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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结契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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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休头也不抬:“且不说大多数妖族根本没办法变成人形,就算是能变成人,那也是相貌普通的。至于摸一下亲一下什么的——你舍得么?”
“舍……”得。
答案显而易见,因此不等蒋悠悠回答完,南休已经迅速换好了合适码的风衣,及时截口转移话题:“这件最合身。”
里面打底的是件偏大的白体恤,看起来十分违和,蒋悠悠抬手理了理风衣领子,漫不经心地点了个头:“行吧,再挑件白色的毛衣,百搭。”
清仓区的毛衣多是春秋季的,很薄,蒋悠悠越选越觉得良心痛,可她看了看正常售价的毛衣,顿时觉得更加心痛了。
好半天才终于找着一件蓝白双色的高领毛衣,好看厚实,价格……咬咬牙还能接受。
她捏着毛衣袖子,有些犹豫不决。
“没事,”南休站在她身后,忽然俯身在她耳边,“其实我们不用来商场的,外面的随便什么我都能穿,我特抗冻,你知道的。”
“自作多情。”蒋悠悠取下那件毛衣递给他,“你穿得破破烂烂跟着我不是挺丢我脸的么,去试试。”
南休笑了一下,“那你自己穿得破破烂烂的不丢脸吗?”
蒋悠悠:“……快滚。”
外间的导购与清仓区形成鲜明对比,一看见这里有人,立马就凑了过来,正赶上南休从试衣间出来。
蒋悠悠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导购立刻使用“舌灿莲花”技能:“这位先生好帅啊,可真是个衣架子,我还从来没看见哪位顾客能把这件毛衣穿得这么好看的,比我们模特穿着都好看。”
“……”
蒋悠悠不太习惯别人这么热情,不自然地摸着脖子,扬了扬下巴道:“你把风衣套上试试。”
风衣上身很合适,里外搭配起来也很好看,蒋悠悠点点头,正要拍板,却听见导购再一次发起攻势:“这件风衣先生穿着也很好看,不过现在穿有点薄了,其实我们店里还有更适合这位先生的外套,您看这件深蓝色的大衣怎么样?这可是今年的爆款,我们店里卖得特别好,材质也舒服,您摸摸……”
“不好意思,”蒋悠悠捂着滴血的心口,打断了她,“我们穷,就买这个了。”
导购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立马反应过来:“您真幽默。”
话虽这么说,手上却已经飞快地接过了南休脱下来的两件衣裳,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为他们引路:“请您到这边结账。”
生怕他们跑了似的。
蒋悠悠舒了一口气,将手机递给南休:“结账去。”
“你……”南休拿着手机踌躇在原地,“真的要买这件吗?”
刚下定决心大出血一番,蒋悠悠嘴上没好气:“你要是嫌弃就算了。”
南休连忙拿着手机跑远。
结好账,南休已经把新衣裳穿在了身上,手里提了个袋子装着旧衣裳,将手机还给蒋悠悠。
蒋悠悠连看了南休好几眼——
上帝对人类实在不太公平,凭什么妖怪就能这么好看?
她顺手打开手机,却看见除了付款记录,还有收款记录,显示就在刚才收到了五百入账。
“这是什么?”蒋悠悠将手机凑到南休眼前。
南休看也不看,答道:“感谢费。”
“什么感谢……”
话问到一半,蒋悠悠忽然想起什么,愣了一会儿才问:“那姑娘给了你这么多钱吗?不过小偷是你抓的,这个……你转给我做什么?”
南休脱口就答:“我是你的,我的钱自然也是你的。”
看在钱的份上,蒋悠悠硬生生憋回了一个“滚”字,撇了撇嘴:“呸!早知道你是个混吃混喝的赔钱货,鬼才跟你签订契约。”
如果没有这个包袱,她还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杆司令,无论如何不会跑到商场来作死。
蒋悠悠瞥了南休一眼,心累地想,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卖!
