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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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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吗?哦……那真是太可惜了……好,再见。]
挂断电话,往沙发上一倒,仁乐仰面看向天花板,脸上出现为难的表情。
明后两天双休日,本来想约妲婷,斯人一起去参观一下柯医师的工作环境,没想到两人都没空,斯人家的殡仪馆近来人才奇缺,拉了他们去充门面。
……唉……太不够意思了,殡仪馆唉……她也好想去哦!
嗯…柯医师的工作……殡仪馆的死人……
该如何取舍呢?啊……太为难了!
努力在脑袋中架起一座天平——嗯……殡仪馆死人多,但只能看不能摸,而且大多数都在家里摆了几天,过了新鲜期……
好!还是柯医师的工作略胜一筹,被谋杀的,被撞得乱七八糟的,死得莫名其妙的,都是第一时间送上门来供他享用,啊……太幸福了!
仁乐闭上眼睛,开始幻想。
[乐乐!乐乐!]铜锣嗓子炸进耳。
切……打断她绮美的梦境。
仁乐睁开眼,有点懊恼无奈地瞪着爹妈鱼贯而入。
[乐乐!我们医院明天有个人体展,一起去看看吧!]沙父兴致勃勃地扬着手中的入场券。
[不要。]回答简短有力。
[难得我们一家三口有机会聚在一……什么?你说不要!?]声调陡然拔尖。
她说不要?那个一看到人体标本就像看到恋人一样的乐乐居然说不要??
天呐!!!
沙父与妻子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乐……乐乐,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兴许是听错了。
仁乐笑眯眯地重复,[不要。]
真…真的…她真的说不要。
[乐乐,你是不是发烧?]沙母担心地伸手探她的额头,女儿的回答太诡异了!不是身体不舒服就是天要下红雨。
[妈,我很好,没病没痛,身体健康。]
看起来也是这样,沙母收回手,一脸惊骇,敢情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乐…乐乐…你为什么不去啊?]沙父结结巴巴,表情活像见了鬼。难不成女儿一夜之间转性了?不…打死他都不相信!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眼中又漾起盈盈水波,[明天我要去参观柯医师工作的地方。]
果然!他就知道女儿不会无缘无故放弃看人体展的机会,原来——[你去参观那种地方做什么?]
哼!又是那个嗑尸的!女儿以前最崇拜他这个老爸了!总是脚前脚后缠着叫他讲解手术过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到不行!
可是!自从女儿研究起法医学,就迷上那个嗑尸的,把崇拜的目光全给了那家伙,他就此悲惨地被打进冷宫……呜呜呜…都是那个嗑尸的错!敢剥夺他身为人父的最大乐趣,哼!出了车祸可千万别沦落到他手上!!不然……哼哼……
[乐乐,你才刚入学,按理说不能去实习的。]见老伴又发起别扭病,沙母习惯性地揉了揉额角,真是!一把年纪了,还像小孩一样!
[不是实习是参与。]仁乐愉快地纠正,[柯医师见我学习努力,对专业满腔热情,决定打破成规,带我实地演练,借此发掘我无穷无尽的潜力,可见他是个惜才之人。]
这…这什么话?女儿也真够臭屁的。
[我不准我不准我不准!!!]沙父跳起来大叫,[看那家伙嗑尸体有什么好?]
赫!这老头没事吼那么大声干嘛?
沙母揉揉耳根,赏了丈夫一个大白眼。
他脑袋生虫啊?还真嗑尸体呢!那乐乐岂不就成了杀人犯?病!!
仁乐不怎么有力地反驳,[嗑尸体有什么不好?第一个吃螃蟹都叫勇敢,第一个嗑尸体的他岂不更加高尚伟大?]
哈啦?
沙母下巴一垂,这是哪门子的对话?这对父女脑子进水啦!
[你…你…]气得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沙父抖着手指着自己的女儿,抖抖抖抖抖,半天,冒出一句,[呜……你偏心!]
他可是她亲爹哎!居然为了个不相干的变态跟他针锋相对,呜…白养她这么多年了!!
沙母唾弃地看了看大受打击,缩在墙角画圆圈的老公,决定终止这种没营养,没内涵,没格调,没……什么都没有的争辩。
[既然乐乐不感兴趣就随她去吧。]
[妈,还是你最通情达理。]
[对了,乐乐,再过不久就是你十八岁生日了。]话锋一转,沙母笑里藏刀,眸光算计。
[没错。]特意提起这个,娘亲居心不良哦。
[十八岁啊,可就是成年人咯。]
[是吗?]
[当然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作人妇,连你都有了!]沙母笑得像只狐狸。
[怪不得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原来是早婚早育,妈,你在妇产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十八岁的女孩不适合怀孕,适孕年龄在22—25岁之间。而且……你这样有违计划生育的精神哦。]
[我就生了你一个,怎么会有违计划生……呸呸!谁和你讨论这个了?!]生了个太聪明的女儿真是自找罪受![我是在提醒你该找个男朋友了!]
