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手游]名扬天下》kelic

17、不悔（修文）

　　我在华山养伤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而人发呆的时候总是要盯着点什么，所以我经常捧着华师姐塞的枸杞红枣茶，裹着柳师兄强行送的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睛坐在堂前看雪。
　　大抵天下美丽的事物都各有相通之处，华山的雪与此刻的桂花雨何其相似，一样的上穷碧落似轻容，点点纤浓怜光满，不堪盈手赠。就像决战之后天际忽然下起了小雪，活着的人静静凝望远方，来往的行人船只都渐行渐远，在尽头与落雪一起融化在粼粼的天光中。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我伸手接了几片纷落的桂花，转头看到小棠正仰着头在桂花雨里转圈，师兄喃喃自语了几句“桂花能吃”然后就开始站着不动兜花瓣。失去了小棠作为对手的小张道长却什么都没看，只是失魂落魄地抓着面具。我的目光停了一瞬，不禁被他头发里插的几根鸟毛吸引，小张道长发觉我在看他，也看了过来。
　　“坊间传闻都是胡说八道！楚遗风和掌门没有半点关系！”他似乎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结果就是我听得很懵，唯一听明白的就是这个小张道长也不怎么正经，他看华武话本比我多。
　　他看了我一眼，眉间紧蹙，又道，“所以就算你接任了楚遗风的华山七剑之首，也不可能和邱师兄有那种……那种……那种……”
　　熟悉的武当式结巴再起，我估摸小张道长是想起了华武话本的香艳片段，以至于脸色通红支支吾吾，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样心生荡漾，可我关注的重点不在这里。齐师兄也打算让我接任他的位置，这件事连掌门都不知道，他们武当难道还潜入了探子吗！
　　我惊恐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小张道长闻言也花容失色：“原来你竟然连邱师兄也不放过！”
　　我不知道小张道长把我的话做了什么诡异的联想，只知道他捂着胸口快被我气死了。此刻人来人往，动手容易伤到普通人，到时候医药费付不起还得被谷师姐臭骂一顿，略有不妥。
　　权衡利弊之下，我打量了下四周密集的游人，三两成群，以遨以嬉。夜色袖卷银钩，光是一种清嫩的，仿佛一咬就破的色泽，盎然的春色无处安放，以极具侵略性的姿态穿云破雾，撞入汪洋辟阖的玲珑江山，飐乱一池松涛。
　　我看准了位置，对着小张道长就是一个侧身飞踢，力道不重，但足够让这个气到发间飞鹰绒毛都在颤抖的小道长跌进人群。
　　我拉着还在接桂花的师兄就跑。
　　“小华！！！”
　　身后爆发出小张道长此生最大音量的怒吼，气势颇为恢宏，甚至揉入清风远扬数米。
　　天地低昂，幸好有悠悠鸣琴洗耳。
　　金粉世家内彩舞歌长，红绡沽酒，莲烛凤绒，千般快意一卷收。
　　清风划过脸颊，带起发梢轻盈飞扬，我忍不住回头喊道：“你别叫的这么亲切，我们很熟吗？”
　　蔡居诚还喊我穷鬼呢。
　　“小华小华！我看到刚刚过去的那家人门前的花还没谢，好像很好吃……”师兄被我拽着跑也不忘到处看。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在饥饿的华山眼中，好看的花花草草基本上分成能吃和不能吃两种。眼前的梅花洁白如雪，好像是真的很好吃……想到一半，我愤怒的给了师兄一个爆栗：“现在是想吃东西的时候吗！你不能等会儿再想吗！把衣服给我，你爬上去，我在下面接。”
　　师兄：“……”

