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苇草动》路转

1、两个人的米

　　二月末，周日的午后，周丽珍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听着外边车辆行驶与鸣笛的声音——紧密而匆忙，燥热又无趣。周丽珍伸了伸懒腰，随之把头埋进被子里，享受着与床的亲密，不一会儿，因着求生的本能，翻了个身，换了一大口气。反反复复，如此犒劳着休息日的自己。外边的车证实着自己生活在繁忙的都市，此刻的床又确保了片刻的脱离。
　　“吃雪糕吗？好吃不胖。”叶新雨走进周丽珍的卧室，想跟她来个下午茶时光。
　　后者看了看前者的手，空空如也，笑了笑，说：“只能看出来不胖，好吃的话，境界太高，体会不到。”
　　叶新雨走到周丽珍的床边，抢过周丽珍的抱枕，往她的背部砸，她无力地发出“啊”声，懒得反抗。“起来啦，想吃的话我去冰箱拿，一人一盒，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红尘作伴，好不快哉。”
　　周丽珍双手抱头，蜷曲着，透出最后一丝懒意，“躺下吧，梦里才有好吃不胖的，一人一吨都行，窝在钱堆里看电视，红尘作伴，好不快哉。”
　　叶新雨无奈地笑了笑，只得作罢，等周丽珍自己想通。当然，周丽珍平日不是一个懒惰的人，只是刚过完年，状态不是很稳定。

　　周丽珍跟叶新雨都在O城读的大学，同校不同班，有个共同的朋友刘白。周丽珍与刘白同班，叶新雨与刘白是老乡兼世交，刘白总会架起桥梁，组织聚餐玩耍，一来二去，周丽珍和叶新雨的关系也还不错。
　　毕业后，周丽珍和叶新雨都在M城工作，分别从事文案编辑和会计行业，两人的公司离得很近。本来都各自住在亲戚家里，但毕竟不太自由，于是在工作了一年多都有了一点积蓄后，经过商量来到晨光花园小区合租了。有老友情谊在，摩擦也少了些，相处得挺愉快。
　　周丽珍爱好做饭，特别喜欢尝试不同的菜，名字取得越稀奇的菜式越喜欢挑战。叶新雨对厨艺无感，不会做饭，两人形成了很好的配搭，周丽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叶新雨心甘情愿地当着小白鼠。平日带到公司的饭，都是周丽珍精心准备好的，一人一份，童叟无欺。
　　周丽珍和叶新雨都喜欢看电影，每当有口碑不错的大片上映时，两人会约出去看，顺便在外面吃一顿。两人看过的国外片子都不少，每当在影院里一认出某个明星时，会小声提醒下对方，对方一般都会会心点下头，到影片结束后，直奔口碑好的饭店，一边吃一边讨论饭菜和剧情，点评演员的表现。然后各自刷手机，看影评，看幕后花絮，慢慢消化。
　　慢悠悠地，一天天却又很快地过去。

　　周丽珍伸够了懒腰，终于缓缓起身。到了客厅，看到电视在播比利·怀尔德的《热情似火》，此刻玛丽莲·梦露正在火车站出现，——香港词人黄伟文借用她来举例“芳华绝代”，此般描述可谓“恰如其分”。而电影以外的世界里，沙发边的桌子上放着吃了一大半的薯片和听装可乐，叶新雨坐在沙发上，双眼紧盯着电视屏幕，同时将手准确地伸进袋子里，运用了拇指与食指形成的夹具，取出薯片，毫无偏差地放进嘴里，发出清脆的咀嚼声。紧接着，又握住可乐罐，同样准确地喝了一口可乐，不吝惬意的吞咽声。
　　周丽珍坐到了叶新雨旁边，加入观影行列。沙发不大，只能供两个正常体型的成年女子歇息。有时，谁心血来潮想要卧在上头，另一位就会搬来小凳子，自觉坐在桌子旁侧。在顺了两三片薯片后，周丽珍开始烧水准备泡茶喝。往煮水设备盛好水，按下工作开关后，她随口问了句：“我记得你看过啊？”
　　“温故知新嘛，优秀的喜剧值得一再观看。”叶新雨终于将目光挪了点给挤在一旁的周丽珍，此刻周丽珍正往茶桶里挖出一勺红茶，倒入她的杯子里。周丽珍来自南方的一个小镇，家家户户都有一套茶具，喝茶是她的一个日常习惯。在叶新雨看来，这是一种很独特的文化。
　　“一起咯，好久前看的，剧情也忘得差不多了。”
　　“叫你懒，你错过开头了。”
　　“Nobody’s perfect.”
