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推倒武当道长》刘重元

10、武当掌门

　　再重复一遍，这个屋子非常破败。

　　已经不像是人的居所，勉强可以作为家畜的饲养地。窗户纸破了，锅台上长起了荒草，到处积着厚重的灰尘，整间屋子都是灰蒙蒙的。

　　江笋万万没想到，这里还住着人。

　　是个面相和善的中年妇人，身上的衣服因为重复浆洗呈现出一种酱菜一般的颜色。她满面惊恐，强撑起声音对两个闯进她家里的陌生人说道：“我……我……我没钱，你们别杀我。”

　　江笋连忙摆摆手：“那个，大妈，我们不是强盗。就是，你家有旧衣服吗，能不能卖给我们两套？”

　　那个大妈颤抖了一下：“有……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

　　她到墙角的一个木柜子去翻找了一通，不多时就拿着两身粗布衣裳回来了：“这原本是我弟弟的衣服，这是我年轻时候出嫁穿的衣服。”

　　江笋倒也不避讳，自从她去北方念大学并洗了四五年的大澡堂子后，在同性面前裸露身子那都不叫事儿，三两下把大妈的衣服给换上了。

　　然后手脚利落地把沈道长的外衣给扒下来，套了两次还是没把那件粗布衣服给他穿上。

　　那个大妈战战兢兢地说：“姑娘，你相公的衣服不是这么穿的……你得先收腰部……”

　　江笋也懒得纠正她，直接说：“你来你来，快点啊。”

　　大妈看起来倒是伺候人伺候惯了的，换完衣服还建议她往脸上抹点炉灰，说这样私奔肯定没人认得出来。

　　炉灰一上脸，江笋瞬间就丑了几个段位，再加上她身上的衣服其实是不太合身的，缩着身子看起来就像是桥上卖袜子的再创业妇女。

　　边把炉灰往沈易安脸上怼着，江笋随口和大妈搭话：“大妈，你一个人住啊？”

　　大妈低下眼睛：“是啊，命不好。”

　　江笋又问：“你不会把我们的行踪说出去吧……？”说完她还眯了眯眼，竭力塑造一个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灭口的冷酷无情的杀手形象。

　　大妈知趣地笑了笑：“老婆子我没事多管这个闲事干嘛呢。”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姑娘，我看你相公这个病啊，怕也不长久了。你要听我一句劝呢，还是回家去吧。你爹娘总不会害你的。”

　　江笋时间不长的生命里，“你爸妈总不会害你”“你爸妈总是为你好”这两句话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现在装也懒得装，应了一句毫无诚意的：“哦。”

　　她从怀里掏出那点碎银，抬手全给了那大妈：“大妈，咱们就此别过，没什么好说的，我要真合您眼缘，你别声张我们去向就是，实在有人问，指个错的也行。”

　　可以说沈易安才是那种真的骨相好的人，江笋都把他的脸糟蹋成这样了，强行拉到天桥上手机贴膜的段位了，他还是贴膜的小哥里最闪亮的一颗星。

　　江笋没打算再回汲陵，这个城市连官府的人都倒向了江北阁一方，城里有多少牛鬼神蛇不用想也知道，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她打算去最近的华山分部，按之前来的速度看，全力用轻功，约莫半天就到了。

　　背着背着也背习惯了，江笋在大妈的帮助下再次把沈道长背上了，临走前她听见大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要是我儿还活着，也那么大了。”

　　江笋问：“大妈您儿子是……？”

　　大妈本来没什么表情，一下子就咬牙切齿起来：“被朝廷冤杀了。”

　　江笋停住，犹豫了半秒，转过去把剩下的银子全给了大妈：“大妈，我求你件事儿。你去城里久住王员外家，找一个叫南无生的大叔，或者一个叫宁鲤的小姑娘，你和他们说：‘江笋和沈易安已经走了，他们的目标是陈师叔’。”

　　江笋只能相信这个大妈真的像她表现出来那样不喜欢也不信任官府了。

　　在此之前，江笋的轻功应用范围一直是短距离的奔跑，或者小空间内的闪转腾挪。现在她是第一次长时间负重赶路。

　　她虽然身法习自华山精妙功法，玩游戏时又几乎把所有天赋点加在了轻功上，也算得上是天赋超人。但长途奔驰，最后还是取决于内力深厚。

　　江笋开始还能支持，到后半程，力气耗尽，只是她仗着年轻，逼迫自己往前继续奔驰。但是时刻一长，呼吸急促，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明显感觉到小腹位置抽棉絮一般的枯痛。