——
捡到南休,纯属是个意外。
那时候蒋悠悠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笃信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勇敢正直,坚贞善良。
事情发生在几个月前,新学期伊始,正值南方夏末。
那日天色阴沉,干巴巴地下着无风的雨,雨点不算密集,但颗颗大似黄豆粒,打在脑门儿上脆生生地响,啪嗒啪嗒,像有人穿高跟鞋走楼梯。
暴雨前夕,燥热都被沉沉地压下来,拢在身遭挥之不去。
蒋悠悠背了个鼓鼓囊塞的帆布包,怀里抱着个六寸蛋糕,深一脚浅一脚地与泥泞小路做艰苦斗争,雨汗混合,将她的短袖体恤牢牢粘在身上。
装蛋糕的纸盒子粗制滥造,表面那层蜡早已失去效果,雨水浸入软化了纸盒,描着蒋悠悠手臂的形状凹进去一块,挤得蛋糕表面的奶油糊成一团,一朵鲜艳的红花与绿叶融为一体——
但蒋悠悠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她刚刚踩到一块石头,膝盖一软,差点将自己裹成个泥人。
她护着蛋糕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拨开脸上几根淌水的头发,抬手蹭了蹭眼睛,原地望着已不足二十米的目的地,一时有些恍惚。
五个小时以前,她还在回家的大巴车上,背上的米色帆布包是几个室友凑伙给她买的生日礼物,价值三百余元,是蒋悠悠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物品。
包是特大号,容量极大,蒋悠悠在里面塞了三本专业书,几件换洗衣裳,牙刷和牙膏,还有一些水果。
蛋糕是昨天就订好的,借室友的卡打了个折,八十多块钱,在蒋悠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也算一次十分奢侈的消费,哪知道包装盒中看不中用,被雨水磨成软骨头。
不过没关系,因为她已经不需要过生日了。
这辈子都不需要了。
上大巴车没多久,蒋悠悠就接到一个电话,接通后,对方一句话没解释,先送上“节哀顺变”四个字砸了蒋悠悠一脸,然后她才知道奶奶去世了。
接电话以前,刚满十九岁的蒋悠悠是他们家唯一一根顶梁柱,接电话以后,他们家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顶梁柱。
下了大巴车转公交,公交车晃晃悠悠开四十多分钟到站,下车原本要再走半个小时土路,没想到中途下起了雨。
蒋悠悠背了一大书包东西,就是没背伞,倒不是她不细心,而是因为宿舍那把伞还是当时从家里带去的,蓝色格子伞,一次能容三个人,巨大无比,临走的时候塞了半天没塞下去,只好作罢。
摔了一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蒋悠悠其实没觉得多委屈,她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比这更狼狈的时候多了去了,因此除了可惜脚上这双鞋,别的都没什么。
可她此刻看见伫立在不远处的房子,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顿时从心底蔓延上来,将她的嗓子眼酸得发疼。
还没进院子,一溜吵吵闹闹的声音就从不隔音的房子里传了出来,显然里面聚集着很多人。
村里左邻右舍都很热心,自打蒋悠悠父母去世以后,她与奶奶受村里人诸多照顾,此时奶奶去世,她又一时半会儿不在家,大家聚在这里也很正常。
刚推开门,里面十来双眼睛立刻看向她,吵闹声顷刻间烟消云散,仿佛她刚才听见的只是一场幻觉。
待看清来人,屋子里再次小声吵闹起来,十多张嘴巴开口向她,安慰与询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搅得蒋悠悠一句话也听不清。
隔壁家的大婶接过她手中已经看不清形状的蛋糕,看了一眼,一张脸霎时如同灌下杯苦瓜汁,“造孽娃儿”“可怜丫头”地混叫一通。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凳子上站起来,重力拍了两下桌子,“行了,都静静!”
屋子内重归安静,男人低头挪了一下放在桌子边缘的蛋糕盒子,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蒋悠悠取下帆布包放在一旁,略有些拘谨地望着他。
“村长”,有人开口说话,“还是该让娃儿先去看看她奶奶。”
“对,”男人摆了摆手,侧身让开一条路,“你奶奶躺到屋头哩,你去看看。”
蒋悠悠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要往屋里走,忽然又被村长拉住。
他叹了口气,拍拍蒋悠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娃子家,看一眼就出来,莫久待。”
村里的人大多迷信,总认为小孩子不能见死人,虽然蒋悠悠早已不算小孩子,但她是村里唯一一个念大学的,在这些乡亲们眼里,只要还在学校里待着,就算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蒋悠悠进了屋,看见许久未见的奶奶。
她躺在床上,嘴微微张着,眉毛舒展,脸颊甚至依稀还有些红润,看起来好像只是睡着了,走得很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