　　两个人的日子，简简单单，过得挺舒服——只要不涉及到关于上班的一切。上班，能聊到什么？无非就是弄文件、做计划、交报告，甲跟乙有暧昧，丙算计了丁，赵很努力却得不到赏识，钱的叔叔是公司大股东，孙作为领导又给李画了个大饼......聊到的人彼此都不认识，说多了两人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渐渐地，家中奏响的主旋律就只有“影视歌”了。在大屏幕上看佳片，在弹幕网站刷童年老剧，齐哼记忆中的老歌，互通时下流行的新曲......
　　只是，明天又得去上班了。周日的人儿，总比周六悲伤上那么一点点。

　　第二天。
　　闹铃响起，是电影《钢琴课》的主题曲，周丽珍开始清醒。摸寻许久，终于在被窝的某个角落找到了手机，睁开惺忪睡眼，将闹铃关掉，正式结束了梦境。——据说每个人每天睡着时都会做梦的，只是有的梦会被忘光，很少能被记住。至于能被牢记的梦，都是有预示意义的。
　　伸了伸懒腰，循例将头埋入被窝，再一个挺身，切换成瑜伽体式中的婴儿式，待到三四十秒过去，坐定，醒了一大半，拿起手机刷了刷，再进行充电。待到缓冲充分，便将被子抖了抖，将先前包裹着身体的那面朝外摊开，散气。接着穿上拖鞋，走出卧室门，敲了敲对门叶新雨的香闺，继而走向厨房，断开定时电锅的电源，盛好两碗热粥，炒好俩鸡蛋，端放在饭桌上。此刻的周丽珍还是欠些力气的，但还是得先洗漱，才来享受早饭。
　　饭桌上，陈列着众多人间美味：乌江榨菜，蓬盛橄榄菜，老干妈油辣椒，王致和腐乳，熊记虾仁菜脯，甘竹牌豆豉鲮鱼罐头，海天味极鲜酱油。在这餐桌上，鸡蛋，只是用来点缀早晨，烘托生气的。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那它主打的就是精彩的群戏了。周丽珍来回挑选着佐粥品，终于，拿了根勺子，打开罐装橄榄菜，深深挖了一勺，小心翼翼地码放在自己碗里的粥上面，再将勺子架在瓶盖上，以供之后取用。将清粥小菜拌了拌，开动。绵密的粥，裹着橄榄菜的醇香气息，一口一口地送入食道，恰当的温度安抚着即将奋斗的灵魂——真舒服啊。
　　终于，叶新雨也来到了饭桌前，一副不够睡的模样。周丽珍作势给她一巴掌，再帮她拧开了每天都会往里探勺子的豆腐乳罐，递过去一根干净的勺子。叶新雨的五官拧了拧，加速自己的清醒，示意周丽珍帮忙挖豆腐乳。周丽珍向叶新雨摆出了网络上盛行的“小S冷漠脸”后，照做了。赤红的豆腐乳晕开在纯白的粥里，画面有点侵略性，却又引起了人的食欲。叶新雨缓慢拿起勺子，送了一口色彩醒目的粥进入嘴里，咀嚼了几下，惬意吞咽，再长呼了一口气。
　　“怎样？”周丽珍明知故问。
　　“Supercalifragilisticexipialidocious.”念毕，叶新雨嘴角一扬，昂首以对。
　　“天啊，什么时候偷偷学会的？”周丽珍配合地对叶新雨做了个膜拜的姿势。二人之前一起看迪斯尼电影《欢乐满人间》，对于戏里反复出现的这个表示“好得不得了”的单词都产生了一定要学会的执念。无奈舌头总是打结，终于，在进行了多次“八百标兵奔北坡”的基础训练并以失败告终后，二人达成共识：这单词太浮夸了，不切实际，得牢记智者的话——the best is yet to come。但如今看来，叶新雨在周丽珍掌握这个单词前不知又会卖弄多少遍了。“来来来，多吃点......”
　　眼见周丽珍捏紧勺子对准腐乳罐口深深地往下铲，挖出一大勺，叶新雨忙抬起手臂对着碗遮挡，“自己不学无术，还出阴招。”周丽珍无奈将豆腐乳放回罐里，以歌应答：“太多的借口，太多的理由，为了爱情我也背叛了所有，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别再畏畏缩缩，你在乎什么......”
