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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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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侍的女孩正准备将一整盘火腿和奶酪切片送进屋去,一见是郑天德来了,立时吓得两腿颤颤,“来,东西给我,你滚吧。”他说着夺了银盘子到手里,也不问候便直接推门。
“您可别说呢,现在这个样还真不带劲,眼看着税要涨,生意还这样,对头的会馆里也和咱们学......”
“学个什么?有我在啊,他们捡不着个皮相好的。”
他走上前去,管事胖而厚的背正伏在桌边,这老女人听到了也没理他,絮絮叨叨仍在和他母亲抱怨,老板娘斜绾起发髻,穿得也随意,正对着铺满桌的账单和票据。“谁想小金猫儿们挂不上熟客,再细论起来,夷子也没个好玩意,巴结也不很会巴结,里头珂尔温尤其是一把懒贱骨头,上月竟一个子都没挣!”管事说得痛心疾首。
“就是棵摇钱树放那儿,还得勤打才掉下金子。”郑天德闲听着,也帮着出了个主意,还不忘单手把银盘伸到母亲面前,母亲开始想拿吃的,可却叹起气来盯着儿子,“珂尔温却说你几次弄得他见不了客,多大人了没得分寸在心里?准备着让你娘去喝西北风呢?”
“黄毛夷就是一身懒病,还他妈告起我的黑状来?我饶不了他!”
“河里怕不够你扔的吧。”
“娘,您不至于怕什么?”
“你娘干这个就不怕这个。”
说道此处老板娘将鼻梁上的银边眼睛架高,又打探着儿子的笑脸,“来要钱吶?”她问道。
郑天德随意坐下,乱翻了阵账本,又用手卷起火腿薄片吃起来,“好不容易给我碰上两个冤大头,狠狠赚了一笔。”说这个时他想到的是萧澄和张宗旻那两个,“可惜人家最近竟少去赌场了,您说我亏不亏?”
“亏了?我还纳着闷呢?想你该有钱败啊?”老板娘卸下镜架来揉了揉眼睛,“把你耍得大!而今哪哪儿都不景气,你倒是几次摆开架势请人来白玩?”
“海军那帮子鳖孙之后来都给钱了。”他嚼着肉说下去,“您不时常教导我要会做人吗?”
母亲看出儿子的虚张声势,“你一星期前才从账上支了钱,瞅准了我老眼昏花?”
“好妈妈,可我太穷了......”郑天德难得再母亲面前细声软语地恳求起来。
“上次您可支了不少去。”头发斑白的女管事插嘴进来,顺带从郑天德面前把盘子端走。
“天天就知道去赌,赌有什么意思呢?我再给你钱就是害你!”
见母亲又翻起账本不再理睬,郑天德只能愤恨地站起来,“反正你害不害我也都这样了!父亲现在也不愿意帮我,要我说,你们两个都该下地狱。”
“我们下地狱的那天,无疑你也会跟下去要零花钱的。”
因气不过母亲,郑天德刻意说出刺耳的话来,“他有多久没找过你了?”
“滚出去!容得你这样和我讲话?”
“妈妈,尽管你怎么说去吧,但记住,父亲会抛弃你,可我永远是他儿子,唯一的儿子,我身上流着皇室的血,总有一天我会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上。”
“对所有人你都这么说?还是一时兴起才犯糊涂?位置?你以为自己现在算是尝过血的味道吗?”
“你什么都不为我做,然后又骂得我不是人,但我活着所有的不痛快都是因你而起,妓院的少东家?我可算受够这个身份了。”
“不管你受够了还是怎么样,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作为你亲娘,这样想不算过分吧?”
管事的老婆子只往裙摆蹭蹭手上墨迹,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但也不欲贸然说和,她伸手拉了郑天德袖子一把,却给人避开,“天德啊,你妈妈也不容易,做儿女的体谅着些吧......”
儿子听着略收敛了气势,小声嘟囔几句,可母亲却不依不饶,狠力将烟盒拍上桌面,“他倒有心气,嫌我的钱脏?什么时候自己把自己养活起来再立志去吧!”
“不和你这种无知妇人一般见识。”边忿恚着反唇相讥,郑天德边甩开老管事想拽住自己的手,“以后我再问你要钱,我就是......”
