐出了一枚易拉罐的指环,看着蔺柏文。
蔺柏文冷漠地说:“我没一百块,拿这个抵。”
暴发户冷漠地说:“你老板真抠。”
蔺柏文环游完世界,回去,重新签约回归乐队,并且迸发了创作第二春。他需要钱,十分需要,因为暴发户抠到没打算买新戒指,天天戴着那个打磨过后的易拉罐指环。
蔺柏文不想再看见中二病复杂的眼神。
中二病进入了新的阶段,越来越喜欢往家里跑了,实在没事就拎两斤菜回来。
蔺柏文挺嫌弃他的,暴发户也一样,但他俩都没敢说。以烂头皮和暴发户那个老跟班为首,谁敢让中二病吹一下冷风,他俩就能立马采取许多行动,包括但不限于卖惨,卖惨,卖惨。
蔺柏文有次半夜回家就听到老跟班正跟暴发户卖惨,就因为暴发户四十八个小时内没给中二病发社交平台上的童年照片点赞,老跟班说这样会让中二病脆弱敏感却总是强作坚强的内心感觉被爸爸抛弃了,会伤心会躲起来哭泣。暴发户问老跟班谁给他编的台词,老跟班说是烂头皮。暴发户让烂头皮去死。老跟班就开始卖别的惨,自我批评没照顾好中二病让中二病吃过好多好多苦对不起中二病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暴发户最后是活生生被逼着点赞的还留了言:[花.jpg][心.jpg],中二病回了一串[吻.jpg]。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只是老跟班跟烂头皮自欺欺人的对话,和蒸煮无关。
蔺柏文后来用暴发户的手机玩游戏时发现网页搜索记录里面在搜怎么注销某社交平台账号,收藏栏里有一个家长里短论坛帖子地址:怎么不动声色地拆散儿子跟他对象。
LZ:我儿子x大毕业,高,帅,有钱,人品好,勤快,踏实,稳重,没缺点,跟一个高中毕业的谈了,家庭环境很复杂,家里还破产了,家里人很奇葩,盯着我家钱。结婚背着我结的,被骗了。让分不肯,死心眼。没戳套怀孕,根本怀不了。收入不稳定,开车的。脸皮厚,嘴油,天天玩手机打游戏看小说电视剧,跟一群差不多的人玩,事儿妈。
蔺柏文把暴发户的论坛ID注销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