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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逢月 ...

  •   春花不解恨,
      一岁一凄然,
      伶仃非寂寥,
      回梦四月天。

      故事,是四月的上弦,一月的望。
      望中,人未老。

      ——引子

      第一章

      曲尘,是我当下的名字。我带着这个名字,正住在长安城外落水西郊的乡野里。

      说是乡野,依有破落的村户几十,田地几亩,崎岖的小道绕过房屋和田地,交通纵横,鸡鸭也有。道上有时也会经过一趟小型马车,车上载着不知哪家的老爷太太,一刻也不愿停留,留下一两滴唾沫,同低小的茅屋一道闪着蒙蒙土气。

      也有人停留的,一两天太多,三五月却嫌短。外面的江湖是是非非太多,人走着走着,多多少少会累,会受伤。受了伤,便要治。

      看病要银子,然死难者大多贫苦,交不起药费和诊金。身为一介大夫,这种事自然看得通透,却无法理会。而况救死扶伤同养家糊口并不相违和,收不进来银子,连饭也没得吃,酒也没得喝,寻常人不会这么找不痛快。

      前几日,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杀了人,自己也受了重创,顺道来我这里医治。看着大把的银子和钞票,得,这个人我救。

      从破洞的麻布袋里排出银针,回头抽出架子缝里的小刀,在那方不高不矮的柳木桌上点起油灯。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摊开前几日新磨下的麻药。那人的心窝口被我缝了十七八下,血沁出浓密的珠子来,珠子鲜红,却在昏暗中失了光彩。我顺手捏起一块布巾擦拭几番,这位富贵少爷吃力地闷哼几声,终于昏沉沉地睡去。

      夜里风大,纸窗总是呼呼作响。
      有大风的时候,窗子总不安全,更大风的时候,小屋的屋顶也能被掀翻。等风一停,才可找来树枝、藤蔓、干草,重新修葺一番住着。人,总得有个住处。

      夜里风大,人的脚步声反而听得愈清楚。风声能唤醒人的警惕,叫你在暗夜里捏紧呼吸和拳头。
      外头这几个人,自是来找这位少爷麻烦的。舒展舒展四肢,将许久不用的一截蜡烛置在纸糊的灯笼里,待光亮了,才移动双脚慢慢挪出屋子去。

      出了门,便看得见凶神恶煞的周遭,虽然光亮不够,依旧数得清来人个数。我不想多说话,就等着他们七八个说。

      一人微微靠后站住显得十分彪悍,正瞪着暗黑却又突兀的眼珠子,同时将一截短刀扛在肩上,“交出里面的人,饶你不死!”

      这种情况见得多了自然不会害怕,我便笑着答:“不管他过去是什么人,如今是我的病人,等他的病全好了,我收了他医药钱,你们大可再去追、去砍,现在,还是请回吧!”

      闻言,另一个稍稍靠前的人道:“好,就等他好了再动手,我们走——”
      也有这种情况不能这么打发的。

      她叫龙明漱,关于她的来历,我只隐约猜出几分。

      我认识龙明漱的第一个月,她正追杀一个人。当时,天色还早,晚霞刚升上来,映在我背后躺着的病人的脸上,也映在龙明漱的脸上。

      那张脸仿佛冰轮一般皎洁。我远远地观着,没有上前。她也是远远地站着,面色沉郁,不屑走进。我有一瞬觉得,面前之人……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有心包庇他。这样做于你没有任何好处。”她说出第一句话,几近无瑕的面容间不带一丝一毫情感——或许是夜色渐渐变得浑浊致使我没有看清。

      我端着手在胸前,彬彬有礼地答:“交了钱的都是我的病人,等我治好了,姑娘再来杀他也不迟。”
      “五倍的价。”
      “契约已定,我只拿该拿的,再说……太贪心,有时未必是什么好事。”

      我说了这句话,她并没有瞪我——也许是她根本不会瞪人,只是掏出一袋儿银子抛了过来。
      我抬手接过,沉甸甸的,冷冰冰的,分量不少,有些疑惑,“你也要治病?”