他猛然停顿下来,想不出说辞,只从母亲桌上抓起墨水瓶远远砸出去,才满怀怨气离开。
正站在在那道十二扇紫檀点翠玻璃围屏中央,侍卫长客客气气地叫住了来客,“您请讲。”郑天德也以恭俭貌回话,余光扫见屏心上的鸟正朝自己张开嘴,却觉得讨厌,脚下不自觉稍挪动了些。
年轻的alpha侍卫长和亲王的儿子一般高,说话时却压低自己的头。“烦请您别问候起殿下的病情,其余都好说。”
“谢谢你,元龄。”说完他亲切地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你是我父亲的忠臣。”郑天德随后又笑起来凑得更近,“改天咱们得好好喝酒叙一叙。”
“殿下正在等您。”
等这句说完,便有仆从为他高声通传起来。
“听着。”郑天德摸得出来方话里的拒绝意思,他仍将手搭在侍卫长肩上,让人维持着矮自己一头的姿态,“元龄啊,你最好还是选我这边站,我姐姐呢,书呆子一个,现在......”
“请您尽快移步,别让殿下久等。”
被打断话头的郑天德直接冲人提高嗓门,“沈元龄,别不识抬举。”但见对方还是谦卑对他,便再说不出什么,狠瞪上一眼后才敛容进去。
窗户都给紧闭起来,但锦帐仍森森缓摇着,浓甜的香沁在四周的空气里。锦原亲王裹着层虾青色的缎袍侧卧床上,见儿子来了,只露出笑脸,像是没什么力气再招呼,有侍女正捧着报纸读些什么,此刻停下屈膝行礼,亲王拨开帐子摆摆手,让她继续。
“当皇后终于按捺不住得胜的喜悦,旁若无人地狞笑起来后,我耳边却只剩下殿内的狂风嘶鸣。”
起初,侍女的声音有些平板拘谨,但见郑天德和自己主人都神色如常后,她才放出哀婉强调,接着往下读去。
“烛光亦在风中飘摇,未几便接连湮灭,我知道自己随后的命运也与它们是同样的,曾经全族的荣耀皆在我一人,经年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断情绝爱换得贵妃尊位,谁想得今朝翻覆?此时此刻,血脉同胞们受刑的嚎哭仿佛被夜风席卷而来,众宫人环绕之中,我褪尽华服珠翠、一袭白裙跪地待罪,不由地放声恸哭。”
郑天德自然听着便觉得有些不耐烦,这一段日子报纸上似乎都为了讨好那些闲居无事的omega和beta主妇们一样,蜂拥刊载些写着中古宫廷秘闻的野史小说,必得有一善良美貌的omega作主角,让那些闲人们有个幻想替代进自己可悲的人生,仿佛自己也跟着既在宫中大权在握、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又斩获完美的爱情。对此,郑天德很确定,任何一个alpha都该嗤之以鼻。
侍女不用在乎他的想法,翻过更悲伤的一面读了开:“我知道不该在现在,不该在任何时候想到他,宫人端来乌黑的汤药,我看见自己苍白的面容在其中颤抖,命运为何背弃我至此?我痛苦着,又回想起锦瑟年华里,永远面如冠玉的少年将军,是他,而非那阴险凉薄的君主,才该是我此生的良人,他承诺要护我皇儿登位,现在我的丈夫出于疑心让他枉死乱箭之下,‘贵妃,你就安心上路吧,我会好好抚育皇儿,从今往后,他就只认我这一位母后。’皇后见我迟迟不肯就死,竟出言相激,便是这女人说尽了一切谗言,才让他、让我、让我的全族沦落如此凄惨,如今竟还要杀母夺子......”
“看,在这种故事里皇后总是恶人。”
听至此亲王突然对儿子说了一句,他闭起眼在养神的样子,郑天德一时看不出父亲是什么态度,他已经耐心待了许久,可准备好话还没出口,那只扁嘴小狗——披着柔丝般的奶油色长毛,从亲王宽大的衣袖中钻出,叫着冲过来,床榻上的软垫和貂皮几乎绊倒它。
怕这狗摔出什么好歹来,郑天德赶紧捉住了它的颈背,“我的好孩子啊......”锦原亲王抱过狗爱惜地抚摸起来,袖子随着手上动作翻出猩红的衬里。
“坐下吧。”好一会儿后儿子才得了句话,郑天德却并不照身旁的圆凳坐下,也学样子斜躺下去,让自己的脸感受到烟灯的暖热,亲王把狗盖回貂皮毯子里,张出手去,隔着花梨小几摸了摸儿子的脸,“你知道我最喜欢这故事哪一点吗?”他问。
“皇妃和武将通奸。”儿子回答。
亲王叫侍女把读过的报纸送到手边,自己随意翻了翻,“它讲了个失败者的故事。”
“可很丧气啊......”郑天德不由轻蔑起来,手上却殷勤着替父亲烧起烟泡来,那股子奶香里杂着烂水果的气味再突涌出新的一股,他经着熏陶,不由觉得爽快许多。“失败者?为什么不赢一次呢?”
