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人儿》初雪成海

115、海后

　　楚明君伸手，反复抚过了风夜夕的五官，这是她喜欢的一张脸。

　　五官的比例，睫毛的长度，微笑的气质，都是最完美的。

　　手指下滑，触碰心窝，触碰的地方，有着淡淡的伤疤，他经历政变刀兵，早已不是当初的翩翩少年郎。

　　而她，也是业障缠绕，空有家财万贯，却永远也……

　　——或许，站在高处的人，本就没有真心？

　　不，不对。

　　楚明君收回手，喝了一口酒，微醺也清醒，越是想醉，越是难醉。

　　她想，她大概……永远也得不到风夜夕的心了。

　　他有心吗？

　　得到了又如何？

　　她从不喜分享，只爱独占。

　　风夜夕做帝王，她入他后宫，辅助于他，那种事，想都别想。

　　她才是这暗夜之中的王，他应该臣服于她才对。

　　只是，不管是哪种情况，貌似，都无法填补她心中的空虚。

　　——有种寂寥的感觉。

　　楚明君摇头失笑，取出了另外一只复生蛊，犹豫再三，又收回去了。

　　说什么不怕死、不贪生，都是狗屁。

　　能多活一天，就想多活一天，能年轻貌美，又何必故作清高。

　　她的贪婪，从未消失过。

　　只是，面对复生蛊，楚明君还是克制住了。

　　那东西，太邪性……

　　外面杜鹃花开，海上潮声起伏。

　　风夜夕舒舒服服的醒来了，阿鲁伺候他沐浴更衣。

　　他麻木的动作着，回想昨夜温柔缱绻，只觉得虚伪可笑。

　　自己堂堂帝王，竟沦落女子之手，被驾驭掌控，靠外貌换取怜惜，这情况，何其可笑？

　　风夜夕暗自咬唇，强忍悲痛。

　　冰冷着一张脸，在温泉之中褪下死皮，同时……他微微眨眼，试着运功行气，眼前有着朦胧黯淡的光影。

　　他居然恢复了一点点视力。

　　“复生蛊，真是神奇啊。”

　　换上柔软衣服，坐在太阳下，缓缓地活动着手脚。

　　武功难以恢复，身体却比之前健康了。

　　他正在逐渐褪去伤疤，恢复昔日的俊美。

　　只是，楚明君的目光变了，她不再深情的望着他，也很少来看他。

　　风夜夕没有继续逃跑，他看着朦朦胧胧的大海，明白自己是走不了的。

　　一开始，他不搭理楚明君。

　　后来，他试着和她温柔相处，想获取外面的情报。

　　再后来，他学着去爱她，学着安分守己。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岛上的日子无忧无虑。

　　风夜夕每天都会认真的洗脸，然后盘腿坐着冥想，按摩自己的眼睛周围，乖乖的喝下阿鲁给的药。

　　既然，她给他恢复健康的机会，那他就会全力而为。

　　活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楚明君住在雪白色的宫殿里，看完账本就开始打瞌睡，手下的人各司其职，她这个岛主，其实并不忙。

　　只是，却也没什么乐子。

　　侍女为楚明君披上了轻薄的袍子，她起身去看风夜夕。

　　一出门，就有俊俏的男孩子，叫着岛主的名讳，意图攀附。

　　楚明君并不理会，只是叫手下人问明事由，秉公处理。

　　这些年来，她心思寡淡，已经不太在意情缘了。

　　爱恨情仇，风花雪月，看透了，看淡了，也不过如此。

　　只是，每每看见风夜夕，心里面还是会痛。

　　说到底，是她亲手毁了他。

　　不过，她并不后悔。

　　风夜夕的小院子，很是雅致漂亮。

　　海风的气息，也很温柔。

　　楚明君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正在晒太阳，穿着雪白色的书生袍子，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苍白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光辉。

　　雌性的复生蛊，让他美貌，却也夺走了他的心气儿。

　　楚明君轻声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眼睛恢复了没有。”

　　风夜夕侧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楚明君坐在了他的对面。

　　小小石桌，咫尺天涯。

　　风夜夕道：“承蒙挂怀，已经看得清了。”

　　只是，没有依然的清晰，遇见强光还是看不清，夜里面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书久了就会流泪。

　　不过，好歹不是瞎子了。

　　如今，又能看清了楚明君的样子。

　　他端详着她道：“你，有白发了。”

　　楚明君点点头，笑道：“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只有几根，还好啦……”

　　风夜夕低头不语，想问江山皇室，却又习惯被拒绝。

　　楚明君像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有一丝白发，却不减风华，她依旧带着股不可思议的霸气，自信迷人，就算是步入中年，也脊背挺直，傲视群雄。

　　风夜夕听说，最近有很多江湖人上了岛，都是给楚明君祝寿的。

　　她的生日？

　　他并不知道。

　　阿鲁端着好茶过来，楚明君亲自倒茶，把第一杯递给了风夜夕，然后自己捧了一杯，缓缓地喝茶。

　　风夜夕忍不住道：“你现在……这天下，外面是什么样子？”

