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肆跟一个炮哥看对眼了Ⅱ》吹取蓬山去

1、第 1 章

　　自长蛇谷再向北，纵马三百里，便即将进入秦岭地界，越往山间走，雪便积得更厚了。又是时近黄昏，风雪一重猛似一重，黝黑的骏马在雪地里高高的扬起马蹄，似乎是不能再走了。
　　叶含章勒住马头，朝远方望去，但风雪太大，极目处尽是一片茫茫白，呼啸的北风打着旋儿，似乎想把这一人一马一块儿赶走。
　　叶含章皱起眉头，将被吹跑的兜帽重新拉上，驱马往西侧的山体后跑去。
　　看来今日是要找个山洞先休息一晚了，他只在小时候与父亲拜访去过一趟万花谷，而今即便强赶路，也不一定能找着进谷的路。
　　山洞还没找着，倒是教他忽然遇见一线亮光。
　　叶含章一夹马腹，往有光的地方行去，靠的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间客栈，房檐下飘摇的红灯笼上写着“清风客栈”四字。
　　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竟兀然竖立着一间小客栈。
　　叶含章眯了眯眼，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往客栈走去。临了门口，灯光散发出的暖意便越发的令人感到温暖，叶含章伸手叩了叩门。
　　那木门似乎被关得极紧，一打开便抖落一扇雪屑，探出头来的是个小二模样打扮的人，鼻梁一圈遍布青黑的麻子，双手揣在袖子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瞧见叶含章手里的马儿，面上便露出个笑模样，殷勤道，“客官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我给您把马儿牵马厩里去？”
　　叶含章微微一笑道，“住一晚，要上房。”
　　“好嘞！”那小二接过他手里的缰绳，又朝屋里一迎，“您先进屋暖和暖和，我马上就来。”
　　叶含章便掀了兜帽踏进屋子里，与屋外的天寒地冻比起来，屋子里实在十分暖和，叶含章也禁不住呵了口气，将一身寒气去了个七七八八。
　　“哟这位客官，”趴在柜台前的似乎是掌柜，大腹便便的卡在柜台里，一笑起来两腮便堆满了颤动的肉，正热情的朝叶含章招呼，“天寒地冻的怎么来山里了？幸好您找着我家小店。我可跟您说啊，这方圆几百里除了咱们店可没别的歇脚地儿了，您也是来对地儿了。嘿，瞧您这是跑了不少路吧，来，要不要上点酒水牛肉什么的暖暖胃？”
　　叶含章好脾气的听掌柜的絮叨完，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道，“一壶烧酒，一碟牛肉，再开间上房，送到房里。”
　　“好好好，”胖掌柜眉开眼笑的摸过那锭银子，“天字一号您看行吗，上楼直接最右边一间儿就是，来，给您钥匙。”
　　叶含章接了钥匙，老旧的楼梯踏起来吱嘎作响，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掌柜的。”
　　“诶…诶！”胖掌柜才把那锭银子塞进抽屉里，从柜台里抬起脑袋来，满脸笑意的应道，“客官还有何吩咐？”
　　叶含章瞧了他一眼，温声道，“送快点。”
　　胖掌柜被这莫名的一眼瞧得有些发怵，又瞥了眼对方别在腰间的剑，只得满口应到，“诶…好，好的。马上就来。”
　　等叶含章的身影瞧不见了，屋外牵马的小二也窜回了屋子，胖掌柜望了望四周，摸着手里的银子问道，“怎么样？”
　　小二压低声音答道，“放心吧，给马喂了药，别说跑了，今晚决计醒都醒不过来。”
　　那胖掌柜便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发愁，“但我瞧着这小子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刚才我瞧着他那两把剑，嚯，可厉害着。”
　　“厉害啥呀，”小二打了个喷嚏道，“再厉害那药一下还不都是随便折腾，你怕啥，咱们可都干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栽在这一毛头小子手里不成？”
　　“那倒也是……”胖掌柜嘀咕了两句，“这小子还挺肥，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嗨，”小二吸了吸鼻涕，“那不更好，老大要是看不上，还能换点赎金啥的，不亏。”
　　“那赶紧的吧，你叫伢子给他切两片牛肉，带壶酒送上去。”
　　“行行行。”
　　麻子小二动作利索，还没等叶含章在凳子上坐稳，酒菜便后脚端进了屋子里。
　　酒算不得什么好酒，入口极涩，但辛辣的口感却丝毫不比烧刀子差，顺着喉管向下便一路能暖到胃里。在雪地里行走了一天，烈酒确实是最解乏的物事。
　　叶含章喝了半壶便停下了，粗糙的木筷搭在碟子边，一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醉了。而体内沉厚的内力正有条不紊的运转着，将酒中的蒙汗药徐徐逼散出来，在他的鼻尖凝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叶含章不由得勾了勾唇，也难怪他们会如此自信，这蒙汗药的剂量简直能药倒两头牛。
　　吃饱喝足后，叶含章配合的往床上一倒，合上眼睛，将呼吸放慢，佩剑仍挂在腰上未取。
　　很快脚步声渐近，在门外滞留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房门被轻轻叩响，外头传来几声小二的招呼声，叶含章没搭理，那声音便小了下去。没过多久，客房便被打开来。