“所以我出钱让小说家写了新的结局,也在报纸上,到时候单行本出了后仍是我的结局,你还想听她念吗?边关的镇将终于起义推翻了那狗皇帝,和贵妃美好幸福得在一起了。”
“看起来您迫不及待地告诉我了。”笑起来,郑天德把那爪棱的紫砂烟葫芦装好,双手托着枪杆想锦原亲王那面送过去,朗读的侍女再施一礼后便退下。
灯火被玻璃小球罩住,像颗鸡蛋黄一般,亲王只撑起一直胳膊扶着枪杆,垂下眼看进晕在榻中昏暖的光里,半晌又像是被睡梦糊住了,并不急着吞云吐雾,似乎一切都是无聊无趣的,约略醒了些,才记起将盛干果蜜饯的小盒朝儿子推了推,儿子则想着该不该开口夸这烟土。“得亏是你而不是你姐姐,她知道我看那些秘史小说,又要说起我来了......”
“她是个历史学家嘛,毕竟。”
“可别在她跟前这么讲,她拿是的古典文献学的博士......”
郑天德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什么区别啊,姐姐是不是该去帮着修个实录什么的?给咱们说点好话?”
锦原亲王抽了口下去,像是有什么可笑的事,让他咳嗽了一阵才顺下气来说话,“我父亲的实录到现在修不完......好话?你怎么在乎开这个?”
“总得做点什么。”儿子撑着自己坐起来,长毛狗呜咽了几声,亲王将它的小身体捂到了胸口,当下却郑天德坐不住了,“您不会不知道,最近在首都,伽阳亲王他......”
“谁到那个位子上都没区别。”
“可我却打听到,伽阳亲王事实上让omega统治着,将来还不得搞得天下大乱?”
父亲当即捡了块杏脯塞进儿子嘴里,自己先笑了,“好赖不是大殿下,否则我们的命就会像火焰上的丝线。”
“我可以保护你。”郑天德忙将吃了一半果干吐了,将亲王来不及收回的手捉住,“父亲。”他说得郑重其事,“让我有个合法身份,有个头衔,事情就会不一样。”
放下象牙质的枪杆,亲王只从儿子掌心享受温度,“可你该知道谁会不同意。”他说完后无奈地叹息。
“或者我可以结婚。”
吐气吹散烟帐,亲王脸上的笑意仍在,他耐性地往下听。
“您没法命令郡主去结婚,但我可不在乎什么爱情不爱情的,高门世家的姻亲将是再得力不过的盟友,亲家说不定有法子叫皇上同意给把该有的身份还给我......”
“我想。”像是连支撑自己侧躺着的力气也无,锦原亲王只任由自己瘫进软枕堆中,“反正我也是个不用出门的人,还是让你把那辆新轿车开走吧,挺可笑的,在陛下把那赐给我时,他们宣称它的玻璃能挡住子弹。”亲王知道自己说了完全无关的事,在儿子还要争辩的时候,他便疲惫地闭上眼,郑天德也完全泄了气,仍侧躺着,将父亲的宠物狗从毯子下拽出来把玩。
“可恶的小子。”见儿子这般,亲王躺着轻踹一脚过去,“说了多少次,你留这种胡子显老气,就是不听我的话......”
