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渡知否》执笔汇

107、一纸书信

　　救援工作和后事工作持续了好几日，期间风吟鹿鸣也时常呆愣在原地，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他好像看见，司空逍遥还在那里，一边说着笑，一边利索地办事。
　　“司遥……”风吟鹿鸣伸出手，却捕获了虚无的幻影。
　　幻影似波澜一样逐渐消失，回忆像玉珠一样坠落在地又弹起，忽然炸裂，浮现在眼前。
　　“阿鸣？阿鸣！”
　　风吟鹿鸣从空洞的状态中忽然清醒，有些茫然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你又在发呆了。”东方子夜带来了饭菜，往桌上轻轻放置，“先吃饭吧。”
　　“说来，后日便是你生辰了，你……”
　　风吟鹿鸣看着饭菜，并没有多少胃口，浅尝一口，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搁下筷子：“这生日不过也罢，过去，司遥会在身边庆祝的。”
　　东方子夜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两人双双陷入沉默。
　　“要不，先拆开司遥给你的信件吧？”
　　风吟鹿鸣闻言，抬头望着东方子夜。但东方子夜只在他的眼神里看见了空洞和迷茫。
　　“……好。”
　　两人拆开了信封，先掉落出来的，是一枚精致的雀纹银质戒指。
　　风吟鹿鸣像看见宝贝一样轻拿起来，攥在手心，生怕脏了坏了。
　　随后展开的，是一封很长很长的写着清秀字迹的书信，还带着很新鲜的墨香味。想来是封的严实，墨香还没消散。
　　“致吾友。”
　　“阿鸣，见字如面。想来你看见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了。不管怎么说，先祝你生辰快乐。今年，还有往后，不能陪着你过生辰了，我很抱歉。”
　　“其实我的本名并不叫司遥，我是逍遥门的少主，姓司空，名逍遥。这么久的相处时光，我更喜欢你喊我‘司遥’。不过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名字只是个代称，知道是谁便可。”
　　“父亲他早已知道我们逍遥门有灭门之灾，把我藏匿起来，不为世人所知。幸得风吟家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得已在风吟家修习，已有十六载。想来，父亲他给我取名逍遥，是希望我能将逍遥门东山再起吧。可惜，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足，只能以这种方式去报灭门杀亲之仇。”
　　“一直以来，逍遥门和轩辕门情同手足，乃是姊妹派，一起治理权忠城以及周边地区。先前的权忠城被分为姊妹二城，轩辕掌权，逍遥掌忠。再后来，司马煌为一己之私，吞并逍遥门，掌管权忠城，杀我家人，灭我满门，抢夺逍遥门的一切，为己所用。而今的比武大会提前，也是司马煌想吞并天下。我不愿让我的悲剧在你们面前重演，于是决定以身犯险，以卵击石。不管结果如何，我是否能成功，我怕是看不见了，但是，我不后悔。”
　　“阿鸣，送你的那枚戒指，刻有雀纹，这是逍遥门的标志之一。而戒指，则是逍遥门的信物。我会将戒指递交给家主，希望家主和你，能带着我、以及逍遥门上下所有人的意志走下去。其实，这枚戒指，也是承载了我对你和东方子夜的祝福之情。祝阿鸣生辰快乐，也祝你俩百年好合。”
　　“阿鸣，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家主他，其实并非你想的那样，他也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不得已。你的母亲苏含雪和我的母亲苏含霜乃是孪生姐妹，也是踏雪寻梅当代掌门人苏雾凇的妹妹。而我的父亲司空无迹，和家主风吟断青也是交好。说来，家主他不叫这个名字的，他有更好听的名字，名唤风吟行韵。因为某些原因，你的母亲生下你就逝去了，家主他也是为了护着你才立下不收女流的规矩。其中的原因我并不知晓，但家主他一心都是为了你的安全。所以，司遥恳请你和家主重归于好，不要再彼此争斗了。”