　　“客官，您睡了吗？”麻子小二一面问，一面利索的翻着叶含章放在桌上的包裹，掏着金叶子咋舌，“嚯，这可别是哪家土财主的儿子吧，这一袋子的金叶子，他娘的，老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得了得了，”胖掌柜将酒壶和碟子收到一边，瞧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叶少爷道，“麻子，这人怎么办？扔这儿？还是一块儿弄柴房里去？”
　　“柴房里头不还有一个呢嘛？”麻子转过头道，“要不就扔这儿行了。”
　　胖掌柜凑近了叶少爷瞧了两眼，摸了摸脖子道，“我总觉着这人不是好相与的茬儿，还是捆了整柴房里一块儿看着吧。”
　　“也成。”麻子将包裹往肩上一甩，走过去搬叶含章，“搭把手。”
　　“诶等等，”胖掌柜上前一步，将叶含章腰间的金色轻剑取了下来，“把家伙给他卸了。”
　　“瞧你那点出息，赶紧过来，弄走。”
　　叶少爷虽是匀称颀长的身材，搬起来却意外的沉，两人吭哧吭哧的好容易抬到柴房门口，连口气儿都来不及喘，就把人撒手扔进了柴堆了，咯咚的一声分外扎耳。
　　动静大得愣是把睡得有些昏沉的南星惊醒了。
　　他的双目仍被蒙着黑布，只得凭感觉从靠坐的柴堆上直起腰来，偏头往向传来声响的方向。
　　穿透黑布的光线只短促的停留了一会儿，便又随着门的重新上锁而消失了。
　　南星在黑暗里茫然的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迟疑着小声道，“……有人吗？”
　　叶含章并未答话，只默不作声的将手腕上的绳索震断，又慢条斯理的去解脚腕上缠绕的粗绳。南星没有得到回应，又听得耳侧有淅淅索索之声，抿了抿嘴唇，试着挪了挪身子，“你……你受伤了？”
　　“没有。”叶含章将绳索扔到一边，从袖里掏出颗拇指大的夜明珠来，两指一转，擦掉表面的涂层，掐在指尖，靠近同他说话的人。而后者明显感觉到了光亮的接近，不太舒服的皱起了眉。
　　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辉，叶含章瞧见了一张漂亮的脸，乌发雪肤的一瞧就是未经过江湖事儿，还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同样被绳索缚住了双手双脚，面上还蒙着一层黑布。虽境地堪忧，嘴唇因为缺水而有些干裂，但看上去似乎十分镇定从容，叶含章瞧着对方紧抿的嘴唇，忽然有点想逗逗他。
　　叶含章蹲在他跟前，弯着嘴角关切道，“倒是这位姑娘，没受伤吧？”
　　到底是少年人脸皮薄，果然恼了，偏过头瞪着他道，“不是姑娘！”
　　“哦，那就好。”叶含章笑道，“冒犯了，我替你解开。”
　　南星满心疑惑，“你怎么…”
　　他似乎不知如何询问，只得又把话断了，叶含章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便自然的接过答道，“我尚且有些武功底子，寻常药是没用的。”
　　“唔，”手上的绳索被取下，南星挡了挡对方伸向自己脚腕的动作，示意自己可以，一面小声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含章打量着对方的装束，瞧着对方年纪应小自己几岁，便回答道，“到客栈一避风雪罢了，想来小友也是？”
　　绛紫外袍，墨色腰封，一直层层叠叠掩住颈子的雪白内襟，腰佩白玉珏与兰草香囊，袖口纹着万花印徽。
　　一个头一次出门游历，且一定师从杏林一脉的万花弟子。
　　运气不错。
　　叶含章想。
　　南星将身上绳索拆了，总算吁了口气，被捆了一天身上关节都酸痛得很，他只得稍稍活动了一下，“见笑了。”
　　叶含章将夜明珠递到他手上，“小友不把布取了么？”
　　南星摇摇头，“蒙了两日了，不能急着见光，左右不在这一时。”
　　叶含章便理解的点点头，又道，“我瞧小友是万花谷中人，可熟悉这附近的路么？”
　　万花谷不比其他处，谷中常年蕴养各种奇珍异宝，刨却门派中人自己种植的，野生药材更是种类繁多，南星即便出谷采药，也不过至多行至谷外一百里。他又是头一回出谷游历，而秦岭这样大，他哪里认得什么路。
　　南星迟疑着努力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太想承认，话还没出口，叶含章便岔开话头道，“不过这雪这样大，怕是要下好几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南星嗯了声，将夜明珠交回叶含章，“不知大侠是何方人士？”
　　叶含章有意拉拢他跟自个儿回长安，便直言道，“江南叶家，藏剑山庄，叶含章。”
　　“原来是叶少爷。”南星跪坐在地上，衣摆流铺出墨一样的形状，“我还比你痴长几岁，你不该唤我小友。”
　　叶含章挑起眉，“不知先生名讳？”
　　“籍籍无名罢了。”南星笑道，“只是在谷中听说过几次叶少爷，真当是江南风流人物。”
　　叶含章侧头看着南星，这样的人物，倘若遇见过，是决计不能没有印象的。他在脑子里飞速转了几圈人名，也没有能对上号的，只得继续道，“是在下冒犯了，怎么称呼先生？”
　　南星歪了歪头，这动作他做起来有些俏皮，散落的长发也随之微微一倾，拍在叶含章的肩上，他道，“我叫裴南星。”
　　叶含章这回觉得自己运气实在有些太好了，这遇见的还是个师承裴元的杏林弟子，“裴先生，失敬了。”
　　南星却并不受他的礼，只道，“何必客气，你救了我一命，叫我南星便是了。”
　　叶含章觉得有趣，“我瞧先生是不会武功的，倘若我不来，先生预备如何呢？”
　　南星嗓子发干，便不太想多说话，闻言道，“听他们说，是他们寨主犯了病，想捉我去给治治。只要见了人，药死药活便是我一句话。”
　　叶含章忍不住勾起嘴角，“先生高明。”
　　南星温吞道，“谬赞了。”
　　性子不错。
　　叶含章想。
　　带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