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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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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六点等到八点,眼看着要往九点过,手术室门上的“术中”仍然大亮。
未知是来拿书包,可我执意想和她的父亲聊一聊,偏偏今天来的不巧,赶到诊所时未知的父亲刚进了手术室,据说是忽然送来了一个附近出车祸的紧急病患。
“这时候应该快到缝合了。”
坐在手术室旁的等待椅上,未知小声地说。
“是吗。”
我转头看了看她,她正蜷腿坐着,还打了个哈欠。手术的事,我一点不懂。
“恩。这个伤势的话如果是其他医生主刀,估计四小时上下。”
“他的话,现在就差不多了。”
“恩,你很了解他啊。”听她说的云淡风轻,我就插了一句嘴。
……
空气静了数秒。
“才没有呢!我不喜欢他这种性格的人,又麻烦又古板!”未知转过目光,不再看我。
“正因为不喜欢,所以你才想成为比他更优秀的人,对吧。”
这是我的一句猜测,至于有没有下文,貌似现在是不得而知的。因她极尽了倔强。哪怕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话里也绝不会走了一丝风声。
于是她不开口了,抱着书包,把脸狠狠地别到另一边去,刚刚还凑着我坐,现在一下溜了大半边的椅子。
明明很崇拜,偏偏不承认。
虽然转过脸去了,我仍然注视着她。这种明明怎样却不表露的性格,我仿佛在谁身上见过一回似的。是谁呢。想不起来。
没有对话的走廊,安静得怕人。
“你还没吃饭吧。”忽然感到饿了,我差点忘了这事。率先打破沉默。
“……”
刚好中午买了两个面包,本来打算午自习时在办公室吃的,结果赶上开会,就省下来了。
手伸进包里摸出面包,先拿了一个在手上,要递给她。
“我不吃。”
终于开口了。
“只有这个了。”
“我不饿。”
“那算了。”
不领情,我就不拿热脸去贴冷那啥了。把面包拿回来,拆了包装纸。火腿和黄油的味道迅速跳跃进空气中,大大地咬上一口,内馅引出淡淡的芝士拉丝,包在最里的肉松越发张狂地肆虐出香酥的韵味。
饿了吃啥都好吃。这是真理。
啊呜啊呜吃了一大半下去,专心致志地从包装纸里把头抬起来时,小孩子好像已经盯了我很久了。
“城老师,我能不能……”
“你不是不吃吗。”
“我饿。”
“下次早说。”
终于还是软了嘴。我扒拉出另个面包丢给她。
我敢打赌这会儿这是诊所最香的走廊。
时针指向九时,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
“观察一晚,明早给我体征信息。”
“是,您辛苦了。”
护士推着担架车消失在走廊尽头,“术中”的灯光慢慢黯淡。
我起身,走上前去,向面前这个身穿白褂的中年男人略略欠身。
“城老师,久等。”
“没事没事。”
我转身要叫未知,她却不在那张椅子上了。
什么时候跑掉的?
我走过去,刚刚还在的。书包也拿走了。
“未知……”
“算了,城老师,未知这孩子……随她去。”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
“没事的。她自己会想办法的,常有的事。”
未宽无奈地叹了口气,带我去了一个稍微开阔些的房间详谈,桌上摆着未宽的名牌,应该是他的办公室了。
各倒了一杯热水,他就率先说了起来。
“未知这孩子,她很聪明。”
“是的。”
我点头。的确如此。
“她很任性,很叛逆,如果她不乐意,没人能控制她做任何事。”
这我也同意。
“这点和我以前一模一样。”
未宽微微地笑,又接着说下去。
“但她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
“恩。”
“在她的母亲,我妻子因胰腺癌去世以后,她就变了性子。”
“我很抱歉。”
“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张照片递过来。
照片上,小未知笑得灿烂,小手拉着身旁的大手,那是一位也身穿白大褂的温婉女性,洁净的白色医袍,以及内里淡淡的紫色衬衣,质朴却韵味十足。
“夫人也是医生吗?”
把照片还回去,他悉心地收好。
“是的,麻醉医。”
“很漂亮。”
“谢谢。”
他目光里显然多了什么东西,微微低下头去,掩盖那一瞬间的伤神与失落。
尔后,他抬起头又看着我。如常的平静。
“她和城老师长得有那么一点点像呢。”
“是吗?”
