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82、铃铛

　　“我再上去看一看。”长空回到中泽水面，逍遥随行。后头，摇光与尺木、子陵也一同上来了。

　　天色已暗下，空中星河璀璨，万里无云，然而瓢泼大雨便是从这样的空中噼啪砸下来。

　　“先疏水吧。”长空道。

　　不管永昼国国师如何神通，雨连日下，水连日涨，他总不能把堤坝堆到天上去。

　　中泽周边，地势最低的是惊鹿山一带山壑，惊鹿山中，原本也有几条河流，从中泽出通往瀚海。为防小虺们偷出中泽，通往这几条河流的入口都被设了禁制，只有水流能过，现下这几条河口，已被国师毫无章法的落石堵住。

　　“先将这几条河重新打通，看看能让水位回落多少。”长空道，“这国师太乱来了，把所有河口堵住，中泽水位岂不是永远无法回落。”

　　摇光执着竹简，没有落笔：“大人，你最好不要出手。”

　　移石这种简单的事，谁都能做，长空也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冒上违背天之道的风险，退到一侧。

　　尺木唤来泽中数十名弟子，围在一道被堵死的河口前。

　　子陵指挥道：“先从最上头的石头开始移，免得下方水口豁得太大，无法控制。”

　　惊鹿山一带本就没什么人，移山一事出后，山中人赖以生存的打猎地也没了，只能纷纷迁徙，现下几乎荒无人烟。

　　长空眺望远方，不知当年关住他们的鬼哭涧，去了哪里。

　　逍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少爷在找当年，我们走过的地方？”

　　这番说辞实在暧昧，长空却也没有否认：“鬼哭涧中怨灵无法除去，现下这一片都被移为平地了，却不闻鬼哭。”

　　逍遥道：“村中人都已迁徙，怨灵的执念是让他们离开，如今达成，自然消散了。”

　　后方山上，小蛟们移开一座山顶，中泽水从顶上涌了出来，形成一方瀑布，哗哗落入干涸的河道。

　　再拓宽口子，水流太大，难保会将旁边的区域冲塌，子陵便指挥着小蛟，开拓另一处河口，等中泽水面稍降下去些，在拓深河口。

　　一夜过去，中泽南岸原本的七个河口全部被挖通，疏水顺利无比，小蛟们传来一阵欢呼，摆尾在瀑布中嬉戏起来。

　　正这时，连日的大雨停了。随之而来，第一道被挖开的河口处，突然传来巨响，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仿佛有滚雷盘桓，却什么也瞧不见，凭空之中，降下一道巨大的灰影，一寸寸显露形态，竟是一块巨石，轰然落下，砸在河口上，不过片刻，便堵住了水流。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是那国师？”长空抬头四望，却没在空中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惊鹿山现下根本无人居住，不会有人受难，他为何阻止我们疏水？”子陵讶异道。

　　他不让中泽水流出，究竟是为了什么？长空思考着，找寻落石的准确来源，却见第三道河口被堵死后，按规律该降下落石的第四道河口上方，没有动静。

　　是国师想通了此举疏水能决后患，因此停手？长空正猜测着，却看众蛟聚集的第七道河口上，落石出现。

　　“都闪开！”长空化作赤龙，逍遥立时攀住长空前爪，两人飞速冲过去。

　　一群小蛟根本没有防备，听到示警，想要躲避时，已来不及了。

　　逍遥一扇挥出护障，然而还是太迟。

　　第一波落石砸下，将最上方的五六尾小蛟砸下瀑布。

　　第二波落石再下，此时逍遥护障已开，落石触上护障，被弹开。

　　下方无恙的小蛟们，三五成群地驮着伤者，离开瀑布。

　　尺木与子陵赶过来，检视弟子们的伤势，幸而蛟身健壮，大多伤得都不重。

　　长空昂首朝天，盯着方才落石那一点，飞了上去，绕着河口上方打旋，空中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仿佛那落石是凭空而生。

　　“为何畏畏缩缩，不敢现形！”长空怒喝。

　　回应他的，是又一波落石。

　　落石点升高，似乎瞄准过般，块块对着长空龙首。

　　长空无畏无惧，口中喷出灵火，瞬间将落石融尽，继续向上方搜寻。

　　逍遥眯眼环顾四周，忽然侧头道：“少爷，你听。”

　　长空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叮——

　　是铃铛的声音，不重，回荡在身周。

　　逍遥出扇，凌空书下符箓，扇面一旋转，符箓一分二，二分四，最终化作八张，朝八个方向飞射而出。

　　七张符箓打了空，长空左前方一张，触到了什么，空气中泛起一波涟漪，一道红色随着涟漪显现。

　　涟漪越扩越广，将红色范围扩大，竟是一条赤色灵蛟。

　　察觉身形被发现，灵蛟扭头远离长空，朝平昌城方向腾去。

　　子陵在下方，看到空中一切，不可置信喃喃：“露泽……”

　　他飞身化蛟，追着赤蛟而去。

　　赤蛟身形已完全显露，背上还坐着一名男子，手执一面铜镜，男子显然通符箓之术，一手拍在赤蛟侧身的符箓上，符箓随之破碎，一蛟一人身形重新隐没在夜空中。

　　子陵急追而去，见目标消失，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追，一顿之后，沿着他们原本行进方向腾去。