　　“大清早的，别这样，你又要害我一整天脑海里都是这个旋律。”叶新雨举起双手投降。每次周丽珍一唱些以前的老歌，特别是影视剧主题曲，叶新雨在上班时就别想心无旁骛了。
　　“不要这么肯定，‘真善美的小世界’的江湖地位谁人能动？”
　　“对啊......”叶新雨不由得笑出声来。
　　环卫洒水车自带的背景乐，有哪位上班族没被涤荡过？
　　吃完早饭，叶新雨收拾了饭桌，快速地清洗着餐具。周丽珍曾说过可以把碗筷先放着，晚上回来再洗。叶新雨则表示等到她晚上回来时周丽珍肯定已经主动洗好餐具做好晚饭了。周丽珍是手脚麻利，但不能什么都依赖她。
　　叶新雨保持着站立在洗碗池边，周丽珍则回到床边，把一早摊开的被子对折叠放，再拍了拍鼓鼓的被子，给新的一天填进一份充实。接着，穿扮好，拔下充好电的手机，带上耳机线和背包，走到厨房里正在奋战的叶新雨旁边，从冰箱里拿出前一晚准备好的两个饭盒，分别装进两个便当袋，提醒叶新雨记得带属于她的那份，便拎着一份出门了。
　　等电梯时，隔壁的奶奶也开门出来了。周丽珍对其点了点头，奶奶小心翼翼地回礼。应该是个独居的人——不过也不一定，周丽珍对隔壁的情况实在没什么了解。一起进入电梯后，周丽珍对着镜子拨着头发，认真的样子让人觉得从10楼层整理到1楼层的电梯时间都不够用——其实，周丽珍只是在避免没话聊的尴尬。电梯，可以将陌生的人容纳在一起，使之默契地共造沉静时光。这附赠功能，开发者也没想到吧？
　　周丽珍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热情点，毕竟是邻居，缘分也不小。那就——等下次吧。
　　终于，一楼到了。周丽珍走在前，开着这栋楼的大门，扶住门让阿姨先出。
　　“谢谢~”
　　“不用谢~”
　　嗯，下次不要再拨头发了。每次都这样，密闭空间有那么让你手足无措吗？周丽珍对自己很是不满。

　　走出小区后，路过超市边上的早点店，那里跟往常一样聚满了上班族。声音此起彼伏，散发着生活气：“俩肉包，一杯豆浆~”“来个蛋肉肠粉~”“一个糯米鸡~”
　　多数上班族一天里的第一次深呼吸，应该都献给了它了吧。忍不住努动着鼻子，对包子、大饼、油条、豆浆、粥等醒神伴侣进行着挑选，在一阵香气中难以抉择。老板娘脸上总挂着笑容，不时提醒着处于拥挤状态中的顾客们“小心点”，在众人的期待中有条不紊地打开菜包、肉包、豆沙包、馒头、花卷等能量补给的对应蒸笼，一层，二层，三层......将它们送到各位拥簇的手中。
　　即使吃过了早饭，带了午饭，周丽珍还是总会来到老板娘这里，买上1个蒸红薯还是豆沙包，当作10点时分的办公室零食。
　　“1个红薯，谢谢。”老样子。
　　老板娘从悬挂着透明塑料袋的挂钩上取下一个小袋子，挑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小红薯，手跟袋子外侧接触，隔着薄膜抓住红薯一端，一套，一系，递给了周丽珍。
　　“多少钱？”价格一向是根据红薯的大小而定，周丽珍很少指定是要个头大还是个头小的，一切随缘。
　　“两块五。”这次要少了吧？上次这种型号的得三块钱呢。看来自己已经成功跻身于老板娘的熟客名单里了，以后看到包子时的表情管理得做好，老板娘可是尽收眼底呢。
　　周丽珍在香糯的蒸玉米堆旁找到了打印成纸牌的付款二维码标志，用手机进行着支付操作。完事后，给老板娘展示了支付页面，得到对方的点头礼后，离开了摊位。几乎每天都重复着这些动作。如果不是每天衣着的变化导致了不连戏，这一切会像是重复无数次的NG。
　　每天早上四五点，这些早点店就开始着辛勤劳作。同时间段，多少人还在做着即将被遗忘的梦，与或大或小的床为伍，等着闹钟发出半点不由人的催促声。
　　走近地铁口，总能看到一旁围绕着的电动车，车上的中年男子们时不时吆喝着，忘了昔日便衣交警们留下的阴影。
　　过安检，刷卡入闸。手机屏幕显示着8:30——可怕的数字，结合情境可翻译成中文：地铁高峰期。
　　排在长队伍里，终于守到了张开怀抱的地铁车门。“先下后上！先下后上！”工作人员不断重复着。毫无表情的面孔背后，不知是怎样的心理活动。