　　一个月前，华山七剑之名，我差点一人占上两剑。
　　此事还得从我和风师兄的恩怨说起。出逃事件后我们两人都不能再出门，甚至被高师姐作为互相伤害的典范告诫全华山，脸从山顶一直丢到山脚。
　　时年落雪如风吹，东崖隐寂，长松之下横石蹙水，潇湘意渺绵。我在庭院里练剑，风师兄慢慢把轮椅推到窗边。窗棂覆满白霜，昭月辉映，透过窗格，流澜般割裂了他的面孔。我在练剑的空隙瞅上一眼，只觉得风师兄的目光直欲穿过千山万径，却如同即将逝去的暮色，随时会沉没在倾月晚景之中。
　　不久前那是我专属的位置，我用过和他相似的姿态眺望过远方。时至今日，若是说方思明的死并未在我心里留下阴影，那我基本上是在诓人。但我仍不能理解那些话本里失去挚爱时为什么总是要对天嚎一嗓子，天道无情，上苍是不能感受人的痛苦的，敌人也不会觉得你高音飙得不错就扔掉武器给你鼓掌助兴，唯一伤害到的是自己并不适合高音的喉咙。虽说人总是喜欢伤害自己，但以如此方式自虐还是让人匪夷所思。
　　或许是同病相怜，风师兄敏锐的把我经历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同的是他是切磋时无意被齐师兄废掉双腿，而我是生死之战剑杀方思明。两者相去甚远，但他仍然像守着秘密一样，放任我时不时心神皆空的发呆。
　　只是偶尔，他会问我会不会后悔。其实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风师兄已经后悔了，早知一场普通的切磋会害得齐师兄离开华山，他肯定恨不得折断自己的剑去鸣剑堂管账，当然谷师姐八成是不会要他的。
　　朔气几转，剑光越发凛冽。
　　月随身动，雪花悬于剑尖。
　　我还是和往常一样练着剑，想了想，回答道：“没什么后悔的。”
　　风师兄终于不去看他不知道在哪里的齐师兄了，他愕然朝我看来。他说怎么可能不后悔，要是能重来你说不定能救下自己的挚友啊。我认真的看着他，说要是将一切推倒重来，我还是会喝那杯酒，会赴方莹之约，会在出村的夜晚许下想和方思明交朋友的愿望……所以根本什么都不会变，我早就做出了当时来说最好的选择。这一切不过是命中注定，无法更改的事情罢了。
　　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太长时间的后悔和悲伤，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挥剑带起的气流把烛火刮得噗噗作响，烛泪在风雪中凝固，烟火气随着青烟半吐半露，染红了高天孤月。
　　当初入门校考，风师兄问我为何要救下即将被鬼琵琶射杀的武当，明明他们对我出口恶言，甚至围殴我不是吗？我沮丧的说因为我轻功太好身体动的比脑子快。得到我回答的风师兄也是这样，既是哭笑不得，又是若有所思，最终一叹。
　　“我和高师姐都想错了。”
　　风师兄伸手笼住摇曳的烛火：“若是楚师祖再世，其实是不如你的。”
　　“世上很多人都没你看的透彻。”
　　他忽而问我：“小华，你想当华山掌门吗？”
　　我很诚实：“不太想。”我实在是有点纳闷，接着道，“而且风师兄你有这个本事让我当掌门吗？”
　　没本事，站不起来还坐轮椅的风师兄冷着脸把窗子和门“砰”的关上，用行动告诉我他是不能决定未来掌门人选，但是可以决定我晚上会在雪地里过夜。我被关在门外，提着剑木然的站了几秒，满脑子的骚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
　　在角落偷听半天的齐师兄拎着我的领子，把我顺走了。
　　我想我万万不该忽略了这一点，齐师兄是个为了风师兄能背叛师门的狠人，我几乎想象到了自己今后的下场。齐师兄警惕的左右看了看，捂住了我的嘴。我扑棱了几下做了做样子，努力想挤出求饶的泪水，没挤出来。见四周没人，齐师兄让我别再挤眉弄眼的搞笑了，他有正事要告知我。
　　“既然风师弟让你继承风月剑，那你也来继承我的无回剑。”
　　行吧，这样华山七剑最倒霉的两剑就都是我了，我面无表情的想。双倍的诅咒，双倍的不快乐，我和这两位是有何等的深仇大恨，非要这么对我呢？毕竟仔细一想，华山历代掌门候选也挺倒霉呢，这几代基本都死绝了。
　　“风师兄和齐师兄都支持你当掌门！”
　　师兄听到这里，已经完全忘了我说这些是想让他认识到华山内部消息泄露。他兴奋地从树干上滑下来，扶着我的肩膀肃然道：“苟富贵，勿相忘。”
　　白梅点滴不尽，衔纤雾与雨露相迎，倾花向面开。人在月下，花却在月中，一声欸乃，烟长水绿。
　　我把接了大半花的衣服揉吧揉吧，拍掉身上沾着的白梅花，像看傻子一样看他道：“你觉得我是能从谷师姐那里掏钱呢？还是能从华师兄那里骗钱？”
　　师兄皱眉思考了一下，笑容渐渐消失。
　　我觉得这人真的没救了，提醒他：“所以，武当……”
　　“没错！武当！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师兄一拍大腿道，我欣慰的看着他，然而他没有接我的话，只是回头开始翻包裹。
　　背靠着白梅树，垂落到眼前的白梅花枝与月色一般皎洁。近处溪斜，远方山遮，待烟销云散相思招递，水面粼光掠起，人去也，笛在月明楼。
　　师兄差点把包裹抖个底朝天。满地月晕，瓣梅醉色，仿佛桃李春风一壶酒，江湖夜雨燃碧灯，有种春将来未来，人半怨半念的绰约美感。我看不下去了，蹲下来和他一起找，随口问了句他到底要找什么。
　　师兄说：“蔡居诚给你写的信。”
　　我手一抖，声音差点失真：“谁的信？！”
　　“蔡居诚啊。”师兄接着翻，满不在乎道，“你在华山上两个月，山下关于你和邱居新的小道消息都传疯了，他危机意识倒是挺重的，这几天信越寄越多。”
　　哦豁，完蛋。
　　现在才想起自己已经两个月没去看蔡居诚，是不是已经太晚了。我双手紧握克制自己想发抖的冲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怎么负荆请罪会死得体面一点——跪着去会不会显得我很狗腿，站着又不够有诚意……师兄抬头看我笑着笑着就快哭出来的脸，吓了一跳：“小华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不就是蔡居诚的信吗？晚几天看也不会死人啊？”
　　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揪着师兄的领子绝望道：“快把信都给我找出来！一封都不能少！”
　　“我要是被蔡居诚弄死了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师兄！”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小张道长，卒，死因：被华山气死。
下半夜再爬起来写更新（掀桌），总之先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