　　“阿鸣，你其实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发现，风吟家族的弟子都很尊敬你，有时甚至超过了对家主的尊敬。如果是你来当风吟家主，想来风吟家族会变得越来越强盛。但我知晓你的性子，你喜安宁，喜自由，不喜尘世的纷扰，也不想与什么势力权力纠缠过多。所以，尊重自己的内心吧，当一个游侠野客行走世间，未尝不可。”
　　“我在写这封书信之时，想起了很多很多。你可曾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眨眼间已经长成落落大方的青年才俊了。像我们在十里风吟里舞剑，像我们偷跑到山下玩闹，还有好多好多很开心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重来一遍。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阿鸣，我不是什么好人，但，终究也不算什么坏人吧。我知道我此行会杀了很多人，鲜血会沾染我的双手，我会万劫不复，我会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为了天下的所有人，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起，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迫不得已的话，我会燃烧自己的灵魂去和司马煌殊死一战，但那样一来，我怕是连灵魂都不剩了。不过没关系，我相信，有你在，有泊尘在，有栖凤在，我就会一直存在于世界上。”
　　“我不奢求世人的原谅，我只求自己心安，求逍遥门各位的在天之灵可以欣慰一笑。”
　　“‘逍遥儿，逍遥魂，逍遥寻得了天上人。’这一句是娘教给我的逍遥门的童谣，但我只记得这一句了，惭愧得很。想想，这句童谣，居然带着些哀伤。不过，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句话，记住我们的每一段回忆。”
　　“东方子夜是个好人，枫也是个好人，他们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小阿鸢。我在肮脏的地方摸爬滚打过，所以我很擅长观察每个人的眼神。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寻找到了在乎的人，那便是你和阿鸢了。”
　　“阿鸣，我这一生有着太多太多的谎言。名字也好，身世也好，为人处世也好。平日里装出来的漫不经心和散漫都是伪装，为的就是不让人看出我的内心藏着太多的阴暗。但是，阿鸣，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无二话。司遥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挚友，我不想让我的挚友蒙受太多的虚假之言。认识你，我很开心。我可以自豪地说出，我有风吟鹿鸣这么一个世间最好的朋友。谢谢一直以来的友情，谢谢风吟家族的收留相助之恩。”
　　“最后啊，祝你和东方子夜能长长久久，祝各位一切安好，也祝风吟家族日益强盛。再见了，阿鸣，还有爱你的所有人。我走啦，勿念。”
　　最后的署名，是写下了“司空逍遥”又划掉、在一旁补上的“司遥”。
　　风吟鹿鸣看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
　　“司遥怎么可能是坏人呢？司遥那么好，那么会笑，那么会制造气氛……”风吟鹿鸣的眼泪滴到书信上，晕开了一片的墨水，“司遥他……他不在了。”
　　东方子夜轻轻搂住他：“是，也不是。他不是说了，戒指在，泊尘在，栖凤在，他就在吗？”
　　抬眸，泪光之下的眼眸出现了几分色彩。他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肌肉撕扯着嘴角，呜咽声从喉中传出，哭得撕心裂肺，哭嘚让人心碎。
　　十六年的相伴，十六年的成长，风吟鹿鸣早已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起居，吃饭，甚至睡觉都能在一张床上的好兄弟，在自己面前慷慨赴死，这个打击，换谁，都无法接受。
　　东方子夜只是默默地陪着，让枫拉着周子鸢出去。
　　风吟鹿鸣需要安静。他也不想让自己年纪尚幼的妹妹，承受太多的哀痛。
　　“哭吧，哭出来了，就好受了。”
　　悄言絮语之下，是一个过来人对他人的陪伴和安慰。

