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一生》荷尖角（焱蕖）

21、【第十九幕】

　　画面回到了原先的主页页面，但所有的版块都呈现出经络一样的线条，原有的背景色也半透明化了，出现了一个个小对话框，右上角都带有“编辑”二字。一排黑底白字的菜单在屏幕左侧缓缓拉开，列出了整个网站的组织模块。
　　“呼……”
　　当肺部开始隐隐抽痛，乔远才发现自己屏着呼吸，于是喘一口气，闭上眼甩了甩头，甩开多余的思绪。
　　自己只是过来求证投票一事的，不能想别的事情，别的人。这无益于眼前的困境。

　　第一轮投票的帖子至今还高高悬挂在社团事务区的置顶一项上，十里红绡还把标题套红了，引得不少社团外的游客纷纷前来围观。
　　他直接进到投票帖的后台。在公布投票结果的地方，一个在原帖里并不存在的黑色按钮出现在一旁，上面标着“非匿名名单显示（总管理权限）”。
　　——这就是连普通管理员也看不到的投票明细。
　　乔远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一份长长的列表蓦然在他眼前展开。
　　他睁大眼睛，目光迅速地跳过一排ID，在碰到“从君”二字的时候猛地停住。

　　从君→【庄生】

　　他怔怔地再看两眼，确认那一票投给了庄生，身体一松劲，像有根硬邦邦的钢针从脊椎里拔了出来，整个人散架似地靠回椅背上，撑着头，疲惫却又无比解脱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庄生，本名庄岳，是天下计里所有人的大前辈。
　　庄生配音配了五年多，功底自然没有话说，而且性格温厚又健谈。要不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是职业配音员，正在北京的一家录音工作室上班，无暇顾及社团，倒还真是配音部部长的不二人选。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回来，投他也是白白浪费一票，于是改投了别的候选人——没想到从君选来选去还是选了他。
　　那么，从君微博上那句“我更愿意让前辈们坐这个位子”似乎不是谎话。

　　为了验证准确性，他还特地看了看写着自己ID的那一行。

　　乔家小院→【Alpha】

　　不错……自己那时候确实选择了时不时会帮红绡处理问题的Alpha，纯粹出于经验上和人际关系上的考量，同样由于“不现实”放弃了本来想选的庄生。一想到Alpha也是最终候选人之一，他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去看看另两位候选人的投票。

　　Alpha→【Alpha】
　　小小篆→【小小篆】

　　不意外。要说意外，从君那样没有投自己一票的例子才叫意外。
　　不过最意外的，是他带着一丝罪恶感匆匆一眼扫过的十里红绡的选票——

　　十里红绡→【从君】

　　真想不到，她当时明明摆出了一副冷淡的模样去质疑对方，没有半点袒护的意思，他以为她肯定是不愿意支持这个人的，结果却并非如此。非配音部的社员无法参与第二轮投票，那么说，这一票已经代表了她的最终选择。
　　——人心真是难以捉摸。
　　乔远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半晌才把从君一个人的投票记录单独截图，保存起来，退出了总管理模式。

　　◆

　　十里红绡仍挂在他们之前一对一的私聊窗口上。
　　乔远重新打开麦克风，稍稍组织了一下语句才开口道：“红绡，我查过了——从君他的确没有投自己一票，他投的是庄生。”
　　十里红绡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发展，语气让他能想象出她深深一蹙眉的表情：“他投了庄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欲言又止，最后决定用一个小小的谎言搪塞过去。
　　“我……刚刚联系了老社长，让他用总管理的权限看了一下后台。”尽管账号根本不是老社长的。
　　十里红绡那句诧异的“你居然能联系上老社长”只说到一半，忽然想起对方是和老社长同一辈的元老级社员，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渠道，顿了顿，到底没往下接。
　　乔远见她没继续问，松了口气，随后把截图贴了上来。
　　十里红绡果然半天没有吭声。

　　再开口已经是三分钟后的事情了。
　　“这张截图至关重要，我怎么知道上面显示的内容是不是真的？”她冷冷道，又戴上了平日里那副刻薄的官方面具。
　　他轻轻叹了一声：“是真的——譬如，那里面也显示了我当时投了小A一票，而你投了从君一票。”
　　既然逾越地看了对方的投票记录，也应该老老实实地坦白自己的投票记录，这样才算公平。

　　耳机里传来十里红绡的一声抽气，分不清是惊是怒，急促地呼吸了好一会儿，最终自己压下去了。一开始就猜到对方反应的乔远带着负罪感默默等她回归冷静，才艰难地继续往下说：“对不起，擅自看了你的投票记录，因为我需要知道你的立场——你作为天下计的实际管理者，公正的立场很重要。等这件事真相大白之后，你到微博或者论坛上挂我滥用权力，挂我打破匿名的规则，怎么都行。但现在，请让我把自己卸任前的最后一项工作做好，不留遗憾。”
　　仿佛有谁在剪辑现场的声音，将一段长长的空白嵌进他们的对话中，尴尬地延长。
　　直到十里红绡冷不丁掷出一句。
　　“就算能证明从君没有投自己一票，也不等于拉票跟他百分百无关。这，就是我的立场。”
　　三天后就要再次投票了，在那之前，谁可以保证真相大白？
　　乔远当然也明白。
　　“红绡，你说得很对，我也不能保证拉票跟他百分百无关，但我想至少把可证明的那一部分公开，至于剩下的部分，只能再继续往下调查了。”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从君没有在投票一事上说谎，就该让别人也知道。如果一个社团连替自己的社员澄清一件事都办不到，那要它有什么用？”

