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反扑》卫青城

2、生命代码2

　　周六不上班，心理医生在八点钟的时候准时敲开了程云追的门，对上程云追面无表情的脸。

　　“嘿，”李峰拉开嘴角笑了笑，两撇小胡子随之震颤，“昨天晚上睡得好吗？”说完，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不管是不是工作日，挤地铁都是件生无可恋的事情。

　　“在你来之前，一切都很好。”

　　这毫不掩饰的嘲讽让李峰挑了挑眉，煞有介事道：“这是不正常的，小云追，我们已经合作了一年了，正常人之间应该已经建立良好的友谊。”

　　“曾有很多人想跟我建立良好的友谊，”程云追侧身让李峰进去，笑出几颗白牙齿，“大多数都进去了。”

　　“我好怕怕呀。”李峰的语气听起来毫无诚意。

　　两人在客厅坐下，程云追给李峰倒了杯白开水，李峰说他绝对不喝除水之外的其他饮料，酒非常刺激，咖啡太过亢奋，茶过于苦涩，果汁和牛奶太甜蜜，碳酸饮料则引起打嗝……总之每一样都可能影响他的专业判断，所以他完全不碰。

　　李峰竖起一根手指，轻声道：“假设你还知道这是一根手指，你看到它的时候会想起什么？男性的某种特征？做/爱的某种姿势？开枪的习惯动作？还是……”

　　程云追低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我都能想到，而且我还记得这个问题你总共问过二十三遍。”

　　李峰凝视他半晌，缓缓地吐了口气：“然而即使是二十三遍之后，你依然给不了我确切的答案。”

　　程云追喝了口水，不说话。

　　“这样不行，云追，”李峰两手交握放在膝盖前方，摆出与程云追坦诚交谈而没有攻击性的样子，“一年的时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我能感觉到你在努力地跟着我疏导心情，但是很显然——失败了。”

　　对于失败，李峰表现得很坦然。

　　第一天看见程云追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会是一个不好解决的病人，可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要挑战难题——人类登上高峰的雄心与征服陆地的渴望是一样大的。

　　程云追说：“我会继续努力。”

　　李峰有些无奈。

　　这又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明明忘不了那些记忆，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也许还能绝地逢生？想是这样想，李峰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事实证明，很多勇敢面对的人反而进了精神科，装作若无其事大多数时候确实更有效。

　　家里没人做饭，李峰索性在程云追家待到了中午，冰箱里没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速冻食品倒是不少，两人一起干掉了一大袋饺子。

　　吃完饭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推开门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程云追提议开车送李峰回去，李峰没有拒绝。

　　不料，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就被堵在了半路上。

　　李峰伸出头看窗外那蛇形的队伍，一辆辆车都是沉默的钢铁机器，好像随时准备发脾气。

　　“你果真命中带衰。”李峰说。

　　“也许是你呢。”程云追耐心不错，还有心情开玩笑。他收回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轻轻地活动手腕和手指的部位。

　　李峰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腱鞘炎？”

　　程云追微不可察地愣了愣，说：“轻微的手腕增生。”

　　“现在的年轻人啊，视电脑和手机如命，手不出问题才怪。”李峰忙着感叹网络的弊端，却没去深想程云追的工作本身是不是有这样大的强度让他的手留下后遗症。

　　在原地等了十分钟，耳边忽然传来120救护车的警笛声，李峰骂了一句：“谁运气这么背啊，开到一条这么堵的路上，看来是已经在阎王爷那里留名字了。”

　　程云追朝后看了一眼，发现救护车后边还跟着一辆窄小的电瓶车，电瓶车的男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快让开！快让开！人命关天！”

　　车主们零零星星地回答道：“不是我们不想让啊，这前面都堵死了，根本挪不动。”

　　男人气得浑身都像煮熟的虾，不死心地骑着他的小电驴穿梭在汽车缝隙中，一边往前开一边喊：“前面的车快点动一动啊，人都要死啦！”

　　“据说堵车就是因为前面撞死人了，现在还没解决呢，怎么让？”

　　“是啊，赶紧换条路走吧。”

　　“估计没两个小时这里是走不通了，尼玛运气真背！”

　　置身在汽车的冰冷海洋中，男子举目四顾，一个个闪烁的车灯和一双双冷漠的眼眸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刺耳的警笛声在他耳边消失了，窃窃私语声在他耳边模糊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裹成了蚕茧，再也透不出一丝生气。

　　疾行中的电瓶车不小心擦到了一辆车的后视镜，男子摔倒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来。

　　他神情恍惚，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嘴里止不住地自言自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已经没有了父母，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妻子和孩子！老天爷！你睁开眼瞧瞧啊……我余英博可有哪里对不住你吗，你凭什么陷我于万劫不复！”

　　围观群众静默地看着他，悲哀的气息仿佛飘在半空中许久没有散去。

　　片刻后，陆陆续续有几个好心人上去想把他扶起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助，鼓励他不要失去希望……

　　这时候救护车已经改道，男子却失去了追上去的勇气。

　　一片寂静中，余英博缓缓地说起了自己家里这一年的惨剧。

　　他的老父亲有一些心脏疾病，安了起搏器之后适应得挺好，至少还能活个十几二十年，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家里，没有其他疾病，更没有外伤。

　　余英博一家人觉得这可能是命，父亲年纪本来就大了，没多想就安葬了。

　　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他的母亲也在家中死去，死因是胰岛素注射过量。母亲确实有糖尿病，但是她使用自动注射器自己注射胰岛素多年，应当不可能搞错药量才对啊。

　　紧接着，是余英博的姐姐，她在常规体检中做核磁共振检查出了肿瘤，结果吃了三个月医生开的药之后竟然口吐白沫当场休克。

　　余英博联想到父亲和母亲都有使用这家医院的医疗设备，于是报警怀疑医院谋财害命，但是一系列调查下来，医院的整个操作流程和诊断报告并没有任何错误。

　　余英博感到喘不过气，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握了他家人的弱点，然后将生命一一收割。

　　李峰“啧啧”两声：“这人确实太惨了，不过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家中三个人因为不同病因相继死去？

　　程云追低头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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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8.13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