[哦,你在鼓励我早恋?]这年头怎么作家长的这么开放?
[什么早恋?现在的年轻人哪有到你这种年龄还没谈过朋友的?]
[有啊,妲婷和斯人。]找都不用找,现成的例子就在手边。
沙母用劲闭了闭眼睛,额上青筋若隐若现,[猪狗一窝……]
[嗯?]
[不,没什么。]赶紧恢复娴淑雅致的笑脸,[我是说,乐乐,你要是没人选的话不如我帮你介绍介绍吧。]希望谈场恋爱能让女儿正常一点,别每天不是解剖就是肢解,一点都没有花季少女该有的天真可人!
一听说要为女儿介绍朋友,沙父立马跳过来,说到人选,他可是准备了n多![我我我我我…我们科的卫医师,胡医师,楼下的马主任,配药的方剂师,要不院长的大小儿子也行,他们都才貌双全,至今仍待字闺中,你就随便挑一个,我马上去打包!!]
[不要。]连考虑都嫌多余,[他们不符合我的择友条件。]全部出局!
[你给我闪边儿去!]一肘把可怜的沙父撞到墙边继续面壁,这老家伙真有毛病!连过了三十,歪瓜裂嘴的人也敢提!他们乐乐好歹是个清秀脱俗的小佳人,就算喜好兴趣…厄…与众不同,也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将就呀!!
[那乐乐,你有哪些条件?]
仁乐食指戳下巴,斜着眼想了一会儿,嗯…她的择友条件啊…
[个子至少一米九以上,最好超过两米。]
赫!要那么高干啥?她喜欢竹竿啊!也不想想自己个头才多高,超过两米?比例太失调了!连打个啵都不方便!
[要很瘦,皮包骨头差不多了,只有骨头更好,皮肤要很白——没血色的那一种,体温要很低,最好常年维持冰凉……]
沙母的脸黑掉了一半,女儿是在说择友条件还是在说择尸条件?
[要精于解剖,生物学,至少要有两种以上特殊的嗜好,比如,用手术刀吃饭或是爱好收集完美的器官,再不然有恋尸癖也行,对了!还有名字,要能清楚体现出自身特性,如果我不喜欢名字,其他条件就都可以作废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
沙母呆愣在原地,下巴垂得有脱臼的嫌疑。
这…这就是女儿的择友条件?她确定她是在择友吗?怎么组合起来像在描述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变态!?
她打哪儿去找这种人?再说,女儿本来就够奇怪的了,怎么能再找一个比她有过之无不及的人交往!?那只会让她越来越脱离正常女孩的轨道!
[唉,我肚子饿了,要去外面吃点东西。]仁乐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三摇地往玄关游移,路过娘大人时,不忘轻拍她的肩膀,装作没看见她乍青乍白的脸色,乐呵呵地丢下一句,
[如果找到合适的人选,别忘了通知我一声哟。]
???
日头当空照,才七点多,街道上的景物就被热腾腾的蒸气熏得扭曲变形,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
仁乐戴了一顶超大号的遮阳帽,站在实验大楼门口,球鞋底踩在软软的柏油路上,滋滋的,感觉会被粘上去。
一道细细条条的白影从楼梯口走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仁乐虚了虚眼睛,看到那人飞快走近,一直到身边停下。
眼珠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来回溜了圈,不禁脱口问他,[你不热啊?]
——长袖长褂,看上去和穿起来感觉一样闷热厚重的医生制服,亏他敢穿,这可是将近40度的酷暑天哎!
下意识又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短袖t恤,平膝短裤……这么凉快的装束,她还是觉得热。
柯施眯起眼睛一笑, [不热啊。] 表情舒适自在,没被热辣的阳光荼毒。
仁乐盯上他的脸——不热?嗯……好像是这么回事,一张死白的脸还是没丝血色,干干的连汗都没出过,要说热反而奇怪呢!
[好,不错。]拍了他两下,像肉贩在夸奖合伙人把猪养的很好,[至少还有一点与众不同。]
有吗?他怎么没发现?
柯施很聪明地没问出口,她说的与众不同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话来的。
[先进来吧。]他是不觉得热,但她八成快热得不行了,瞧瞧那发红的两颊,啧——
见他两手插在口袋里转身,仁乐摘下太阳帽跟在他身后走进大楼里。
哈——————
凉爽啊——————!
满足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像被灌了几杯冰水。
仁乐边走边张望,说实在的,这里还真和老爸的医院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医院还有病人,而这过道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没鬼影!
[怎么没人?]透过半敞开的门看到两边办公室里空空荡荡。
[还没到上班时间。]柯施回她,正好走到最后一扇门前,他转动把锁,推门——
[这是你的办公室?]仁乐探头,看到里面窗明几净,眼里头闪过小小的失望,她还以为能见到插了几支手术刀的内脏什么的…算了,这人正常得很,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得好。
站了半天,发现开门的人还杵在原地,她纳闷了,[柯医师,你怎么还不进去?]