　　周丽珍默默排在队伍里，前边的人开始往车门方向挤。车内的人惊慌失措，手脚并用，拨、推、跨、挪、挤，一不小心还运用了“踩”。真到惹急了的时候，谁人不想来个“扫”？
　　紧了紧衣服后,周丽珍扶好耳机，耐心等着下一班地铁，也可能是下下一班。周丽珍不喜欢拥挤，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冲突。迟到？周丽珍皱了皱眉，今天出门是晚了。
　　终于，周丽珍置身于地铁车厢中了。某个角落的乘客匆忙跑出车厢，周丽珍欣喜地凑了过去，倚靠在那处前人打下的江山里。
　　耳边的音乐声与列车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一秒音乐称王，下一秒列车制霸。周丽珍不时调控着耳机音量，也尝试了切歌，还是没找到理想的听歌状态。在耳朵开始发痛后，周丽珍只得按下了暂停键，拔下耳机，塞进包里。
　　发呆，也挺好啊。周丽珍看了看手机，还有大概十分钟到达目的站。或者，闭目凝神吧。
　　偶有翻报纸的声音，周丽珍忍不住抬头望去，是对面角落的女生，带着淡妆，看上去很清爽。手中朝向周丽珍的报纸页面上有着娱乐明星的照片——是他，有什么新闻吗，等一下刷微博看看。这个女生，应该工龄也不高吧。娱乐版她看了的吗？还记得在大学宿舍里跟刘白一起看了《天水围的日与夜》，男主角看报纸先看娱乐版的行为让她们感觉很真实，很有代入感，为此说说笑笑。回到现实中，周丽珍发现自己正冲对面的女生莫名微笑，忙收敛起来，给别人未知的全新一天带去阴影可不好。看来，当你想起有趣的往事时，嘴角真是会不受控制的。
　　周丽珍的视线扫往别处。大多都是低头刷手机和看剧的人，只有极少数在闭目养神。这就是清晨啊。
　　周丽珍出生的90年代清晨会是什么模样呢？没有手机，做些什么呢，全都闭目养神？不可能。看书，看报，闲聊？
　　地铁到站了。再见，共聚半个小时的有缘人。再见，会是何时何地？还是这个时间，这节车厢吗？每天用这半个小时结识一个人，一年，会多出365个朋友吗？在365种可能性中，会碰撞出一段恋情吗？到了分手时，也在地铁里进行吗？也许可以掐在报站的时间点，二人的泪夺眶而出。先出地铁的人毅然转身，坚决不回头，等到想挽回时，对方却恰好停止了张望。前者只得跨步走出车厢门，等到门关了，才痛苦地追打着车厢，乞求前任的回应。此后，前者再也没在这节车厢遇到过心中的那个人。
　　地铁某楼梯边，一个阿姨正回收着报纸，俯身向每一个递给她报纸的人道谢。周丽珍每天都见到她，她呢，对周丽珍有印象吗？有没有人让她有印象呢？如果前世500次回眸才换来今生1次擦肩而过，那这位阿姨，跟这么多人有缘，她上辈子会是做什么的呢？
　　一群为生活奔波的人赶着地铁，从地铁里获取免费报纸来翻阅，到达目的地后随手转赠给在为此奔波的阿姨，算是城市里每天最早散发的人情味吗？
　　周丽珍刷卡出闸，习惯性看了看显示屏，自言自语道：“又得充费了。”

　　杂七杂八的联想塞满了周丽珍的脑袋，不受控制。如果把这些位置腾给英语单词，周丽珍应该早就创办了声名远扬的英语机构了吧。
　　终于，周丽珍来到到了公司楼下。电梯门外聚满了员工。都在焦急地盯着电梯门旁的显示屏。“4楼......”“3楼......”“2楼......”“......”“怎么停这么久？”“早知道就爬楼梯了。”“来了来了，1楼。”
　　尽管不喜欢拥挤，周丽珍还是进了电梯，这个时间点，可以争取不迟到。电梯里，偶有两三个人说着“早饭吃了吗”之类的话，充当着背景音。
　　电梯门开了，周丽珍走到了门口，把食指放在打卡机感应处，迎来了机器音“谢谢”，屏幕上显示着打卡时间：8:58。这个时间啊？周丽珍嫌它不够刺激。如果是8:59，那就有意思多了。
　　回到座位上，周丽珍放好包，摁了电脑的开机键，然后拿着杯子去冲洗、接水。
　　领导们在会议室里开着会，一些同事便在座位上放开吃着包子或是饼干，顺带打着哈欠。声音此起彼伏，看来，哈欠是真的会传染的。周丽珍看得偷乐，没想自己也控制不住，张开大口，紧眯眼起来.....