　　半晌，十里红绡这道坚固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你想怎么公开？”

　　◆

　　群青盯着自己昔日社团的官方微博，已经盯了整整两天。
　　原因是那上面的一则公告。

　　——天下计配音社团官方微博——
　　【公告】：经社团通过后台数据查证，@CV-从君在自己微博中提到的“第一轮投票中投了其他人”的说法属实（截图见下）。至此，拉票事件的余下部分社团仍在继续调查中，尚无定论，然而一旦证据确凿将严惩事件制造者。同时我们也将一一与配音部成员沟通，确保投票的公正性。第二轮投票将按原计划进行，谢谢各位关注。

　　这两天来，群青看着下面的评论数慢慢飙升到六百多，一声不吭，静观其变。
　　她之所以还在关注这个曾经把她狠狠踢出去的社团，一来是因为她入圈后认识的好几个朋友还在里面，二来，其实是出于一种“分手后虽然对渣前任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忍不住会在他更新社交账号时偷偷看一眼并各种吐槽”的奇怪心态——她自己也承认，这样挺犯贱的，但总会时不时手贱去刷。
　　尤其是在她知道十里红绡是账号管理者的情况下。
　　当初踢她可是踢得很干脆，现在居然仁慈了不少……
　　“啧。”
　　群青不由咂了咂嘴。

　　她一边盯着帖子，一边偷偷摸摸地以游客身份一遍又一遍刷新官方论坛上的第二轮投票主题帖。
　　再过不到一分钟，第二轮投票就要结束了。
　　至于那则公告会不会对投票结果造成影响，她其实非常好奇。天下计一向不缺腥风血雨，但这一次的腥味都远远飘出几条街，连她这种已经和社团一刀两断的“叛徒”都闻到味道，跑回来围观了，可见关注度之高。

　　不过，正如许多人所料，真相并没有奇迹般地在短短两三天之内浮出水面，仍旧是一个谜。
　　第二轮投票可谓是在一团黑漆漆的迷雾里进行的。
　　至于谁会当选，就看众人的意志会不会摇摆了。

　　“会是谁呢？会是谁呢？”
　　她口中念念有词，再一击F5，原有的页面忽然多出了一行字：【投票结果】。
　　她一下子凑过去，几乎是一秒点开，瞪大眼睛看着那里显示出的ID，不由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梢。

　　“……居然。”

　　◆

　　“所以，最后的决定就是这一个吗？”
　　明锐用手指敲了敲摆在面前的其中一份创意方案。
　　他的眼睛在提问时一直紧紧盯着对方，捕捉对方表情里透露出的一喜一怒，以此判断满意度。而这一次他只看到了兴奋，没有任何不满。

　　“是的！这一份方案我非常满意！正是我心目中的产品宣传片！”玻璃桌对面坐的那一位年轻企业家满面红光，大咧咧道，“上次来的那位大叔，完全不行，就跟我爸爸那样许多审美都过时了，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点潮流的感觉。我叫他们换一个年轻点、时尚点的，还好你来了——”
　　明锐不作评论，只是朝他微微一笑，把营业式礼节保持到底。
　　这位甲方口中的“大叔”是别的创意小组里的一位资深文案，因为年纪比较大，风格上也比较守旧，但之前负责的几个项目口碑都不错，不巧偏偏遇上一个一心追求时尚潮流感的年轻客户，前前后后换了十几个方案，对方都嫌“老土”，一再打回重做，把那位文案搞得焦头烂额。
　　对方不但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一路从客服部投诉到创意总监那里。
　　总监直接默默不语地走到他办公桌前，把客户资料往他面前一撂，丢下一句“你来”，假装没注意到他无语的白眼，扬长而去。

　　这位年轻客户刚刚接管他父亲的企业，算是一个小小的富二代，经商能力也不错，把家里原有的一个小型厨具制造厂渐渐打造成了一家精品厨具公司，这几年利润相当可观，就想通过广告宣传片来继续拓展业务。
　　明锐在前期磋商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客户的父亲，一位已经退休的工艺设计师，据说他们家的一系列经典产品都出自这位老设计师之手。但在商量方案的时候，一直都是儿子在侃侃而谈，描绘他的想法，老设计师坐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听。
　　明锐注意到了，还有意时不时开口询问老设计师的意见，但对方只是苦笑一下，摇了摇头，一切由儿子做主。
　　后面的几次面谈，老设计师甚至不再出席了。