“您干脆把这狗也剃个秃头。”回着父亲的话,郑天德又不在意地将狗捏得尖叫一声,亲王也再躺不住,伸手便要夺狗回来,但由不得他再动作,侍卫长沈元龄板着脸进来,没开口就给制止住。
亲王搁下手上吸烟的物件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在地毯上走了圈来回。
“谁知道支票簿放在哪儿了?”他问侍卫长,又回头看儿子。
医生正等在外头,郑天德出去时必然和他照面,老年男人体型臃肿肥胖,像头海狮一样将自己堆在椅子里,几个年轻的女护士站在他周围。
“陛下关怀亲王殿下的健康状况。”医生斜起眼对侍卫长说道,对郑天德视而不见,“殿下不应当再拒绝诊治。”
冯文昭总能以最高的效率快活起来,他正憋屈得慌,又许久没跳过舞,和那些双颊醺红的年轻omega男孩们和着鼓点贴黏,那些属于霓虹灯的人们个个交错着、翩然游移在身边,侯爵跳错了数不清的舞步,但他自己反而因此更快乐,“得亏阿宁睡过去了。”他侥幸想着,谁知苻宁的名字一迸进脑海就让他起出满身栗子,被舞伴搂着腰再转圈时,竟又有表弟的脸骇然现在眼前,推说醉酒,冯文昭大口喘着气逃出舞池,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可坐下了也还是喝酒。
哪怕入秋后天黑得迅疾,这时候也还算是早的,冯文昭只熬着过去,总觉得和苻宁不该是现在的样子,然而也不能作细想,他怕想起那些怨鬼和死亡让自己痛苦。等酒上来后,冯文昭清醒了,再不沾染,反而叫过这场子的服务生来点吃的。
由于那女歌手的嗓门实在大,再加上曲子趋于高潮,周旁座上的人说话时都不自觉放大声音,以往冯文昭必定会讨厌,可现在偏就眷恋这种人气儿,以为那些能将自己藏起来。
他的羽衣甘蓝和无油煎鸡胸迟迟不上桌,等餐间隙,冯文昭无意瞥见他斜前那桌的窘况,被仔细装扮过的女孩儿和她的男伴都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
“你最近都看些什么书啊?”在明快的背景乐中闷好一会,冯文昭才听到那桌的女孩勉强说了句话。
“成像算法之类的......”
女孩听后哦了声,两人又低头吃起东西来。
冯文昭猜得出这必定是场尴尬的相亲,心下却乱想起以后必定将婚姻制度废除了才叫昌明理想,这一来没有任何omega能逼他共同去死,然后又是阴郁灰暗的想法弥漫上来,这时他倒真愿意有个替死鬼代自己受折磨,纠结一阵后仍不见送吃的上来,冯文昭恼着再想去唤人来催,放眼过去又觉着那桌正闷着的男人看着熟。
不自觉再喝下酒后,他才记起那男人像是罗家的三少爷,叫做罗金吾的,模模糊糊总归在某处见过这人,冯文昭忘了具体,只想到自己原来笑话过财阀罗家的这位老三年纪不大就秃头,现在这一看,头发似乎又更少,不过因为前头两个哥哥顶得住事,罗家老三倒是一直能随着性,在家族生意里参与不多,和冯文昭也算不上不熟。
撂下这茬不管了,冯文昭只把手支在桌面撑住额头,也不想让自己显得跟饿死鬼一样再去催着上菜,索性算是歇息了,可闲静下来,又是一眼瞥到自己胳膊上指甲抓挠的血痕,苻宁无论是出于解恨还是取乐,都非得这么对他不可,胳膊上逐渐胀痛起来,叫冯文昭难以安坐,算命的骗子说他会给怨鬼害死,谁想而今他竟觉得那也完全存着必然。
“替死鬼......他妈的,什么替死鬼......”
自嘲着再将酒精舔满自己干燥的嘴唇,冯文昭逼得自己转移些注意力到别处,谁想目光刚落在前桌闷坐着的一对男女身上,还真给他记起件要紧事来。
冯文昭心里再骂起来,“同阿宁好过的不止我一个,凭什么现在单单让我受煎熬?”他弄不清爽自己是从谁那里知道的,韦芝丽还是别的好事者都无所谓,反正前头那正在相亲窘境的罗家三公子算是邵长庚的同僚,之前冯文昭恨透了海军军官趁虚而入搞得他的阿宁大起肚子,非得再去纠缠破坏才甘心。“谁也别想独善其身。”眼下冯文昭莫名微笑起来,他觉得自己算是有可能找到个替死鬼,且不用掏出十万块钱。
再说另一边,年岁不算大的女孩对着个平庸木讷的beta,自己也要端架子,正尴尬地想不出合适的话讲,然而此刻却来了救星,她见一陌生人热情地上去同对面招呼,立即站起身道辞,说她不能打搅人家的事。
即使感觉的对方像是根本不认识自己,冯文昭还是硬起头皮去寒暄,“您一定得帮我这个忙......”他握着罗金吾的手殷切恳求起来。
“宪兵不管你们吗?”