　　行踪暴露，按原本方向走是最不可能的，子陵慌乱之下，全然失了分寸，完全没有多加考虑。

　　“大师兄！”长空化龙后，龙身比蛟身还要庞大，速度自然也快，追上子陵，“他们不会往这边走。”

　　“那会去哪里？”子陵环顾四周，眼中茫然与不安汇聚成浓浓焦虑，“露泽不会做这种事，定是有什么缘由，她一定有危险！”

　　纵使千年未见，长空也不信自己的师妹会害中泽，认同子陵所说，但现下像无头苍蝇般乱找，确实不是好办法：“我们需先探明，他们有可能前往哪里。”

　　尺木拖着苍老的蛟躯，姗姗来迟：“先带小蛟们回中泽，我们从长计议。”

　　-

　　中泽，一众受伤小蛟被安置妥当。长空一行三神，与尺木、子陵回道殿中。

　　“可能会去哪里……”子陵神色凝重，坐立不安，忽然道，“先前说是永昼国国师，那他们必定在平昌城的王宫中！”

　　小弟子们受伤，却是露泽所为，尺木忧虑得踱步，不过好歹比子陵镇定许多：“听闻国师拯救苍生，受百姓拥戴，不是什么恶人，不该会无故伤害我灵蛟一族。”

　　“我中泽从来未树敌，那还会是谁？”子陵以往大师兄的稳重，都被露泽的身影击溃。

　　长空拧眉思索，忽然道：“他们还会再来。”

　　子陵问：“你如何确定？”

　　“如果幻术被破，你会怎么办？”逍遥道。

　　子陵思绪已经全乱了，一时答不上来。

　　长空道：“不管是谁为之，什么目的，坚持了千年，就这么简单放弃，肯定不可能。只会暂歇整顿，静候时机，卷土重来。”

　　“时机？”子陵按捺下急躁，想了想道，“他们阻止中泽水流出，只要我们再开河口，他们一定会回来，但敌在暗处，这太危险了。”

　　“今日逍遥这一符箓，已经让他们知晓，中泽中现有高人，可破隐藏身形之术。”长空说，“这千年来，他们最大的筹码已失。若要卷土重来，最好时机，便是高人离开之时，他们一定不会离开太远，而是在中泽附近，窥看我们的动向。”

　　长空转向逍遥与摇光：“他的幻术，可是道枢山的术法？”

　　摇光全程旁观，虽没有出手，却将全局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任何我所知的阵法或符箓，但不排除，是近千年来山中新研制的。”

　　长空：“要搬石搬水，再用幻术隐去偌大一条灵蛟，修为一定不低……”

　　“等等，搬石搬水？”子陵迷惑道，“落石和降水，是同一者所为？”

　　原本长空的确推断是两者所为，但由今日落石人看来，落石目的并非阻止水患，似乎是让中泽水无法褪去，这便与降水的目的一致了，加之落石天象与降水天象，如出一辙，且不同时出现，按此推断，极有可能是一人所为。

　　逍遥以收拢的扇子点着桌面，说道：“蛟躯庞大，用以移石搬水，事半功倍。”

　　“你是说石头和雨水，都是露泽搬来的！”子陵不可置信。

　　“她应当是被控制了。”长空道，“也许就是在千年前渡劫之后，因为身体虚弱，被人钻了空子。”

　　子陵懊悔地一拳砸在桌面上，当年他若是不顾着自己修养，陪露泽前去渡劫，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大师兄，这不是你的错。”长空劝解，“我们当下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击溃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救回露泽。”

　　子陵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松开拳：“你说的不错。”

　　“露泽现下在他们手中，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长空说，“那人似乎并未在意露泽手中的铃铛，我们虽看不见他们，却能以铃铛之声感知。”

　　铃铛声虽然微弱，但只要噤声，侧耳聆听，凭灵蛟的耳力，想找到蛛丝马迹，绝对不难。

　　“逍遥，明日我们三人出中泽，要让那人知晓，所谓的高人已离开，你多书些符箓留下。”长空将计划道来，“届时雨、石一起，便让泽中灵蛟出动升空，寻找铃声来处，以符箓让其显形。”

　　逍遥已推测出下一步计划，接道：“我们不会走远，蛰伏在附近，异动一起，便会立时折回……”

　　“慢着。”子陵打断道，“你说，露泽的铃铛还在？”

　　“今日我正是听到了她的铃铛声，才感知到周围有人。”长空不知道子陵为何对这一点特别关注。

　　子陵道：“不可能，我在那铃铛上注入过灵流，能感知露泽去向，但这千年来，我试过许多次，没有一次感应道灵流回应，我以为铃铛已经被毁了。”

　　这便奇怪了，长空今日所见，那铃铛完好无缺，连灵石的蔚蓝色泽，都半分未变。

　　“存在却无法感应，也有可能是因与我们不在同一界。”比如天神界、比如幽冥界，逍遥道，“比如，镜中世界。”

　　露泽背上那男子，手中正持着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