柯施愣了一下,脚又往门边上退了几步,让出更大的空位,[你先进。]
干啥?哪个先进不一样?真是搞不懂这人!
仁乐耸耸肩膀,不客气地大步跨进去。
柯施跟在她身后进去,顺手把门关了起来,看到她站在办公桌前东张西望,眉梢跳了跳,走过去。
???
[哈啾!]
柯施笔一顿,抬起头,见她揉了揉鼻子,才发现她穿着短袖短裤,本来这身打扮没什么问题。可在这栋冷气超强的大楼里面,穿成这样很可能会感冒。
[你穿少了,我去找件衣服给你套。]说完就搁下笔,从椅子上起身。
[不用麻烦。]仁乐放下书,拉过身后的大背包,拉开拉链,手伸进去翻啊翻,掏出一件白大褂往身上一披。
[是医生制服?]她还准备了行头啊。
[是啊,我爸的。]所以太大!她努力把两边袖子卷到手肘,[他怕我沾了一身血回家,非要我带着不可。]其实她是一点也不介意啦,不过怕街坊邻居的误会,还是不要吓人的好。
沾了一身血?他这里是屠宰场吗?
手伸进眼镜横梁里捏了捏鼻根,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仁乐已经把衣服整理好,手放在双腿上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问,差点被眼前的景象逗笑出来!那衣服套在她身上还真是够滑稽,像被装进大米袋里一样。
仁乐盯着他,表情像在梦里游,[我们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柯施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在[8]上,[不久,大概一个小时左右。]
[原来有一个小时啦。]仁乐开口笑笑的,[柯医师,你的工作很轻松啊。]
柯施拿起笔本来想继续写,听她说的话,拇指一搓,笔杆就在手上转了起来,[再过半个小时才是上班时间。]
[那时候就有尸体送过来了吗?]眼睛霍得一亮。
左手卷成筒放在嘴上遮住上扬的唇型,[不一定,也许没有。]
送尸体哪有准时的?而且,也不是每死一个人都要经过法医解剖。
[不会今天一整天都要这么闲着吧?]
[嗯,也有可能,有时一天能接到几十具,也有连着几天坐冷板凳的时候。]柯施叠起双腿,笔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桌面上。
[希望今天不要恰巧轮到坐冷板凳。]要不然她会后悔没去殡仪馆的。
仁乐坐姿很端正,脸上一直挂着招牌笑容,慢慢吞吞的说话速度和不急不缓的语调,
就像这里失火了也不关她的事。
柯施把笔插进笔筒里,托着下巴回望她,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能从那张笑脸底下看到一丝火气——她开始不耐烦了。
这孩子大概以为能看到一拖拉库的死尸残骸,而不是呆在这里无事可做。
[你过来看看这个。]点点桌上的一叠纸。
仁乐走过去一看,是尸检报告。
[实习生要由拟报告入手,首先是给尸体建立解剖簿,然后在检验过程中记录尸检结果,填写解剖鉴定表和尸检报告,如果是现场勘查则负责记录分析结果,有时候也需要拍照。]柯施把报告单递给她。
仁乐一页接着一页翻过去,看得很仔细,[这些报告都是你一个人写的吗?]
[有一部分是胡法医写的,我会再上交前复查一遍。]
[胡法医?]
[我的助理。]
[你有助理吗?]仁乐停下翻纸的动作看向他,[请问一下,一个法医可以有几个助理?]
[很难讲,说起来实习生也算是助理,那样的话,几个到十几个不等吧。]
[我也算吗?]手指点着下巴,笑得有些谄媚。
柯施注视她良久,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却说,[仁乐,我还是认为你不必急着参与实践工作,应该多给自己准备的时间。]
[我已经准备好了。]仁乐把报告[啪]地放回桌上,[柯医师,你怕我没经验,会妨碍到你的工作吗?]
又不满了。
柯施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她的情绪变化,明明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啊。
仔细观察了一遍,还是看不出有哪边不一样,只注意到她正在等他开口回话。
[我看了你的检测论文,写得很好,对于操作方面也比其他同学得心应手,照这样继续下去,毕业后就能被推荐到有关部门工作,这对你来说是条最好走的路。]
[我实习和以后有什么关系?]她不懂,这和路好不好走又扯上了,柯大医师的思维也很具备跳跃性啊。
柯施摘掉眼镜,揉了几下眉心——答应她到这里来究竟是对还是错,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很少有一年级的新生像她这么出色,只要好好培养,前途无量……就是太优秀了才让他顾忌。
[我以前带过不少学生和见习法医,绝大多数都是成绩拔尖的佼佼者,很多人在实习中途都出现程度不一得不适症状,甚至因此放弃这条路,我经常在想,那些人的热情和希望是不是都断送在我的手里。]摊开手放在桌上,看着手心,不知不觉说了从不与人分享的心事。
仁乐偏着脑袋,也看过去,嗯!手很大,手指很长很细很白,很符合她理想中手的标准。
[柯医师,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枪打出头鸟——]
仁乐收起笑,一脸正经八百,像念课文一样发音标准,字字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