“恩。”
“我和她一起离开体制内的大医院,和几个大学时的同学一起来到这里,创办了这家诊所,那年未知五岁。”
“未知不喜欢上幼儿园,我就天天带着她来诊所,手术空闲时,她就喜欢黏着她妈,咬听诊器,捏温度计,天天都好开心。估计也是那时有了对医学的兴趣。那么小的孩子,经常追着我问很多同龄孩子几乎不会问的专业问题,我也发现了她的天赋。”回忆过去,总是难忘。未宽说着那段日子,满脸的幸福。
“但是现在……”
话锋一转。那幸福的表情戛然消失。
人生总又输给现实。
“我很久没有见她开怀笑过了。”
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只能静静地倾听。
“城老师,我不是个好父亲。”
“对于未知,我真的无能为力。你知道吗,有段时间她经常离家出走,谁都找不回来。结果每次只要我发个短信:快回来,有新病人来了,或者打个电话,叫她回诊所帮忙,观摩手术,她就立刻出现。”
还真是有个性。
我转头看了看门外,走廊的灯明灭不定。不知今晚她会去哪里。
“我真的希望,未知能变回原来的样子,每天都快乐,就够了。”
说罢,又是一声长叹。
“未知爸爸,您放心,我会试试看的。”不知为何,一阵心酸。“我很欣赏未知这个孩子,也请您相信我。”
“城老师。”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谢谢。”
“没事的。”我起身,“不早了,我去找找未知,今天先告辞了。”
“恩。抱歉,我,今天先不送了。”
“没关系的,再见。”
我走出门,回头道了再见,信步走出诊所。
腕表指向十点半,一出诊所,漆黑的夜色将我完全包围。
去旁边的空地看了,没人。
到周围的街区转了一大圈,没人。
连上次吃饭的咖啡厅都去过了,没有她的影子。
拉着路人和店主问有没有见到类似的孩子,都说没有看见。
又急又累,一看表已经快零点了,只得先坐出租回了公寓。
一进房门,室友端坐桌前。
拎着两个盘子,没来及洗干净,油渍妥妥地出卖了早上的培根煎蛋。
“我……”
完了,本来想早点从诊所回来赶去菜场买来补上的,全忘了。
“没事,菜我不要你的。”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神情滑稽。
“两个人一起吃的早饭,是吧?”
噗。
我才醒悟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啦不是。”我摆手。
“别狡辩,对方是谁?做什么工作的?”这还变本加厉了嘿。
“是学生。”我哭笑不得。
“哦哦,研究生吗?”越描越黑。
“不是,是我班上的学生,女学生。”
“她昨晚家里有事,我就临时带她过来住了一晚,早上的饭,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冰柜,我发现的时候都上桌了。”
这下总该解释清楚了吧。
我看她慢慢站起来,拿着盘子走到厨房,洗干净,又走回房间,到关门前一直盯着我看,最终关上门时我听到一声,“啧。”
???
无法理解。
我耸耸肩,也回了房,整理了一下换洗衣服,去卫生间洗漱完毕,回房躺下。
疲倦不堪,罕见的一夜无梦。
那个世界,似乎在发生什么,但我无从得知。
第二天。
我到班上看早读时,未知已经在座位上了。
我向她看去,她也对我回笑。
真奇怪。
一夜没在家不知道跑到哪去的人今天居然很精神。衣服也干净,整洁如新。
就在我疑惑时,门口的语文老师向我招招手。
我跟着走出去。
被称作“海哥”的天海老师满脸憔悴。
仔细看,眼眶一圈都是熊猫色。
“天海老师,你这是……”
“未知。”
她朦胧地摆摆手。
“她昨天晚上跑到我家去了。”
“啊?”
“我都不知道她是咋打听到地址的,这段时间我失眠,昨晚早睡,好不容易睡着,结果这孩子差点把我门敲爆。”
一阵风吹来,海哥摇摇欲坠。
“这还不算,进门拉着我不等我说话,扯着我就开始唠,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然后说完就倒睡得那个香。”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絮叨得宛若怨妇。
“可怜了我啊。完全就睡不着了。床上坐到三点,终于有一点睡意了……”
“她又醒了?”
“不是。这娃开始说梦话了。你听过60分贝的梦话吗。”
“好惨啊。”差点没忍住笑。她看上去太凄凉。形容得又太好笑。
“她说的啥啊。”很好奇。
她白了我一眼。鼻子里浅浅地还哼了一声。
海哥的白眼果然清新脱俗。
“还能有啥啊,叫你呗。”
“啊?”
“城老师~城老师~”一向低音的天海尖声尖气地模仿起来,可这又不是模仿,未知的声音是略低的中音,这完全是一种恶搞吧。
“噗,你这都学得啥呀。”
“真的,我没骗你,她就这么说的。”
“好好好,我信了。”
“总之,这孩子还挺信任你的。”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恢复憔悴。
“不行我得补觉去了。上午没我课……”拔腿就要逃窜。
“有哦。”
我追上去揪住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课表。
“马上开始,我们班的——第——1——节——课,请语文老师不要临阵脱逃哦。”
“怎么这样。”
她表情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垂头丧气地回办公室拿书去了。
上课铃响起。
我倒是上午没有课。
站在校园最高的天台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乱乱的。
未知……
最近总是惦着这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