　　“我们新一代的产品造型更现代，更时尚，更有高档厨具的感觉，主要面向刚刚结婚的年轻夫妇，所以我想以都市高级住宅为背景，找一男一女两位年轻模特，创造新贵族白领家庭的范本。”
　　这即是儿子的基本想法，并表示希望拍摄手法能多多采用华丽元素，拉高产品档次。
　　这些明锐倒是挺赞同的。
　　如果消费群体是新婚夫妇，特别是那种刚刚住进新房，正打算购置一套高档厨房用品的小夫妻，走时尚潮流路线不失为一个合理选择。

　　由于这位甲方棘手，明锐身为一个组长却打算自己负责商谈，负责打稿，期间也反反复复修改了好几回，才在今天第一次拿到对方的首肯。
　　他走出对方公司大门时长长舒一口气，摘掉平光眼镜，一边往三阳路地铁站走，一边把平时都不怎么系的领带扯松，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西装外套直接搭在一边肩膀上，卸下了只有出门见客户时整整齐齐的伪装。
　　等车的时候他顺手查了查前段时间都没空一一点开的网上留言。

　　一条条翻过去，雏那个别具一格的画风脱颖而出。每日一打卡，天天准时准点，还特别规整。

　　雏：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
　　雏：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王牌！
　　Aces：哈哈哈，你在干嘛，你当你是在叠金字塔吗？
　　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雏：你这失踪人口终于在最后一天回复了！（我可是整整喊了你一个星期哪……=。=）
　　Aces：什么最后一天？抽奖？
　　雏：……我不想抽奖只想抽你。（╯－＿－） ╯╧╧

　　大概觉得靠慢慢打字无法反映出时间紧迫性，她索性直接用了通话功能。
　　“我们社和天下计合办的联欢会，今晚八点，你——呃，我应该说，你的其中一个马甲——能不能去当嘉宾？茶茶是主持人，他说他自己可能应付不来，叫我问问你。”
　　他微微扬起眉。
　　“哦，天下计又要开始推销他们的新人了吗？能不能不要总借别人的场子？”

　　一向标榜“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天下计虽然禁止自己人对外接剧，却完全不在意社员和别的社团一起搞活动，而且常常借用对方的平台——这其实也是他们营销策略的一种，一切可以增加曝光度的场合都要利用，特别在每一年招新结束后，他们都鼓励新社员四处去参加访谈、歌会、联欢会什么的，哪怕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41.9℃之所以是天下计的合作首选，是因为他们社是网配圈里“搞活动”的佼佼者，可谓夜夜笙歌，从不间断，一直热闹得很，流量在网配频道里是数一数二的，是迅速聚集人气的好地方。
　　明锐早就知道天下计的这一伎俩了，鸠占鹊巢，真是方便。

　　“我不去，叫茶茶找别人吧。”他慵懒地一口回绝。自己虽然是做广告的，却不想白白在别人的广告牌上当插图，当陪衬。
　　雏倒抽一口凉气。
　　“茶茶估计要哭死了……他当时说一定要找‘王牌四人组’的其中一个，才能在天下计的人面前撑住场面。现在你一拒绝，不就等于四个人全都拒绝了吗？”
　　明锐被她苦兮兮的语气逗笑了，好奇地问：“为什么一定要撑场面？天下计那边也不过是区区几个新人，你们怕什么？”
　　雏的音量一瞬间翻了三倍：“不！不是新人！这次刚刚好赶上他们配音部换了新部长，那边似乎是打算借此机会庆祝庆祝，让他作为重要嘉宾出席！”
　　明锐想了想：“他们配音部部长换人了？——嗯，其实我连以前的部长是谁都不记得。”

　　雏简直被深深震惊了，在电话里尖叫起来：“这么大一件事，你居然不知道？”
　　明锐用面带微笑却隐隐透出一丝煞气的声音回答：“姑奶奶，我这半个月一直在公司、客户、印厂、还有传媒工作室之间奔波，和我们小组的人一起赶了好几个死线，就差没有打铺盖睡在办公桌底下了，每天工作都超过十四个小时——您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时间和精力看八卦，嗯？”
　　听到他连“您”字都用上了，雏立刻怂怂地缩了回去。
　　“……我错了……”
　　明锐满意地点点头。
　　对方静悄悄地等了一会儿，估计他没有真发怒，便小心翼翼地再丢出一颗探路石，希望可以产生回响：“为了替你节省时间我直接告诉你吧——天下计的配音部部长前阵子换人了，但是换的过程满满的腥风血雨，到现在议论声也还没有完全退去。”

　　“哦——”
　　明锐懒洋洋地听着，拖长尾音应了一声。
　　其实雏说的大部分内容他都毫不关心，但为了配合一下这位合作导演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他就顺口一问：“所以，他们的新部长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又把小明（谁？）拎出来见人了！！
P.S.：小明给雏的联系方式里的“Aces”是四个“A”的总称，适用于知道他四个马甲都是同一个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