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道长不太冷[剑三]》如鱼饮水

4、第四章

　　国都长安，仍一派盛世的繁华模样。那朱门高院下的腐烂冻骨深埋地下，只滋生出一簇簇锦绣如花的贵人们。

　　苗人偏居一隅，从未见过大唐国都盛景，曲念一时间被迷乱了眼，张圆了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恨不得一只盯着亭台楼阁，另一只追着车水马龙。一路艰险，朝不保夕，她一个孩子，却要背上这等苦差。叶淮风心下怜悯，便在去马市的路上，陪着她逛游。

　　街市桥头的小贩担着花花绿绿的小玩意，曲念几乎都没见过。叶淮风也不催她，还破天荒地掏钱给她买了一只小鼓和一个糖人。

　　天气有些阴，飘着濛濛细雨，站在桥上望去，两岸翠柳如洗。曲念举着把油纸伞在后面蹦蹦跳跳地走走逛逛，叶淮风揣着手不疾不徐地信步前行。

　　他走着走着，便停在了桥上。

　　对面桥头红叶纷飞，一男子拾级而来。雪衣乌剑，丰姿隽秀，如孤峰寒泉，峭拔清洌。

　　不远处有一个很眼熟的乞丐，扛着竹棍，挑着一坛酒追了上来，“云深，叫你等会我，你能不能别一个人乱跑啊！”

　　趁雪衣男子回头之时，叶淮风脚下抹油，一溜烟朝后跑了。

　　他一把扛起不明所以的曲念，甩开白色道袍的衣袂，像只扑棱翅膀的老鹤。

　　“喂！神棍！你干嘛？不去马市了？”曲念乱蹬着小腿叫道。

　　“嘘，快跑，遇见仇家了。”叶淮风头也不回道。

　　两人气喘吁吁，蹲在路边半死不活。曲念气呼呼道：“现在去哪儿？”

　　“绕道去马市，买了马赶紧走。”叶淮风左顾右盼，生怕遇见谁似的。

　　“什么仇家这么可怕，叫什么名，说来听听？”曲念忽然来了兴致。

　　“你想干什么？”叶淮风挑眉觑向她。

　　“问出你的弱点，抓你小辫子呀！”曲念坦白。

　　叶淮风哂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以后你躲他远点。我仇家叫云深……”

　　“云深？！”曲念一惊之下又有些兴奋，“你说的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叛出纯阳宫的云深？那个‘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的云深？”

　　“咳……我觉得他名声没这么好吧。”叶淮风撇嘴。

　　“你怎么和这样的人物结仇的？”曲念兴致勃勃追问，“你们都是纯阳宫出来的，你们那时候认识？”

　　“他还在纯阳宫时，我是他师父。”叶淮风眼中忽然有几分黯然。

　　“哦……”曲念点点头，“我懂的，算卦测字也挣不了几个钱，有这么几个名人徒弟也好拉生意。没事，我不介意。你继续说。”

　　叶淮风顾不得黯然，扶额道：“我真是他师父……”

　　“他修太虚剑意，你修紫霞功，气纯师父能教出个剑纯徒弟来？”曲念托着腮帮子耷拉着眼皮，“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纯阳心法分为两派，一派为太虚剑意，俗称剑纯，注重外功和剑法；另一派为紫霞功，俗称气纯，修炼内功为主。

　　“他以前是气纯来着……”叶淮风解释。

　　“哦……然后呢？”曲念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脑门上写着“你骗人”仨字。

　　“小丫头，不跟你说了，”叶淮风又环顾了一圈才站起身，“快去买马，赶紧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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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节正赶上秋闱结束，不少落榜的读书人买马回乡。马价颇高，好马也大多让人订走了。叶淮风终于挑出了两匹，和马贩子议价交款，准备牵走马时，忽觉背后一股猛烈的杀气直逼而来。

