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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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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两年后。
朱玉的十八岁生日快要到了。
有天晚上,黎锋给朱玉发了一条短信。
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私会一样,朱玉找借口哄住了父母,然后跑出来和他见面。
他们在横跨河湾的长桥上相见,夜色是他们最好的掩护。
黎锋已经二十岁了,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他的个性愈加木讷,眼神也愈加忧郁。
他说:“我知道你爸妈不喜欢你和黎家的人有来往,所以我不会参加你的生日宴会,但我准备了礼物,我想送给你。”
朱玉无精打采地说道:“谢谢你。”
其实她不想过十八岁的生日,可她没有办法阻挡时间的流逝。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种种隐秘的成长,她变得更漂亮了,显出一种女性的妩媚和娇柔,但她不甚喜悦,因为她知道她的游戏很快就要结束了。
过了生日以后,她就是大人了,再迟钝的人都不会再把她当成孩子来看待。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失落,没有人知道她的心思,就连她的游戏对手都不会知道,原来他陪她玩过这么久的支配游戏。
黎锋掏出了一只蓝丝绒的盒子。
他打开盒子,一条碎钻项链静静地躺在绒布上,好像一条纤细的银河。
朱玉很惊讶,这是真正的惊讶,并不是伪装。
“这太昂贵了。”她说。
但是当他把项链绕到她的脖子上时,她不由自主地撩起了长长的卷发。
那条项链轻缓地落在她的颈间,她用指尖轻轻地抚摸颈前的碎钻,每一颗钻石都是那么璀璨闪烁,和她莹润白皙的胸口是那么相配。
黎锋定定地望着朱玉,道:“答应我,你会一直戴着它的。”
朱玉轻轻一笑,娇声道:“你叫我摘下来我都不肯呢,它太美丽了。但是,这么昂贵的礼物……”
黎锋摇了摇头,于是朱玉适时地停止追问了。
她低下头,久久地望着这一条碎钻项链,心中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缓缓流过。
黎锋又问道:“你的父母睡觉了吗?”
朱玉回过神来,答道:“妈妈睡觉了,爸爸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呢。”
黎锋道:“那么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了。”
朱玉笑道:“放心吧,爸爸从来都不会关注女人的脖子上戴了什么首饰。”
朱玉很了解她的父亲,就像她了解黎锋一样,她对他们的判断从未有过差错。
可是这次她错了。
当她告别黎锋回到家中,爸爸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脖子里的碎钻项链。
爸爸甚至站起身来走到朱玉面前,他严肃地问道:“玉玉,你告诉爸爸,这条项链是从哪里来的?你刚刚出门去见谁了?是黎家的少爷吗?”
朱玉没想到爸爸会突然关注她的配饰,更没料到爸爸会准确地猜出送礼人的名字。
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她的支配,她心中一惊,接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说:“爸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玉玉,不要装傻。”
爸爸罕见地用强硬的语气跟心爱的独生女说话,“这条碎钻项链是前两天珠宝拍卖会上天价卖出的首饰,买主就是黎家的少爷。那家珠宝拍卖机构是我的律师事务所的客户,所以我什么都知道。”
朱玉愣住了。
怪不得黎锋让她小心一点,但他为什么不直接把个中隐情告诉她?
不。
他本来就是个不善言辞也不会自我吹捧的人。
可是他明知她的父亲知道一切,那他为什么还让她一直戴着这条项链呢?
朱玉告诉自己不要慌张。
就算爸爸知道了她和黎锋有来往,甚至察觉到了黎锋对她有超出友谊的爱慕,那又如何呢?