有个海军军官左右架着两个浓妆女人,周身的酒气,走起路来东倒西歪,险些把冯文昭给撞倒,前边的罗金吾停了停,“什么意思?”他问,虽说几乎完全没有认识过的印象,他还是抹不开脸去推托对方的请求。
“不是说管得严不让军官乱胡玩吗?”
声色场所的欢愉气氛明显叫冯文昭放松不少,他生出闲心来问闲话,也算是想和有钱却傻气的罗金吾拉近些关系。
罗金吾嘿嘿干笑两声,“我也不清楚。”他勉强答了句。
冯文昭也不多问,走过热闹的连廊,越过一根根立柱打量着大厅舞台上那些艳光四射的异族舞者,这里他还真不记得自己曾来过,外头门面也修得一般,让人觉得不过是个寻常吃饭的去处,想也想不到里头的热闹非凡,大厅里像是在举行什么盛大的筵席般人头攒动,被酒肉香料的气味,和各色谄媚笑脸填得满当,再绕过几转,便都是雅间,不时仍能见几个十分漂亮的人物擦肩走过,冯文昭依稀还听得有麻将牌的哗哗碰响,笑声亦跟着响个不断。
“我是为了阿宁好,这世上对他来讲最不靠谱的就是我。”他心里只是慌慌的,算不出更多,想着哪怕邵长庚再怎么斥责他,哪怕揍他一顿,都得让人赶紧把阿宁带走才算完。
想得复杂起来,脚下也不由得放慢了,冯文昭觉得似乎自己该跟那老实巴交的罗金吾多打听些邵长庚到底算是怎样的人,该怎么打交道,却给旁边雅间突然洞开的门吓了一跳。突然撞过来的人根本醉得迷了,一头就朝冯文昭栽过来,不等反应,竟就给他围着脖颈半圈箍得严严实实。
“赶紧放开!”被突然的一下弄得喘不上气,冯文昭只气愤地伸手去推那醉汉,见人身着带领章袖标的灰绿色制服,他便知这是个陆军的,“长官?”他听见屋子里其余的那群军官哄笑不止,更加恼了,加之怕被喝醉的人吐一身,“您还是赶紧松手吧......”他接连地劝,连罗金吾也过来相帮,可就是推解不开。
“喝呀......再喝他娘......”对方像是对所有充耳不闻,挟住冯文昭就要进屋去,“来吧,怕什么,我的美人儿......”
冯文昭被含混轻薄的混账话搞得愣住,片刻后又是羞愤难当,在那军官又要把嘴拱到他衣领里时,再也忍无可忍,用胳膊肘狠力照人的肚子打过去,怎奈对方比他壮实了得有一圈,冯文昭只能大声怒骂但无计可施,场子里的女招待也过来给他解围,向陆军军官解释说他是客人,不是那些靠陪酒赚钱的。
“放开!我是alpha!”冯文昭给逼得不断偏头躲避,更大声喊了起来。
“alpha?”那军官还接连打出几个酒嗝,“alpha又能怎么着?你就陪我喝酒......哎呀......”说着话间,突然又扯着冯文昭掉了个方向,“他是你们那儿的?”
再去挣着捶打几下,然始终不得脱身,冯文昭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惨成如此,抬头还能看见郑天德在哂笑。
“是庾准将呀?幸会幸会......”郑天德并不先同他开口。
“管你是个什么垃圾准将,赶紧放开老子!”哪怕觉得这人看着年纪不长,不似个将官,冯文昭还是在愤怒情绪的驱使下破口大骂,这样闹过,恰逢此刻对方酒劲上来,屋里急忙窜出两个副官样人物,前后将晕乎的长官架开,一路搀着那不断呕吐的准将向外头去了,冯文昭才算是得以脱身。
“您怎么这样呢?想得也真开呀,再怎么潦倒,一个alpha竟也要下海和omega抢生意?丢人现眼啊!以后跟阿宁呢,倒成了姐妹花一般了......”那庾准将被副官拖去醒酒,郑天德嘲讽起冯文昭来更是不留余地。
一旁站着的罗金吾不明就里,可本能知道惹麻烦总是不好的,“算了吧,还是算了吧。”听着这样的劝,冯文昭也乐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不再多说,只等郑天德哼着歌走远了,才冲人家脚下站过的地用力啐上一口。
“算了,算了......”罗金吾还在劝他。
简直像是跌进了动物园里,一片肥润的浓绿和湿红嫩黄之间,亭亭立着羽毛斑斓的珍禽,好几双或蓝或绿的眼睛看过来。
“我看咱们还是炸金花......”