　　多年的临敌经验让他在思考之前就本能地避开，几乎与此同时，他眼前炸开了一片血花。

　　两匹高头大马连叫都未叫一声，就已被砍落了马首。腥热的鲜血四下喷溅。

　　曲念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既忘了惊叫，也挪不开脚步。

　　雪衣男子提着滴血的长剑，清清冷冷唤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师父，让叶淮风从脊梁骨窜上一股寒意，浑身发毛。曲念虽是孩子，却也懂得察言观色。她从未见过叶淮风脸色如此苍白，鼓起勇气低声道：“看来你真是他师父，他也真是想杀你。道长，别管我，快跑。”

　　叶淮风置若罔闻，反倒缓了缓神色，“徒弟，好好的马儿，何必非得杀了不可？”

　　“马杀了是可惜，但师父若跑了，却更可惜。”云深漆黑的眼瞳凝视着叶淮风，白皙的面颊上溅了几滴鲜血，他却擦都不擦一下。

　　就算美若天人，此时曲念也只觉得此人如恶鬼般可怕。

　　“云深，你又发什么疯？大老远看见满地血，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乞丐烦躁地抓着自己一头乱发走过来。

　　“牌九哥！”曲念见了他，小声叫了一声。

　　“小念念，”牌九朝她笑了一下，又惊讶地看着叶淮风，“道长，你们也来长安了？”

　　他摩挲着下巴，片刻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你和道长都看上了这两匹马，道长出价高，马贩子卖给了他。你赌气把马砍了，是不是？”

　　“……”云深面无表情，仍是直勾勾盯着叶淮风。

　　“这两个人我认识，你卖我个面子，别为难他们了。”牌九似也拿这人没辙，苦着脸说。

　　“他是我师父。”云深忽然道。

　　“你师父？我怎么没听说你有师父，你师父……等等等等，你师父……你说你纯阳宫的那个师父？”牌九说完惊愕地打量叶淮风。云深当年血洗江湖，叛出纯阳前，确有个师父。他既已成名，坊间传闻颇多，牌九自然也听说过他和他这个师父的恩怨。

　　“你是个小魔头，我以为你师父得是个大魔头，没想到却是这么普通的纯阳宫道士。”牌九点了点头，不再试图插手其中。

　　“牌九哥……”曲念忧心忡忡道。

　　“小念念，过来，那道士不是好人。”牌九伸手招呼曲念。

　　曲念看了叶淮风一眼，却没有挪步。

　　叶淮风叹了口气，“云深，如今我有要事在身，你要杀我，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吧。等我办完了事，回来任你处置，你意下如何？”

　　“师父的话，我如今是一句都不敢信了，”云深的眸光隐在低垂的长睫下，莫名生出几分忧郁之色。他抬起眼睫，忽而冷冷一哂，“我现在便可杀了你，又何必多等。”

　　“杀了我你便痛快了么？”叶淮风出乎意料地问。

　　云深蹙紧眉头，眼中竟滑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动摇。

　　“你可以杀了我，可我死前却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不痛快，”叶淮风抱着根拂尘，侃侃而谈，“我可以和你约定，等我事情办完，就去论剑台等你。到时无论你想如何处置我，我都任你宰割，保证让你杀个痛快。”

　　“无论如何处置，你都任我宰割？”云深望着他，微微一笑。

　　“我对纯阳祖师发誓。”叶淮风一本正经道。

　　云深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收入乌鞘之中。

　　耽搁了些时辰，叶淮风匆匆又挑了两匹马，将小毛驴托付给客栈掌柜，带着曲念出城。

　　“为何要答应他那种事？”一路沉默的曲念忽然问。

　　“不然如何脱身？”叶淮风无奈道。

　　“可是……把我送到雁门关后，你真的要去论剑台等死？”曲念眼眶发酸地诘问。

　　“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先把眼前的要紧事办妥，旁的不要紧的日后再想办法，”叶淮风不以为意，“而且……”

　　……而且，人固有一死，能死在那人手里，也算他最好的归宿了。

　　这样的话，他却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