　　接下来，就该工作了。众人开始努力地完成任务。
　　周丽珍所在的是一家家具公司，老总深知文案和设计的重要性，针对相关人员再三更新奖励制度，福利好到其他部门都有员工想更换职位。周丽珍虽然年轻，但灵感总能出现，创意新颖，因此在公司混得还算可以。她觉得，这跟她看电影的爱好不无关系——游历着一个又一个的世界，在无形中思想是会得到开拓的。
　　一个同事事情做得差不多了，觉得无聊，开始在发呆中挥舞着鼠标。他打开了一个工作网页，左手摁住键盘上CTRL键，右手滑动着鼠标，不断放大页面，终觉无聊，直接关掉页面。诶，有新的工作了？好的，打开刚才的工作页面——怎么没有恢复正常屏显呢？这位同事苦笑着，再度与CTRL键和鼠标合作，不断缩小页面，直至屏幕得以正常显示。
　　走来窜去，打水，上厕所，递零食......在领导不在的时候，同事们重复着这些插曲。
　　终于，中午到了。几个女生走进休息室，拿着清洁阿姨帮忙热好的饭菜，开始围在一起吃饭。出公司吃的话，又花钱，又占用休息时间。而每晚回去做一顿饭，就可以吃上两顿，若有家里人帮忙准备饭菜，则更是方便。当然，更多的女生还是排队买饭去了，她们多是背井离乡一个人在这里奋斗，从下班到家后至第二天早上离家前的时间段，她们都不想在饮食方面折腾了。于她们而言，看剧和刷综艺的解压时间，是万万占用不得的。
　　而男生们，几乎没有带饭的，都“头发甩甩，大步地走开”，去食堂吃了。
　　“这土豆好吃。”“多夹点，我吃不完。”“谁要榨菜？”“分我点。”
　　在周丽珍慢悠悠地打开她的饭盒时，色泽鲜艳的地三鲜得以展现，一下子赢取了高人气。粉香入味的土豆，软绵柔和的茄子，清脆爽口的青椒，搭配起来很下饭。最初，是何方神圣想到的这个组合呢？
　　吃罢聊完，众人排队洗碗，然后回到座位上休息。
　　关灯了。趴在办公桌上睡的人居多，也有几个买了睡椅的，也有直接不睡的——只剩20分钟，不够啊。周丽珍打开手机睡眠列表，选中了王菲的《只爱陌生人》，调成单曲循环模式，接着给右耳佩戴耳机，让头枕着左手，在耳边的轻声吟唱中缓缓入睡。
　　这短暂的时光，就让它完全属于一个人吧。周丽珍喜欢这种抽离的感觉。
　　只是，不一会儿，灯亮了。这是到点该工作了，有人开灯提醒。周丽珍照例收好耳机，揉揉眼睛，开始正身，打开电脑屏幕，开始为新的活动码字。
　　还没到夏天，天气却骤然变热，公司的空调开大了，对着周丽珍的头直吹。周丽珍披上连帽外套，操作着电脑。忽然，她发现了一个excel的使用方法。在一个空格键入一个日子m，在下一个空格写公式，在m的基础上“+100”，就能得到m的100天后的具体日期了。这样的话，男生只要记得跟女生初见面那天，然后运用一下excel，不就可以在第一百天的时候手捧鲜花制造浪漫了？女生会真的以为他是一天一天乖乖照着数的吧？只不过，要记得，在这里，是“+99”，不是“+100”，男生想制造的是浪漫，不是尴尬。
　　嘴有点馋了。周丽珍打开抽屉，手却下意识地往脸上的痘摸去，终于，在众多零食中找到了一颗苹果，起身洗净，到休息室啃食。突然，正好在休息室里乱侃的几个同事都静了下来，似乎都要见证这颗苹果能有多脆。周丽珍的每次咀嚼，都要鼓起很大勇气。罢了，速战速决，三下五除二后，周丽珍回到了座位上。
　　“不愧是标兵，都不参与我们的八卦时间的。”
　　“我倒是挺欣赏她的，工作认真，脑子灵活，还有自己的小世界。”
　　“有她的八卦吗？”

　　手头的工作忙完后，周丽珍思考起今晚的菜谱来。在脑海中完成了一桌满汉全席后，她心满意足地喝完了一杯尚有余温的水，起身伸展了下，又继续坐回去。