      她早已转过身迈出几步,微微侧了侧头,“龙明漱……预付的,下次我受了伤,便找你——”
      龙明漱,我念着她的名字,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人活着,要开心不容易,却也不难。譬如,我会顶着西村王大妈家的黄毛小子逛市集,给他买好多小泥人、木剑;会帮着东边种瓜点豆的李大爷挑水,帮他砍几个木桩围成篱笆;有时一个不留神说错话,还会使得隔壁张伯的女儿绯红了脸颊,甩了帕子扭头跑开去。

      可我觉得,龙明漱这人一定不开心。
      她的冷漠已经和她的剑合二为一。她的剑冷若月辉、清丽无双,叫做“洞庭遗月”。而那秀锋急转,之后我有幸领略,便是一次帮李大爷砍柴的时候。

      当时,她杀了一个人——是叫“孟回生”的一个男人。
      这个死人在自己死前曾找过我。

      龙明漱杀孟回生的时候,我只听到破风一般、剑刺破胸膛的声音。
      那个男人在她电光火石的剑下坦坦荡荡做了孤魂野鬼,可那个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她是十分冷酷地看他倒下的,即使对方嘴角噙着一丝唤作温情的笑意,她也没有丝毫被触动。

      但让我惊讶的是,之后这个异常冷漠的女人跪了下来,半个身子趴在了那具尸体上。稍后,她渐渐悄声地呜咽起来,足足一个时辰,就连那冰冷无情的剑也撂在一边仿佛沾染上泪水。即便那样地跪着,仍是浑身颤抖,黑色的衣袂上是那个人的血绽出的花,乌鸦不住在林中嘶鸣。

      但在我看来,那哭声中没有半点儿撕心裂肺。可反过来一想,这样的女子应是不会轻易流泪的,除非倒下的这个人,是她什么重要的人。可既是重要之人,却又为何害他性命?又或者亦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龙明漱终是昏了过去,在那个死掉的男人的怀中。
      我收了她的钱,自然会救她。

      一般死去的人,我没有义务替他处理后事,但这个孟回生仿佛早就料想到自己的死,也早已付清了银两,至此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之前来找我。

      当时他说,人死了,尸体也会生病,他不愿让那些蛆虫从他的□□里长出,还请我这个大夫代为火葬,也算是治了病。

      他说的挺有道理。虽然我见他嬉笑轻薄的面容,心中大约不爽而又印象深刻。索性我是大夫,只要给了钱,我就会用心替他治病。

      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没有人来打扰,我将这个死皮赖脸的死人的尸体搬到架起的柴木间,稍后便点燃大火。火光照亮了人,心底异常平静,只有树枝毕剥的声响。

      火光燃起时,龙明漱就躺在屋子的木床上,我先前为她诊过脉,外伤不轻却也不重,心病却似沉疴已久,当需心药来解。可我猜,龙明漱的心药,已被她自己狠心扼杀,步入黄泉了。

      孟回生死后的第二天,天就下起了小雨。那天,龙明漱站在屋檐下,雨水正打在她苍白的面庞上,她的眼瞳依旧是冰雪一般,只是没有初见时的明亮。

      “你们好像很熟……你怎么会杀他?”我犹豫了许久,这才开口问。心病也是病,尤其不好治。
      “他要杀我。”
      我十分惊讶,只是她从不说谎话,况且那声音里到底是有恨的。

      “我将他的尸体烧了,骨灰就埋在小树林里,我只知他叫孟回生……你可以去看看。”
      可是想起孟回生那个人,我竟找不到一点真正可恨的影子。他相貌清俊,一派风流倜傥,说话温和风趣,虽说略显轻薄,但到底是个不羁浪子。

      第四日,雨停了。龙明漱一早便离开屋子,又留下一笔钱。
      这个女人着实奇怪,每每看病都要预付,好像每每都料定了自己会受伤。我甚至觉得,她是每次都做好了受伤亦或死亡的准备。

      一次,她预备在夜里离开,临走时说,若这次回不来,就不用等着给她找零钱了。我似懂非懂,嘴边只嘱咐她小心些,我还想治她的心病呢!
      没想到这样的话让她发笑。那是头一回,虽侧着脸,但我想那笑容一定很不错——天上正圆的月亮,虽为清冷,却极明艳。

      第二个月,龙明漱还没有来,看着即刻要落下的上弦,竟有些怅然若失。我是在有上弦月的那天见到的她,本以为再有上弦月的时候,就又可以见到她了。

      可惜,却也没有。我只身蹲在屋檐下,开始料想她应该过得挺好,起码没有再受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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