她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下了贵重的礼物,那不是她的错啊。
朱玉做出泫然若泣的模样,道:“爸爸,对不起,其实黎锋是个很忠诚可靠的朋友,他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我不知道这条项链这么昂贵,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立即把它送回去。”
爸爸却摇了摇头。
那一刻,朱玉发现爸爸的头发不知何时竟然掺杂了花白颜色。
“黎家送出去的礼物,”爸爸喃喃说道,“从来就没有往回收的道理。”
那个时候,朱玉不明白爸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她能听出来,爸爸并不同意她把项链送回去,所以她再次跟父亲道了歉,然后回到房间,把那条钻石项链锁在了柜子里。
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朱玉戴了一条妈妈送给她的珍珠项链,并穿了一条白色的蕾丝连衣裙作为搭配。
她的生日宴会很热闹,大半个河湾区的少爷小姐都来捧场了。
到了宴会气氛最高潮的时候,爸爸领着一个西装革履、模样端正的年轻人出现了。
爸爸用银勺敲了敲玻璃酒杯,全场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朱玉听到父亲高声宣布道:“这个年轻人是我的侓师事务所里最有前途的孩子,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这个孩子将和我的女儿订婚。”
年轻人腼腆地一笑,所有人都开始鼓掌。
朱玉惊愕地看向身边的母亲,却发现母亲眼含泪光地看着她。
“玉玉,我的宝贝。”她说道,“你不该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你爸爸和我只能想出这个方法……”
“你们怎么能这样?”朱玉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的不懂,你们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明明一切都在她的支配之中,为什么突然之间所有事情就脱出了她的掌握?
她想反抗,可是她没有办法反抗。
生日宴会结束以后,爸爸妈妈就把她锁在了家里。
他们没收了她的手机,他们不允许她跟黎锋来往。
朱玉哭着央求父母还给她自由,可是他们已经不相信她的泪水了。
他们反复地告诉她,只要结婚了,一切就会好的,他们已经在筹备婚宴了。
朱玉更觉绝望,她说你们怎么能让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呢?
他们却说有时候你自以为了解一个人,其实你什么都不明白。
朱玉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啊。
爸爸妈妈又安排朱玉的未婚夫来开解朱玉,那个年轻人很温柔,可是朱玉不肯理他。
“我希望我永远都不会再看见你了。”朱玉火冒三丈地冲他丢下一句狠话。
未婚夫无奈地说:“大小姐,别生气了。毕竟我们结婚以后,你不想见到我也没有地方躲啊。”
朱玉梗着脖子倔强地喊道:“我再也、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众人纷纷劝说,却始终无解,未婚夫只好先行离开。
没有人想到,朱玉那时说的气话竟然会一语成谶。
[8]
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午。
朱玉的未婚夫照常开车去律师事务所上班,路上却不幸出了车祸。
由于送医不及时,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不幸变成了植物人。
他的下半辈子都将在病床上度过,他和朱玉的婚约自然而然取消了。
爸爸妈妈终于把朱玉放出了房间。
他们一筹莫展,每天晚上都在唉声叹气。
重获自由的朱玉没有时间去收拾自己中断的生活,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件坏事来了,数不清的坏事就会接踵而至。
那个年轻人的父母竟然联系媒体做了实名举报,他们声称自己的儿子是知道了老板太多的秘密才会惨遭灭口,他们竟然还信誓旦旦地拿出了许多机密文件来进行佐证。
于是爸爸和整个事务所都接受了检查,检查结果令人大吃一惊。
原来身为律师的朱先生知法犯法,他通过各种手段来帮助客户达到更多的利益。
没过多久,朱先生锒铛入狱了。
他非法获得的财产也遭到了查封没收。
在十八岁那一年,朱玉终于明白了她的父亲怎么会如此富有,富有到远远超出了一个律师所能达到的极限。
原来她的生活是假的。
原来爸爸也戴着一副假面。
原来大人们一直都在互相蒙骗互相支配……
朱玉从未想过,原本顺风顺水的生活竟然会在一夜之间变得面目全非。
一切都像雪崩一样发生得太快了,她再也不是大小姐了,河湾区的大房子也被没收了,朱玉必须和妈妈在规定日期前搬离这里。
妈妈的头痛病越来越严重,爸爸还在坐牢,原来的朋友都拒绝接朱玉的电话,朱玉就要流落街头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或许卖掉那些未被没收的珠宝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朱玉情急之下打开了柜子,就在那时,她看到了那条引发一切祸端的碎钻项链。
[9]
一接到朱玉的电话,黎锋就匆匆出门了。
他们依旧在长桥上相见。
黎锋近乎是贪婪地注视着久违谋面的朱玉,他问道:“你最近怎么都不联系我了?”
