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负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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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百炼，新朝初定。
帝都中的风起云涌却在此时才刚刚拉开序幕。
身处旋涡中心的，则是立下不世伟业的一干开国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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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下，粼粼的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若在此时掀开车帘回望九重宫阙，刚刚易主的梦华宫殿悬挂彩灯，管弦声还隐约可闻。马车却一路向潮湿与黑暗的深处驶过去。
“新朝百废待兴，那些人却骄奢至此，并非吉兆……”青年谋士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露出几分忧色。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天下易主，司马临朝，这已不是仰赖他一计扭转乾坤的乱世。他所说的话，陡然便失去了分量，他能做到的事情已经到了尽头。
风雷中崛起的司马王朝，从弹丸之地的江州开始，先平北地，再收南蛮，此时距离揭竿而起的那一日，只不过短短九年，却已平定九州，建立了一个注定被史册铭记的王朝。这期间，不知死了多少人，也不知使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作为司马显最得力的智囊，顾舒在民间有了令小儿止啼的名号，甚至因他昔日之功，归附新朝的有不少人曾折在他手中，少不了暗自怀恨。纵然他官拜丞相，看似已经站在帝都权力巅峰，背后的议论与恶意并不少。
是夜暴雨，顾丞相隔日便告病家中，谢绝访客。
新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宿醉未醒。怔了一怔，他问，“阿舒昨夜劝我不要竟夜宴饮，以致受旁人奚落他孤高，他是否因此事动怒？”
“顾大人昨夜离去后，沾雨受了风寒。今晨旧伤复发，高热大作，医师已经开了药方，陛下是否要过目？”司马显微微点了点头，便有人将顾舒用的药方呈上来，他看了看，都是一些退热固本的药材，心内终究有些不安。
顾舒体弱，人尽皆知。他昔年曾受敌军暗算，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从此每逢季节交替、寒雨飘零就会生病。况且昨夜他携怒而去，只怕症候更要重似以往。
“往后宫中酒宴还是能免则免吧，那群武将喝多了，言行越发无状，我也厌看这些。”司马显以弓马定江山，从前在军中并不禁止部下打了胜仗后痛快享受醇酒美人，各自都习以为常。新朝初建，那帮武人更是出格些，整日喝得烂醉——一将功成万骨枯，能走到今日的，无一不是侥天之幸，岂能不举杯一哭？但胸中块垒浇到而今也该够了。
君王的命令很快传遍了帝都权贵圈，赐下的珍稀药材也流水一般进了丞相的府邸。顾相纵然连日卧病在家，竟也十分的招人眼。
“这件紫蟒袍可不好穿哪……”
顾舒坐在廊下，他病中虚弱，畏风畏光，下人就贴心地沿着窄廊挂了一幅纱障，春日里姹紫嫣红的一团，隔着一层纱也是挡也挡不住的生机。帘外是春光无限，帘内人轻轻地咳嗽着，瘦得束不住那金带。
“‘君何不党’？呵，这人倒也坦率。”他回忆起方才那个文官为他抱不平的模样，只作一笑。
不过是刚刚打下江山而已，这一群人居然就开始想着党同伐异。其中有武将，也有文臣，他们要彼此信任，自然就要拥有共同的敌人，很不凑巧，他顾舒恰恰就是那块最碍眼的绊脚石，依照方才那人透露的情形，只怕他离被群起而攻之的那一日也不远了。
“愿竭微末之才，辅佐为开国之臣。”
那时少年时的顾舒站在司马显面前，多么的意气凌霄。他算无遗策，且经达权变，被司马显麾下的人一时惊为魁奇俊杰。连年的征战中，他的计策又救过多少部将的性命？如今这些人又聚在一起，要来谋他的性命……
此时，偷偷从小门离开丞相府的文官抄了一条小道，确保身后没有人跟随，才谨慎地用暗号叩开了一扇门。
有人立刻将他引到了内室。门外分明是朗朗晴天，一进了这道门，却立刻昏暗几分，走到内室更是需要蜡烛才能看清彼此。
小文官忍不住道：“何至于此？此地湿热逼仄，我们议事——”
立刻被人打断：“顾舒多智近妖，我们不可不防！”
又有人接口：“此言极是！大家还记得当年汾水之战吗？顾舒之料敌先机，简直叫人怀疑他的敌军安插过来的探子！”
几声轻轻的笑，很快就又停了，因为他们很难忽视一个事实，如今在座的这群人，可不都是站在顾舒的对立面吗？暗室内无风，烛火却在此时无故轻摇，照得到处一片鬼影幢幢。
“顾舒到底说了什么，他接受了你的投诚？”
小文官摇摇头，有些紧张。他是前朝的官吏，一直待在帝都，从未直面过战争。顾舒虽然在传说中几可呼风唤雨，但他也一直以为那是民间讹传，可眼前这些如今叱咤风云的人却个个如此惧怕他。
“顾相他说……”小官吏不自觉用了敬称，被投注到他身上的目光逼得额头冒出了汗。
“你荣华富贵在我，我生死有命在天。”
春日的廊下，青年谋士隔着一层飘飞的纱障，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他的声音和着迟迟春风，一字一字落到人的心头。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一时只觉得其人如在眼前，不敢言语。
“看来顾舒他身体的确不行了。”
半响，有个明白人喃喃道。
春夏之交，帝都解除宵禁，帝都的夜空为之一新。月华万里，稀星在天，夜色下的城池逐渐复苏，隐约有了盛世景象。勾栏瓦肆灯火通明，集市喧嚣热闹，杂耍夜游种种，彻夜不休。
蛙声中，夏夜的风卷着池塘中睡莲的清香，吹得房中隐隐的暑热四散而去。顾舒身披单衣，一边咳嗽，一边写着兵书，及至五更，他伏案睡去。夏日气候多变，窗外下起大雨，风气转凉。到第二天被下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可挽回地吐血重病。
“朝堂之上鱼龙虎豺，倒不及庸才省心。”司马显在探病时苦笑，“阿舒，你这一病，可是因为知道了什么？”
“尽游赏不过吞花醉酒……我这一世，倒都是铁血戎马，辜负这大好春光……”顾舒皱着眉咳嗽着，手边帕子已经染了血。
“阿舒，天地无限峥嵘，尚留待你我同去赏玩。你可要快快好起来，我准你一年、不，十年的假！”
顾舒轻轻说了声好。
“都道你谤积丘山，志吞江海。阿舒，我是何等有幸才能遇到你。”司马显眼眶有些热，他已看出顾舒这次一病，只怕再不能起。
“这句不错，替我刻在墓碑上。”他笑了一笑，“我先睡一会儿……陛下请回。”
只过了几日，顾舒的病情就恶化到药石罔效的地步。新帝张榜悬赏天下名医，终究未能救回顾相的性命。他逝于新朝元年六月，终年不过二十又五，无妻无子，唯留半本兵书和永生于史册的无数传说。
而那人一手开创的王朝，正如旭日般冉冉升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世负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