　　时间的钟摆终于朝下班点靠近了。周丽珍长舒一口气，关机，整理桌面，洗杯子，拎包，与同事道别，打卡走人。
　　挤地铁。又是半个小时的缘分。周丽珍忽然想起了电影《缘分》里青春动人的张国荣和张曼玉在港铁里谱写的恋曲，也回味起装扮时髦的梅艳芳以大方姿态掩盖的黯然。

　　来到超市。“做个鱼香肉丝，西红柿炒鸡蛋，再弄个莲藕排骨汤。”周丽珍重新谱写了菜单。她每天都能准时下班，跟叶新雨相比，她的公司离家又近，所以一般她麻利做完晚饭后，叶新雨都能掐点回家开饭。
　　超市里有很多大爷大妈，也有上班族。都辛劳了一天，晚饭可不能马虎。
　　走进晨光花园。保安在来回踱步，居民或出或入，有些热闹。周丽珍来到了电梯里面，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便摁住了开门键，来人忙跨步进来，道谢。抬头表示不用谢后，周丽珍暗自感慨：出门和归家的电梯都是跟彼此作伴的，真有缘。周丽珍对着邻居奶奶微笑，终于寒暄了几句。到家后，放下背包，洗手作羹汤。
　　淘米煮饭，洗菜切菜，一个炉煲汤，一个炉炒菜。40分钟后，两菜一汤做好了。伴随着音乐声，周丽珍在餐桌上摆好碗筷，等着叶新雨的到来。

　　咔嚓，门开了。
　　“真香！”叶新雨轻轻带上门，对着餐桌旁刷着手机等着自己的周丽珍说着煽情的话，“每晚开门迎面而来的饭菜香，都在疗愈我白天的焦头烂额”。
　　“下次换你来疗愈我。”周丽珍收起手机，调侃起来。
　　“何必如此，我绝对是个庸医啊。”叶新雨将包放好，坐到了餐椅上。
　　两人分别从盘里挑选着菜，认真码放在各自的饭盒里面，再装进米饭后便晾在一边。然后吃着喝着，聊着生活琐事。
　　吃完，叶新雨收拾起了碗筷，顺带将饭盒转移到冰箱里。周丽珍则开始在沙发上泡茶。
　　分工向来如此，周丽珍买菜做菜，叶新雨洗碗拖地，菜钱平摊。
　　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8点半了。周丽珍消化得差不多了，便换好运动套装，穿上跑鞋，带上手机、耳机，出门。无需叶新雨叮嘱，周丽珍在跑步时会有意识地控制耳机音量，确保随时能觉察周围动静，绝不会有安全问题。而叶新雨，则独享着一个人的时光，或看剧，或刷综艺。
　　夜里的小区，灯火通明。几个阿姨带着朝气跳着广场舞，几个小孩带着骄傲在人群中穿梭着玩轮滑，一对情侣甜蜜地遛着狗，几个像周丽珍一样的人，也在夜跑。周丽珍喜欢这夜景。热好身后，她选择了梅艳芳的《梦伴》来开启这段旅程。
　　在奔跑的路途上，总会遇到一些狗。周丽珍会准确地绕开，不去冒犯。偶尔，她还会带着野心以专业跑者的姿态地对着一棵棵的树进行交叉跑，快与慢对应着随机歌曲的节奏。实在跑累了，就改成走路，并切换出舒缓的歌来烘托心境。《零时十分》是她的大爱，只要旋律出现，她都会忘情跟唱，十分陶醉。而《胭脂扣》的到来，则是她练习中低音的绝佳机会，怎样才能唱出个中韵味，一直是她在钻研的难题。
　　在小区的外围跑了一个大圈后，周丽珍去到了一个商场旁。那儿，更是广场舞的天下，甚至都穿着制服在战斗。小孩儿嬉笑、哭泣，老人在长椅上带孙子、看热闹，健身房的员工拖着松垮的身体，盯着路过的胖子，缠绕着询问“健身游泳瑜伽有需要的吗？”，英语机构的员工四处张望，拿着报名表和笔恨不能记下每一个过路人的电话号码。坐落在商场一楼的便利店的门口聚着几个稚嫩的中学生，分食着关东煮和车仔面。门边有个人正在扫码共享单车，发现有故障后，解锁骑走了旁边那辆。