朱玉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说道:“我想你也知道的,自从我的生日宴之后,我们家出了很多很多事情……我妈妈身体不好,大家都不愿意跟我们有任何瓜葛,我想求你帮忙。”
黎锋蹙紧眉头,格外忧郁地说道:“你妈妈的事情很容易办,我可以让黎迈辉帮你们联系合适的疗养院,但是你爸爸的事情……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得去求父亲帮忙。”
“我爸爸的事情?”朱玉愣了愣,“难道我爸爸的事情还有转机吗?”
黎锋略显诧异地看着她,道:“你不是为了你父亲来找我的吗?”
朱玉的心忽然活了过来。
朱玉从未想过爸爸的事情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她本来想着只要她跟妈妈能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就可以了,但是黎锋的话给了朱玉一点希望,原来她还可以把爸爸也拯救出来!
她只想要黎锋给她一颗糖,但黎锋居然轻轻松松地拿出了一块大蛋糕,这远远超乎她的预期目标。
直到这时,朱玉才意识到黎家的能力远在她的想象之上,因此黎锋的思考方式也比她要“贪婪”得多。
朱玉急切地抓住黎锋的袖子:“黎锋,求求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我父亲?毕竟他都入狱了。”
黎锋反握住朱玉冰凉的手,解释道:“就算入狱了,也可以找各种方法把他捞出来,只是这件事比较麻烦,我的父亲不一定会同意帮忙,毕竟我们家和朱先生向来没什么来往。 ”
“求你了……”
朱玉浅棕色的眼瞳中盈满了苦楚的泪水:“求你了,黎锋,求你了……”
“玉玉,我……”
黎锋忧愁地看着朱玉,艰难地开口说道:“玉玉,如果你愿意嫁给我的话,朱先生就成了黎家的亲家,那么我父亲肯定会同意帮忙的。”
嫁给黎锋,就可以换取父亲的自由吗?
“我愿意。”
朱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脱口而出。
“黎锋,我愿意。”
她没有任何犹豫。
因为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无论黎锋跟她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那时她还太年轻了,她不知道“我愿意”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她从小就没有吃过一点儿苦头,那时全家的担子都压到了她的肩膀上,她没有选择。
朱玉的声音有点哑了,越说越是凄苦:“爸爸妈妈照顾了我十八年,我不可能放弃他们,而且我不相信我爸爸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坏人。就算他是真的坏,他们也不至于把他关一辈子啊?再说了,为什么爸爸的那些客户全都好好的,只有爸爸一个人进去了呢?黎锋,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我都要帮爸爸。”
说到最后,朱玉捂着脸哭了起来。
黎锋揽住了她的肩膀。
他想安慰她,但他太笨拙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二天,黎锋带着朱玉去见他的父亲。
这是朱玉第一次见到黎老爷。
黎老爷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他穿着得很齐整,表情也很严肃,但朱玉还是能看出一种老态,原来黎锋是黎老爷老来得子的独苗。
黎老爷用那对和黎锋如出一辙的幽深眼眸打量着朱玉。
他的审视令朱玉感到胆怯。
他问了她一些问题,全部都和她的家庭有关,朱玉不敢有任何隐瞒。
那时,朱玉毫不怀疑地认为,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初次相遇时,他们之间就会产生一种所谓的情感阶级:从此以后,要么是这个人支配那个人,要么是那个人支配这个人,不会存在第三种情况。
朱玉觉得黎老爷和黎锋完全不一样。
黎锋一直信任她、依赖她、宠溺她,而黎老爷能看穿她所有的假面。在他面前,她不能保有任何秘密。
过了良久,黎老爷终于点了点头。
谢谢你,父亲,黎锋说。
朱玉也跟着黎锋一起道了谢。
她知道黎老爷对她不太满意,但黎老爷跟她一样没得选择。
因为支配黎老爷的人是黎锋,而支配黎锋的人是朱玉。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妙不可言,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