　　风吟鹿鸣的生辰，终于还是在一片沉寂中度过了。
　　风吟鹿鸣戴上了那枚戒指。戒指在他右手中指上熠熠闪光，好像能看见某人没心没肺的痞笑。
　　从权忠城回去的路上，在某处客栈里，风吟鹿鸣找到了风吟行韵，与他难得的交流了一下。
　　“父亲。”风吟鹿鸣敲了敲门。
　　得到应允之后，风吟鹿鸣进了门，在风吟行韵的指示下坐了下去。
　　风吟行韵沏了一壶茶，道：“何事？”
　　“孩儿是想来问您一些事情。”风吟鹿鸣看着风吟行韵推过来的一盏茶，不为所动。
　　他抬眸看着风吟行韵，缓缓道：“可否告诉孩儿，母亲是因何而死？还有您为何改名叫风吟断青？”
　　“……”
　　风吟行韵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是司遥告诉你的吧？”
　　见风吟鹿鸣点头，风吟行韵饮下一盏茶，将另一盏茶倒在地上：“这一杯茶，敬司空逍遥。”
　　他又将茶水倒入茶杯，再次倾倒而下：“这一杯茶，敬你母亲，苏含雪。”
　　“这一杯茶，敬逍遥门掌门，我的好兄弟，司空无迹。”
　　“这一杯茶，敬逍遥门掌门之妻，司空逍遥之母，你母亲的姐姐，苏含霜。”
　　四杯茶落地，腾起热气。
　　热气朦胧之中，风吟行韵慢慢回忆起从前：“我和无迹，相识于一场年少轻狂的对决之中。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在打了那一架之后，成了无所不谈的好兄弟。说来劝架的，还是苏氏姐妹。我们四人渐渐地一起修习，一起玩闹。再后来成了名正言顺的一家人，各自执掌一方，彼此之间的来往也是不曾间断。”
　　“后来，有个黑影找到我，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他开出的条件是助我成为天下之主，但是代价便是当时含雪怀中的胎儿任他所用。这胎儿，便是你了。”
　　“他说，以后会有个叫子鸢的女孩儿，希望让你去将子鸢带回家，激发那孩子身上的灵力。他还说了，可能会有个叫东方子夜的人找过来，让我一起将两人收留。”
　　“我不同意，将他驱赶而出，哪知他恼羞成怒，强行夺取，在你母亲身上下了诅咒。如果不顺从的话，你母亲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无奈，我只得忍痛答应。可谁知，你母亲还是难产而死，我却无能为力。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母亲。”
　　“所以我就想着，那就干脆让你见不到女性，这样一来你就不会成为那黑影的傀儡了。于是我立下门规，更名改姓，为的就是让自己先封了情念。断青，也就是断情。我想有我带头，你也不会像我一样是个苦情之人。但我想得还是太天真了，没想到还是应验了他说的话。”
　　“对你，对你母亲，对周子鸢，对东方子夜，对枫，我都有太多太多的愧疚。我罪孽深重，但我也别无他法。”
　　“鸣儿啊，你不是想走吗？走吧，带着他们走，走的越远越好，最好走到天涯海角，让那黑影再也找不上你。这样一来我也就……”
　　“爹！”风吟鹿鸣打断了风吟行韵絮絮叨叨的话。
　　但长久以来的隔阂，让风吟鹿鸣不知如何开口。
　　他来找风吟断青的目的之一，也确实是想离开家门，像东方子夜那般游荡四方。
　　风吟行韵见风吟鹿鸣这纠结的样子，忽然笑出声：“臭小子，走了就别回来了！”
　　“我会对外宣称风吟鹿鸣违背家规被逐出家门。等走之后，就隐姓埋名吧。”
　　“爹……”风吟鹿鸣踟蹰再三，“对不起，原谅孩儿不孝。”
　　风吟鹿鸣哽咽了一下，还是说出口：“能否，告诉我娘的墓在哪里？我一直都不知道……”
　　“凤啼泉。”风吟行韵盯着风吟鹿鸣腰间的佩剑，“你母亲最爱在凤啼泉坐着了。这栖凤剑，或许也是你母亲对你的祝福之一。”
　　“孩儿想先回去看看，可以吗？”
　　风吟鹿鸣像是个孩子一样，又是期待，又是小心翼翼。
　　“当然了。风吟家族永远都是你的家，十里风吟，永远欢迎你回来。”

　　回到十里风吟，风吟鹿鸣先是为司空逍遥立了个墓碑——虽然是一个无尸墓，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轻轻招手，轻轻告别。
　　随后飞奔而去，冲着凤啼泉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
　　待香燃尽，风吟鹿鸣浅笑：“娘，孩儿不孝。”
　　“孩儿有喜欢的人的，他叫东方子夜，是个很好的人。”
　　“还有啊，孩儿有个妹妹，虽然不是亲的，但是她对我而言，就是家人一般了。”
　　“娘……”
　　风吟鹿鸣坐在凤啼泉一旁的石头上说了很久很久的话，像是放下了牵挂，直起身来。
　　“娘，孩儿走啦！孩儿也想看看你所看过的世界，看看东方子夜看过的世界。”
　　“再见啦，十里风吟。”
　　风吟鹿鸣只身离去。灵风吹拂起他的衣袖，轻抚他的发丝，像是在告别。
　　风吟鹿鸣和东方子夜解释了一番。
　　当然，东方子夜尊重他的选择，拉着周子鸢和枫：“走吧，让我带着你一起看看那草原大漠，那雪峰山峦。”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等着我们去邂逅，出发吧。”

作者有话说

　　再见，再见
去流浪吧，带着友人的意志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