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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他后悔了 ...

  •   三月里霜寒露重,银月半遮,微暗的光线穿过料峭的寒宵落在雕楼画栋的檐角,一道天青色的颀长身影自那半明半暗的游廊而来。

      还不待那身影走近,闻沉渊便装作心有余悸地三步并作两步向他掠去:“大哥!救命!父王要活剐了我!”

      待得躲到了闻清潇身后,闻沉渊还有恃无恐地挑衅着齐王。

      齐王却是不再理会闻沉渊,关切地问:“这都大半宿了,清潇如何出来了?”

      闻沉渊从闻清潇身后探出头,十分不配合地拆台道:“您也知道大半夜了啊?还特意带人来堵我,这下好了吧?大哥也被你给吓醒了!”

      “你这逆子!”齐王向来持身端方,可总被自己这幼子气得无可奈何。闻沉渊见好就收,赶紧躲回了闻清潇身后,嘀咕道:“自己干的好事,怪我咯?”

      眼见着齐王又要发怒,闻清潇缓缓摇头,含笑道:“父王且消气,沉渊昨日里也受罚了,现下夜已深,便罢了吧。”

      “是嘛是嘛,圣人有云,君子之行,静以修身。父王,你可要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些才是,这三天两头就对我喊打喊杀的,我被人看见了满院子跑倒是不打紧,可要是有客来了,发现父王您追着我满院子跑,多失身份啊!”闻沉渊适时地附和一句。

      “你这......”

      “又要说我逆子?”闻沉渊撇嘴摇摇头,老顽固果然是老顽固,骂人反反复复也就那几句话,罚人也不过抄书跪祠堂,“父王您不如换个新鲜的,我都听腻了。在此之前,我要先回屋睡了,你们慢慢聊啊,我就先走了!”

      不等齐王出声,闻沉渊一溜烟便没了影子。齐王一拂广袖,言语间怒意不改:“都快弱冠了!还这般不成体统!”转而,他的目光盘桓在脸色略微苍白的闻清潇身上,又叹道,“罢了。”

      闻清潇的目光轻轻落在闻沉渊消失的檐角处,轻声笑道:“父王既是知晓沉渊为何故作顽劣,又何必动此大怒,伤了自己身体。”他微顿片刻,道,“若是真有朝一日,我相信,沉渊也能撑得起这偌大的闻氏,定不会教父王失望。”

      齐王陡然变了脸色:“清潇!”

      闻清潇不急不缓地道:“久病成医,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再清楚不过。我没有轻生的意思,只是如今朝局混乱,闻氏不若君氏、管氏、顾氏可置身事外,父王也该作万全的打算了。”

      齐王面上一震,却是道:“等乔氏姑娘进门......”

      闻清潇的声音仿佛珠玉落盘,清冷寒凉:“父王不该携沉渊前去乔氏提亲的,我的身子不知还能撑多久,没得耽误了乔二姑娘一生罢了。”

      便是生死,在他言语下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之间。

      “既已下聘,若是再悔婚,乔二姑娘也不得好。再者,那乔二姑娘是个神智不清的,入了闻氏,旁的不敢保证,却是定能护她周全一生,绝不会辱没了她!”面对闻清潇成亲一事上,向来温润儒雅的齐王却是难得的强硬,“夜深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

      隆宴宫隆德殿

      踏夜归来的镇南王面色淡淡,眼底却是深不可测的冷然,不动声色间威仪尽显无疑。

      久候多时的顾诗见镇南王归来,即刻躬身拱手。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感受到了镇南王那一身凌厉的威压,半分不敢抬头去瞧镇南王的脸色,分明是暖融融的殿内,却恍然惊觉自己背后已是起了涔涔冷汗。
      顾玄镜也不多言,一踏进殿内便吩咐顾诗去寻顾闻祁来隆德殿。顾诗动作倒是迅速,不多时便打了个来回,走在他前面的便是一袭玄衣的顾闻祁。

      顾诗在顾闻祁进了隆德殿之后便在顾玄镜的示意之下阖了殿门,室内一时之间只余父子两人,顾闻祁却并无言语的意思,甚至连礼也不见,全然当作没有顾玄镜这个人,仅是挑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翻阅自己带来的书籍。

      顾玄镜负手立于窗前:“闻祁,你也快弱冠了,该长大了。”

      顾闻祁捻起书页一角的指尖微顿,浓墨一般的深黑眸子中泛起细微的嘲弄:“若唤我过来只是说这些,那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阖了书,站起身。

      顾玄镜转过身,狭长的凤眸中神色难辨:“我知晓昨日是你。”