　　路边的水果摊散发着芬芳，3元一串菠萝，10元一盒切块芒果吸引力极高，生意络绎不绝。拥有自知之明，离水果摊几米开外的臭豆腐摊，也聚着几个等待打包的过路人，大概是刚下班，需要借此解除劳累。再远处，摆着地摊的小贩小心码放着各种小首饰和小玩具，与顾客切磋着议价功力。而奶茶店的门口总不缺人，店员调配着各种拥有好听名号的饮品，煎炸着各类小吃，服务着夜间觅食犒劳自己的人们。
　　周丽珍跑到了一家大排档人门前，看着那些大桌子边上坐着的彼此熟识的人吃饭碰杯，无顾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店里的人们吃着喝着聊着，电视上播的节目受众反而成了路过的人们。跑着跑着，周丽珍看到某服装店的门口站着三四个统一着装的员工，拍打着手掌，重复着口号，招呼顾客进门。“50元两件”“100块三条”“赔本大甩卖”等字眼赫然在目。
　　一路的热闹。来到了十字路口，周丽珍拔掉本就音量不大的耳机，耐心等待着红绿灯的同时，从手机与保护壳的夹缝中抽取了10块钱送给一旁认真卖唱的老爷爷。绿灯出现了，周丽珍一路小跑到另一条街上，戴回耳机，此时的音量仍是确保着外界的清晰。
　　慢跑——快跑——慢跑，这半个多小时，没有别的，一路上只有一团热气包裹着周丽珍。周丽珍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的关系，既融入，又抽离。与一群陌生人共度这段时光，周丽珍内心感到从未有的平静。
　　末了，周丽珍完成了拉伸动作，在超市里转了一圈后，开始往家里走。
　　回到家中，叶新雨正一个人对着电视傻笑着。
　　“怎么看这个综艺？笑成这样？”
　　“谁说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唯一解决就是无止境地等~”王菲的歌被叶新雨十分满意地引用着。
　　“我还成奸角了......确定不试着出去跑跑？”
　　“我的尺度只能到‘走’。”
　　“明晚陪你走。”
　　“好~我调一下档期。”
　　“那算了，别影响你发展。”
　　“别感到抱歉。我宣布，就此息影。”
　　在寻常的日子里，有伴，有自己，暂且没有什么太多需要去惦记。

　　第二天的下午，雷电作，风雨起。
　　细长的雨棒击打着大地，人们或撑伞或抬手臂或披衣，在奔跑中进行着抵御。站在十字路口，透亮的光在引领着人们安全归家。刺眼的红，生机的绿，在急迫的脚步声中切换着。路边的树儿迎风驻守，车辆缓慢驶过，只有路上的人们，显得十分焦急。
　　天降甘霖，如果是降到一些缺水地区，那该多好。幼时总听人说，一些偏远地区的人，一生只能洗三次澡：出生后，结婚前，逝世后。那些地方多需要得此福祉，来到这里，倒变成了人们躲闪不及的对象。
　　周丽珍的鞋子早已被倾斜的雨点打湿，有些烦躁。转而想起自己刚下班，暂别了一些繁琐事，本该惬意，还是消消坏情绪的好，到家后收拾一下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好青年。再说，早上她跟叶新雨都带伞了，已是比这座城里的一些人要来得幸运。
　　终于，绿灯出现了。人们怀着稍微舒畅了些的心情，往各自方向蹦跳而去，与地面聚起的水坑小心作战。周丽珍望向晨光花园，感应到亲切的呼唤，释然地哼唱起了“倾斜的雨丝，倾斜的你与痴”，快速而谨慎地走去。沿途的晨光超市里，容纳着一些躲雨和买菜的人。周丽珍回忆着家中的冰箱里的储藏物，好像只剩两颗土豆和几个姜。这种天气，不正适合在家里吃香喝辣然后庆幸自己已经在家里享受吗？顺着自己构思的逻辑，周丽珍在超市门口踩了踩鞋，再跨着坚定的步伐迈了进去。
　　“雨天，吃什么好呢？”周丽珍喃喃自语。今天这么冷，熬点姜汤吧。万一叶新雨也淋到雨了......