背对的人不觉冯文昭的到来,手上仍忙着将垒好的长城推倒重洗,另有几个女招待在旁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餐盘盅盏,金发的小男孩也是背对着他,整个坐在人怀里,从一堆正碰得噼啪响的麻将牌里抽出alpha的手,连带着带有翡翠扳指的大拇指一并含进嘴里,正呢喃着经历热潮,异种omega的信息素来得尤为浓烈,像在这屋里焚烧依兰花一般。
“嗨......”
冯文昭不能确定邵长庚是在跟自己还是罗金吾打招呼,只微笑相迎。
“哎呀,是大眼贼!”桓维霖不理自己怀着被情热折磨的omega,“这下倒好,能打得起来牌了。”
“你认识他?”
“认识呀,怎么不认识......”邵长庚那边却是似笑非笑,从陪着的omega手里接过汤盅,略动了动勺子便放下一边去。
“在公学里那会儿我们都叫他大眼贼。”桓维霖指着冯文昭笑起来,而后见罗金吾,语气便亲切起来,“哎?今儿个您没见我妹妹去呀?”
“见过了。”虽这样说,罗金吾还是不去看的他脸,嘴边僵出个笑容,小心地落座了。
冯文昭知桓维霖还是故意恶心自己,他原来可恨透了给人喊大眼贼,如今他且忍着气也坐下来。
“老同学,你也是的,让人家那么好忍?”他故意问桓维霖,早就瞥见那金发omega盖在绒桌布下赤裸的腿,裤子不知什么时候给脱净了,团成一团正冗在地上。
“金吾啊,不是我说,我维雯妹妹虽说脾气倔了点,但终究是个规矩姑娘。”桓维霖原本将军装外套披在肩头,这会怕是嫌热,直接向后抖落掉了,omega贴着他脸吻了又吻,冯文昭也没得多少搭理,“她不像是那种随便就被什么人用心勾搭走的omega,这年月你可要珍惜呀......”桓维霖继续说,手底下已码出一道牌来。
冯文昭也觉得事得缓缓去办,有自己的盘算在心,也不太注意桓维霖话里的意思,“看不出你这哥哥当得好?我可是还没听说您令尊令堂着急起桓八小姐的婚事,其实吧,这事你得让你妈妈多操心......”投过筛子后,他边摸牌边说起来,不想里头有什么触了桓维霖的霉头,这会而另个金褐色头发的年轻omega正端茶给罗金吾,不知怎的突得手上抖了一抖,虽说茶杯茶盏都没什么事,但桓维霖借此发作起来,一巴掌抡过去,反倒让茶水淋了罗金吾一腿。
“都是熟人见面呢,怎么这么大脾气?”
“你他妈可闭嘴吧。”桓维霖不客气地回了邵长庚,冯文昭倒是没料想出来。
半晌他又听得桓维霖嘴里骂了句臭牌,不知受了什么气,似乎到现在还顺不下来,或是实在见刚才的omega不碍眼,在人跪着给罗金吾擦拭水渍的时候,接着过去踹上两脚,怕同伴再挨打,贴着桓维霖的那个加紧献起媚来,想是怎么都拒绝不了一个发情的omega,桓维霖只把手牌往外一推,搂着怀里人,再随手拽过一个来,便叫女招待给他备单间,邵长庚这是也不管冯文昭怎么的,像是没挨过那句骂,仍把桓维霖的军装和手边的钞票整好递给女招待。
“他是怎么了?”
等人走了,罗金吾撇撇嘴才问邵长庚。
“输大发了。”邵长庚笑道,像是没什么事。“可您却不该问起人家母亲。”他转头对冯文昭说,而后询问起罗金吾,“好像维霖他妈妈这一阵儿是?”
