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凉风有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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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接连响起的四声吆喝似乎要贯穿这个坐落于扬州城最偏僻西北角的宅府。
这宅子一眼望去也极为幽深，单是从门外看，一砖一瓦无不透露着精致，雕栏玉砌，丹楹刻桷，颇为富丽。只有一点让人不解，像这样的人家，门上怎会连块家族的牌匾都不见？叫人摸不透这家的身份。
浩荡的四辆马车停驻门前，却只见有一人掀帘下车。男人约摸四旬余几，一副官相打扮，平淡的面容瞧不出任何端倪。看守门口的小厮一见来人，惊诧之后便毕恭毕敬地屈身行礼，带有一丝慌乱。
男人刚踏入门阃，便听得一阵悠扬沉稳的嗓音，莺啭的歌声伴随着清脆的琵琶音透过半掩的窗户倾泻而出。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
男人霎时脸色铁青，双眉紧蹙，怒目圆瞪，满身的怒气瞬时就要迸发出来。
我正闭目拨弦，细碎的琴音缠绕着指尖，仿佛下一刻就要跌进这琴曲中了。“咣当”一声，门被重重摔开，惊得我下意识甩开了拨弦的手，定睛一瞧来人。
一室的恬静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呵，你们母女俩真是好雅致。”
我还当是何人在此粗鲁放肆，原来正是我的父亲，太尉江大人。我面色不改地依照惯例行了个礼，怀中仍抱着琵琶。
母亲对他话里的讽刺充耳不闻，淡定自若地答道：“大人怕是算错了时间，来错了日子。”
不错，每隔四年从璟安赶来扬州，是父亲一向的惯例，所以自打我出生后，与这位被我称作父亲的人，不过只有三面之缘。奇就奇在，他去年二月才“打扰”过一次，照理说，我与他的下一面应是在三年后才得见的。难为我去年刚送走这位“贵客”时，还因为短期内不得相见而长舒一口气，眼下这情景，倒叫我想把那口气再吞回肚子了。
“我的私宅，来不来还要看时候吗！”父亲冷哼一声，狠狠剜了母亲一眼，“倒是你，这嗓子，不想要了是吧！”
母亲原本淡漠的眼神终于有了闪烁，惊恐之色一闪即灭，转口避开了话题：“大人此番前来，应不是视察府邸这么简单吧？”“视察”二字被母亲咬得格外重。
父亲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偏偏头示意我出去。我便格外乖巧听话地溜出了屋门，正愁没借口脱身，我可不情愿在这春光大好的日子看他一张臭脸。
侍候在门口的画镜见我神情豁然地出来，抚了抚胸口，拉住我窃窃道：“小姐没事吧？刚才见大人铁青着一张脸冲进来，真要把画镜吓死了。毕竟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过，再不许咱们这院儿里传出歌声……夫人呢？大人训诫夫人呢吗？怎么不见夫人出来？大人怎地突然来了？难道是来个瓮中捉鳖的计策？”
我被这一股脑儿的发问缠得头痛，将手急急抽离画镜的臂窝，佯装生气道：“才受了气，还被你问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踩了什么霉运。”
她忙拉住我的手，嗤嗤笑道：“小姐的玩笑话赶不走画镜的！跟了小姐八年有余，连小姐的心思都摸不透的话，怎还配为人奴婢？”
“天底下称自家小姐为鳖的奴婢，怕也只能挑出你一个了。我与夫人若是鳖，那你这个小丫头可是虾蟹鱼贝？”我打趣道。
“若真是这样，画镜会拿自己作饵，亲自跑到小姐嘴里去！这条命，随小姐您怎么折腾，画镜都不吝惜。”本是说这着玩笑话，她却一脸正色起来，“这条不值钱的命，若非小姐好心收留，早在八年前便不知丢在了哪条街上，再衣不蔽体地被人扔在乱葬岗了。”
“你瞧瞧你，动不动就就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番话你说着不烦，我听着都烦了，可别再说了！”就着她的话，脑中难免浮现起八年前的旧事，也深知这份“搭救”，在当时于她而言是充满希望的一次重生，而于我而言不过是简单施舍的一份恩赐，没错，在当时我只当这份主仆情谊是一份施舍而已。可这漫长悠然的八载岁余，就是这样平静的陪伴，在我心里的分量已不是旁人做牛做马可比及的。念及此处，心头蓦地一动，语气里有些歉意地说：“虽让你得了一条命，却也叫你失了个妹妹。”
我与她之间已十分默契地许久未提她那个被我一同收留后，却被我父亲强行带回璟安太尉府的妹妹。再没什么比与曾经相依为命的亲人生而相离更扯痛人心的事了吧。我也曾试想与母亲分离的我，是否能如她这般佯装轻松以对，即便那年我父亲启程回都时，泪水铺面的她曾嚎啕地用弱小的身躯挡在马车轮前。我亦知她是这整个宅子里，唯一最殷切期待父亲来扬州的一人了。每次她都悄悄在我身后把头探得老高，只为看一眼那随行的人群中是否有她苦苦念着的那张面孔，尽管每次都失望以归。我知道的很多，能做的却廖无。在父亲面前否定他的决策，是我这个弃女力所不能及的。
她怅然若失的眼神在一瞬间读懂我自责的心理时便充满了宽慰，故作庆幸道：“在人间阳阳相隔，总好过在地府阴阴相隔不是吗？画镜没什么失与不失的。”她转头便调开了话题即刻续道，生怕我再就此事说下去牵出她的无限心思，“小姐还没说，大人是为何事前来呀？”
我顺势接下她的话答道：“谁知道呢。他把我轰出来了，许是找母亲有事吧。功成名就前的糟糠之妻，于他毫无任何助益了，他还能有什么事儿值得前来呢。”
“……小姐半晌没吃东西了，叫膳房的人偷了半天的清闲，可不能让他们白拿月俸了！画镜这就安排他们准备些合您心意的小点。”
我会意一笑，随着她向西厢房走去，“三餐有时，任是谁家也没有让家厨从早做到晚的道理呀！”
一路说着玩笑话后，终于落座，画镜便差人去通知膳房准备些点心送来，却不想点心未到，被一道消息捷足先登了。
一个面生的小厮前来道：“大人吩咐小姐房内的下人尽快打点好行李物件儿，不日便启程往璟安，以赴选秀。”
像是有堪比春雷的一记惊锤，狠狠敲在了我头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凉风有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