　　楚明君低头看着茶水道：“还能是什么样子？当初，北燕恶斗，王恒登基，你的子嗣得了一个闲王的称号，被关在京城……江湖恢复了活力，我趁机做点小生意，这些年来，天下太平，风调雨顺。”

　　“小生意？”

　　听闻子嗣活着，风夜夕松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天下已定，王恒为了仁义之名，肯定不会赶尽杀绝。

　　只是，他也无力再改变什么了。

　　楚明君喝了一口茶道：“就是普通的生意，卖些刀剑马匹。”

　　“这种生意很危险吧。”

　　“多亏了武林同道的照顾。”

　　“看来你已经掌握了魔门。”

　　“我只是‘赞助’了他们的复兴……这都不算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你有什么打算吗？”

　　“赞助？”

　　“就是给了他们一些钱。”

　　风夜夕闻言捏了捏杯子，苦笑道：“我还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楚明君看向他，认真道：“你有。”

　　风夜夕大胆道：“我想离开，你能放我自在吗？”

　　楚明君不语。

　　风夜夕又道：“我知道，当初是我自私，做了让你厌恶的事，但如今，我也遭到了报应，更无力翻云覆雨了，楚明君，我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

　　楚明君微微阖眸道：“可是你中了复生蛊，需要定期解毒，一般人没有我的这般内力，会伤到你的。”

　　风夜夕沉默了。

　　他这样活着，真的还不如死了。

　　楚明君轻声道：“留在我身边不好吗？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想和你平静的生活。”

　　“别人都叫你岛主，说我是你的玩物。”

　　“可我不这么想。”

　　楚明君轻叹一声，想到了当初，若她跟着风夜夕参与宫斗，是不是也会面临这样的窘境？

　　说到底，胜者为王，败者就只能委曲求全。

　　她站起来，走向了风夜夕，伸手捧起了他冰凉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角。

　　“风夜夕，忘了过去吧，这样对谁都好，有生之年，你都不能再离开这座岛屿，也绝不能背叛我，记住——”

　　她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坚定不移道：“无论如何，你都是属于我的。”

　　风夜夕没有回答。

　　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衣袖之中，他捏紧了拳头，又缓缓地松开了。

　　方寸之间。

　　多久了？

　　他没有出过这个院子，也没有人敢和他多话。

　　除了阿鲁外，就楚明君一个人，能陪他说话了。

　　好孤独。

　　也好无趣。

　　即便如此，也想活下去。

　　风夜夕看着远方的风景，幻想着外面的一切。

　　他不知道，当初王恒杀光了他的氏族、党羽、株连九族，还大ヘ兴ヘ文ヘ字ヘ狱，王恒本来不是那种脾气，但是得到了复生蛊之后，整个人变得邪性，没几年就内忧外患，加上老天爷不下雨，百姓苦不堪言，到处都是落草为寇的江湖豪客。

　　王恒的子嗣逼宫，带着贤臣拨乱反正，杀兄弑父，娶番邦公主，连横合纵，三年后才安定了天下，重新建立秩序，楚明君口中的天下太平，是从今年开始的。

　　她的楚氏商号也改头换面，成了江湖之中的神秘组织。

　　而楚明君本人，经历改朝换代，又杀死了凌子浪等人，已经是江湖之中最有势力的人物了，‘岛主’是她的职位，外面人都尊称‘海后’。

　　大海上的王后，暗夜之中的财神。

　　白珠岛也成了神秘的白岛，每年到了涨潮的时候，楚明君就会借着过生日的名目，会见各路江湖人物，进出口珍珠和海产等，同时在岛上开拍卖会，搞一些骇人听闻的东西，巩固权威，这些年来，她虽不涉足中原，却掌握了大地的财富动脉。

　　风夜夕觉得日子很长，每一天的时间都很慢，但是一个月一个月的，却是飞速溜走。

　　大概是过了几次年呢？

　　有些记不清楚了。

　　他依然是年轻俊美的样子，楚明君却和正常人一样，在逐渐的衰老。

　　她有很多义子义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儿孙满堂。

　　小小的院子，小小的白岛。

　　有些东西，终是变了。

　　楚明君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看着下面的人说着歌功颂德的话，献上厚厚的献礼，最后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都只是交易而已。

　　勾唇，露出优雅的微笑，答应或拒绝，牵线或指引。

　　她站在高处，已经得到了一切，她想要的。

　　楚明君，江湖之中的妖女，怪物一般的存在，据说武功高强，富可敌国，是海中的女妖。

　　三十年后，另外一只复生蛊消失了。

　　然而，江湖之中的传言，却会永远的流传下去。

　　新人不断的出现，故人消失在人海。

　　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岁月。

　　六十年后。

　　一位神秘剑客，刺杀了白珠岛的邪恶岛主，江湖人称‘海后’的楚明君。

　　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带走了一对复生蛊，和一位痴傻俊俏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