　　好在已经看见上一个城市的大门了，华山分部也好找，江笋不久前还在那里蹭了顿酱肘子。

　　这城市的民风淳朴，江笋一路走来，无数次遇见好心的路人给她指路，告诉她哪个医馆更好，哪个医馆完全是靠竞价排在了前面，治死了人还恬不知耻地继续开门。

　　江笋开始还好言好语地和这些满怀善意的人说话，重复遇见几个一定要给她带路的好心人之后，她就没好脸色给这些实际上在耽误她时间的人了。

　　华山分部其实不怎么大，这里已经处于华山势力的边界了，再过去一段路就是丐帮的势力范围，汲陵正好是三不管地带。

　　在分部门口，江笋遇见了宁鲤。

　　小姑娘眉头紧皱，身后站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估计是这个分部所有有战力的华山弟子。

　　小姑娘本来气冲冲地往外走，一眼看见了她，可能实在是眼熟，表情都来不及换，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终于惊喜地认出了她师姐。

　　江笋有气无力地止住了她抑制不住的高兴：“你怎么在这儿？”

　　宁鲤答道：“师姐，你们昨晚忽然不见了之后，陈道长收到了江北阁的信，说是沈道长和你被他们抓走了，要想你们活命，必须陈道长亲自去和他们见面。”

　　江笋：“他去了？”

　　“去了，但没谈拢，我走的时候还没个结果，南长老让我召集华山弟子，有冲突也不至于落人下风。”

　　江笋：“你先去和陈道长说一声我们已经逃出来了，让他小心一点，对方的目的是杀了他，小心被下了套。”

　　江笋想了想，又把昨晚的始末给宁鲤讲了，让她一并转述。

　　她似乎有很多想要叮嘱的，可说出来也只有这么几句。短短几个时辰，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诡异，她好像在云雾里扑腾，根本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笋把沈道长交给分部的男弟子，又另外喊人去请医生，还特别叮嘱是要会解毒的。

　　江笋在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南长老那边也不好过。

　　南无天年少成名，是武侠小说里典型的名门弟子，嫉恶如仇，鲜衣怒马，对酒当歌。知交天下，红颜知己，在雨中策马，内力激荡，一场雨淋下来还是风骨傲然，风姿不减。

　　名门弟子，身手矫健，义薄云天，这样的少侠，江湖从来不缺，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

　　但是少侠也会有老去的一天，也会有知大局识大体，明白有的事情就是武功再高也没办法的那一天。

　　他现在回想年少时，总觉得像隔了层薄雾，看不真切，不辨真假，甚至疑心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年岁呢。

　　那些往事如同渐行渐远的帆船，过去的岁月与他诀别，死去或失散的同伴给船掌舵，驶向忘却的领域，把身后的一切都抛向庸俗。

　　南无天一直以为那个掌舵的人是他的好友，剑宗前门主戚小邑。

　　这个念头在他见到戚小邑死前收的最后一名弟子江笋时冒出来过，现在即将被推翻。

　　就在刚才，武当掌门告诉他。

　　有人又见到了戚小邑。

　　武当掌门说这话的时机不是很好，当时他们正在想怎么把武当首徒沈易安和华山弟子江笋救出来，他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南无天无言半晌，说：“他是真的死了，这肯定是……”

　　他话说到半截，止住不说了，没把“骗你的”三个字说完。

　　几百年前武林热衷华山论剑，决出天下第一，当时华山碰巧收留了个姓查的年轻人，给他赶上了这一场武林盛会，之后便以其见闻写下了赫赫有名的《倚天》三部曲。

　　南无天年轻的时候和戚小邑还共同读过这套书，里面有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无所不能，唤作黄药师。他们俩一致同意东邪黄药师是全书最聪明的人物。

　　但就是黄药师那么聪明的人，却相信人有转世轮回，因缘慧果，藏起早亡妻子的尸身，做了胶船，期待能在幽冥再会。

　　在之后的故事里，他甚至相信妻子还魂回来，借他人之口陈述前情。

　　现在看着武当掌门，南无天忽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南无天心想，你千里迢迢从武当到华山来，换了他人面容，只是为了查探这个死了数十年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