      顾闻祁步伐微顿,却不曾回头,只广袖下握住书册的手紧了紧,若非猜到了顾玄镜可能会知晓昨日夜里的两次刺杀都是他,他也不会来这一遭,可没想到顾玄镜竟是完全笃定了是他。

      “你暗自培养自己的势力,我并不反对,今次之事我也可以不再追究。”顾玄镜道。

      顾闻祁道:“你想得到什么。”
      顾玄镜那般重视乔青澜,今日却可以不追究他刺杀乔青澜一事,必是有交换。

      顾玄镜沉声道:“你是顾氏未来家主,本王只要求你一点,万事以大局为重。”他指腹轻轻摩挲玉扳指,“本王考校你些问题,你若是答对了,今次之事既往不咎,否则,过些时日本王便亲自抽出时间来教你什么是朝政局势。”

      顾闻祁面色一沉。

      “长说被刺杀,是谁所为。”顾玄镜看向顾闻祁。

      顾闻祁静默须臾,想到了顺着蛛丝马迹查到的人。可旋即,他又否定了,贤王虽不是聪明之人,但也断断不会那般愚蠢,否则也不会有能与太子相争之势,倒是太子有可能。但也不对......太子没有理由派人刺杀长说,可贤王......也并无理由刺杀长说。

      四大世家之中,君氏全然不参与朝堂之争,如定海针,安定秦朝,非乱世不作为,改朝换代亦不与;闻氏完全忠于皇帝,换句话说,皇帝中意谁,闻氏便支持谁;管氏与顾氏不大爱沾染朝堂夺嫡之争,因为没有必要。

      旁人卷入夺位这趟浑水,无非是求功名利禄,可于四大世家来说,这些身外之物早已封顶,便是皇帝也得礼让四大世家三分,因此又何必多费无用之功?
      历代皇室夺嫡,皇子们也鲜少有动四大世家的心思,便是有那等动了心思的,也不过是铩羽而归。因而他觉着不可能是贤王与太子动了手,毕竟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手,都不过是两方都惹一身腥,不得顾氏之好,还白白浪费苦心栽培的死士。

      犹疑之间,顾闻祁迟迟拿不定人选。
      毕竟查出来的线索直指向贤王。

      “没有头绪?”顾玄镜却是看出了顾闻祁的为难之色,一语点破,“自明日开始,你便每日早膳之后来本王殿中。”

      顾闻祁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便算是默认了。他只问道:“是谁?”
      他向来不会拒绝顾玄镜的教导,要想取顾玄镜而代之,唯有他比顾玄镜更强才可以,可明显现在的他还远远达不到顾玄镜的境界,因此杀不了乔青澜。他捏紧了手中的书册,总有一日......

      “贤王一方动过手。”
      顾玄镜只说了一句话,顾闻祁却是立时明白了动手的人确是贤王一方,可顾玄镜的言下之意分明却又并非直指贤王,但他到底没再追问原因,有些事情可提点,可有些事情却需得自己想清楚。

      顾闻祁走后,顾玄镜便让人阖了殿门。不多时,一袭黑衣的顾义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王爷。”

      顾玄镜转过身:“可查到些什么?”

      顾书追查完客香居之事后便去了刑罚堂领罚,由顾义暂代其职位。初接手暗卫的顾义垂首叩地:“未曾。”沉默须臾,他自怀中拿出在客香居中寻到的香囊,“这枚香囊是在瑶仙池旁阁楼中一间屋子里寻到的,香囊上的纹饰是王妃惯用的竹纹,里头的味道也是王妃最为喜爱的竹香。”

      顾玄镜自顾义手中接过那只香囊,向来喜怒难辨的凤眸中泛起细微的痛色,鼻息间的清浅竹香清晰如斯。良久,他捏紧了那只香囊,清冷的声音嘶哑:“......她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顾玄镜那一身外露的情绪太过沉痛,顾义被那冷重压抑得喘息不能:“王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顾义话未说完,便惊觉王爷身上沉痛的气息越发凝重。他遂闭了口,不再往下说。王爷到底是忘不了王妃,可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王妃真能如王爷所想般醒来,只怕......

      可到底是忧心王爷更甚过其他,他微顿了须臾,继而便缓声道:“若今日真是王妃,想来王妃必定还在京城,属下即刻便多派些人手去寻。”

      顾玄镜轻嗅那只竹纹香囊,凤眸中的痛色渐转为厚重的苍凉:“她若是回来了,定是不愿再见我的。”

      当年她那般决绝地跃下静心湖,未曾对他留下只言片语。
      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他离开长乐院前那句“顾玄镜,你莫要后悔!”

      他缓缓阖上眼,阖上了那份追悔莫及的苍凉,十载了,他后悔了。

      早在抱起她冰凉不已的身子那一刻便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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