　　叶新雨平日里总说周丽珍特别适合当家庭主妇，操持家务。周丽珍有时也觉得，她可能真的适合。每天这样张罗着跟叶新雨的饮食，她觉得充实。外卖吃多了，会腻，自己做的，健康有保证。
　　周丽珍来到了生鲜区，放眼望去，尽是别人挑选剩下、不甚美观的蔫菜败叶。一下雨，超市的菜都会卖得好些吧，猪肉倒是还留着一些。小小叹了口气后，周丽珍踩着湿哒哒的鞋子，沉重地走动着，找寻着漏网之鱼。
　　实在找不到什么蔬菜了，难道得跟叶新雨一起叫外卖了？可是今天很想“创作”呢......周丽珍扫视着食材，开始构思着存在可能性的菜单。要不，今晚弄个热乎乎的猪肉炖粉条，再做道干煸土豆，蒸多点米饭来配？周丽珍抓紧了闪过的想法，赶忙买了点猪肉和一包红薯粉，排队打称后，再排队结了账。继而，直奔家去。

　　置身于遮风挡雨予人以强烈归属感的家里，周丽珍在一阵张罗中，听到了开门声。她将炉火调小，走出厨房看了看，叶新雨俨然一只落汤鸡。
　　“快换身衣服~过来喝碗姜汤~”桌子上放着两碗周丽珍事先盛好的冒着热气的液体。
　　一时不知先完成哪件事好。叶新雨无力地挑了挑眉，笑道：“别紧张，不会生病的，我先去换衣服。”
　　也是，叶新雨虽然不爱运动，身体素质却也不错。周丽珍走回厨房收尾，叶新雨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接着来到了厨师身边。
　　“今晚你还有精力做饭啊，多累啊，咱们吃外卖不就得了。”叶新雨有些心疼，又被香味征服，“大厨，索性你多做点，我拎出去卖给路人吧。”
　　周丽珍顿感无奈，说：“前一秒说我累，后一秒就来榨干我了。”
　　叶新雨傻笑着，回应道：“谁让你的饭菜这么香呢，我陷入这片氤氲，胡言乱语了。”
　　周丽珍推了推叶新雨，说：“客官，外头等开饭吧。快好了。”再翻了几下铲子，“这里油烟重，能不‘氤氲’吗？”。

　　终于，两人坐在餐桌边，一起喝了热乎乎的暖胃姜汤。甜滋滋的，热流涌动，两人纷纷回魂。
　　“今天哆嗦死我了......”叶新雨回想着不堪的经历。
　　“取暖基本靠抖，是吧？”周丽珍给叶新雨添着饭。
　　“哇，今天的菜好下饭啊！”喝了热汤后，叶新雨的胃也打开了。
　　“多吃点，这么冷的天，不能亏待自己。”叶新雨大口吃饭的样子教人欣慰。
　　吃着吃着，叶新雨突然停住了，“我妈经常做猪肉炖粉条给我吃。天气一冷，它在餐桌上的位置就更是雷打不动。”颤抖的声音透漏着情绪的波动。
　　“想阿姨啦？”对于安慰人，周丽珍也不是很在行。
　　“嗯。”叶新雨点了点头。
　　“给你拍张照，你给阿姨发过去，给她看看你过得挺好？”周丽珍小心翼翼地做着安慰人的尝试。
　　“好。我去梳化一下。”叶新雨开着玩笑，声音仍不太稳定。

　　叶新雨看着眼前这位好友，感到十分温暖。姜汤，猪肉炖粉条，干锅土豆，足量的米饭，替代了雨中经历的狼狈，成为今天的精选记忆。做了好几年朋友，矛盾一直很少，只因彼此都是懂得珍惜的人。叶新雨没有周丽珍在生活上的细致，能做的只是下楼前带上垃圾，在逛超市时多买几包周丽珍爱吃的薯片和麻薯，路过奶茶店时看看里面有没有周丽珍爱喝的香芋奶茶，如此这般地做点什么。
　　“跳个舞来助兴吧？”拍完照后，周丽珍一边发给叶新雨，一边试着调节氛围。
　　叶新雨叹了口气，说：“没帅哥看，不跳。”
　　周丽珍深呼吸了一下，无奈道：“唉，孤独啊孤独。本来你跳吧，我给你掌声，传出去我们就是高山流水，现在吧，你撂下这话，空留我一人心如止水......”
　　叶新雨则一边给妈妈发照片，一边哼起了罗大佑的歌：“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两个人，组个小家，可以互相偎依。一个人的话，每顿饭该下多少米会是个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