“她母亲不知怎么回事,在饭店里喝多了发酒疯,不但砸东西还打人,让警局给羁押了,现在正住医院。”
听朋友罗金吾把话说清楚了,邵长庚看着冯文昭耸耸肩,像是让人知道桓维霖的光鲜背后有些什么,同时又显示自己和一切是非都没牵扯。
“那女人是活该,都说老元帅怎么一把年纪还要休妻呢?全是她自己不尊重做下的,挪家里的钱去嫖鸭子玩小白脸,就刚才金吾说的那,我之前是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也不奇怪,桓维霖他娘吸白面呢!你们不知道吧?我妈妈告诉我的,毒虫们再是失态会有稀奇吗?他有什么好傲的?和百货公司的售货员都差不多了才对,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呢,桓维霖在他那一大家子里,连个父亲的好脸色也难见,说他输急眼了就打猫骂狗的呢,家产他也分不上什么吧?可不得在乎?”
算是找到个由头,冯文昭把自己受的气全撒出来,他是能看出桓维霖和邵长庚的关系怎样,说出来也算是给他俩都解气,但罗金吾反而紧张起来,说冯文昭的话有些过头了,这beta正讲着,便有omega软软地来粘他,罗金吾又犯起了尴尬,直说冯文昭开始便是来找邵长庚的,让他们两个聊自己就要走,起身时不小心把刚刚挨了打的omega再踩得痛呼一声。
“你可要怜香惜玉啊,人家可为你受了许多疼。”
“啊......我很抱歉,我也不想他那样......”听邵长庚一说,罗金吾涨红的脸上有叠上愧色,那金褐发色的少年只低着头啜泣不语。
有个惯常面相的omega赶紧过去推了人一把,他像是其他金发少年们的监工,“珂尔温别哭了,客人们要扫兴的。”
邵长庚也并没有因此愠怒,反而含笑去同罗金吾说起来:“看看他,脸色煞白煞白的,你也做好人办好事,替人家开间房子休息休息。”
“他是得缓一缓。”冯文昭也帮腔,原本站出来的omega懂了什么一样,坐回原处不再管事儿,不一会儿等罗金吾带珂尔温走后,邵长庚才掏钱将其余omega们打发尽了。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冯文昭立马开了口,“我对自己曾经的事深感抱歉,我愿意做一切来换取您的原谅。”
邵长庚不急着回话,反倒将已经醒好没来得及喝的白酒拿过来,用小盅给冯文昭斟满了。
“阿宁爱的是你呀。”他赶紧接过酒对邵长庚说。
“不,我还是有数的,他爱你多一点。”
冯文昭叹息着,见小圆澄澈的背面映出灯影,晃晃悠悠使人烦躁,当即举杯喝了喝了个见底,这无色的酒液又辣又冲,比他预想的厉害些,邵长庚又和他碰了几杯,几巡下去冯文昭逐渐笑了开,“他就是爱我,阿宁比爱任何人都要爱我,我也爱他,爱死了,但我真心不想死啊......”
“那你和他好好谈谈。”
“谈?我和苻宁那个臭婊|子谈个屁!”登时冯文昭又激动起来,还举着空杯子喝了喝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你看看......”酒上起头来,冯文昭非要撸起袖子,给邵长庚看自己胳膊上的累累血痕,“他还扇了我几巴掌,打人不打脸呀!我爹都没打过我!他一个omega凭什么打我?
“您冷静冷静。”邵长庚摇头叹着气,又倒去一杯酒才让冯文昭坐下,不至于总是一副手舞足蹈的模样,“阿宁把我抓出的那些伤,现在也还留着印子呢。”说罢他也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冯文昭一见果然是实话。
“你要知道,我真他妈缺个像你这样患难与共的朋友啊......”他嫌光说还不够,继而亲切地和邵长庚勾肩搭背坐到更近,“你再去找阿宁吧,给他说好话,让他跟你走......”总算是吐出真言愿望,冯文昭一时无比畅快,可再要去喝酒时,笑着笑着却破音哭了出来,“你救救我吧!把阿宁带走吧,他根本不爱任何人,只要谁对他好,他就迫不及待地张开腿,贱人!妓|女!我后半辈子全毁在他手上!你把他弄走吧!你要是把他弄走,你就比我亲爷爷都亲!”
“您得振作起来向前看呀......”
“直说吧,你能不能把阿宁弄走?”
邵长庚把本已举起的酒盅搁下去,拍了拍冯文昭的肩,却也不回答。
“我外祖父的遗产都该在阿宁手里,你不会吃亏的。”冯文昭缓了缓,用手帕擦了脸,又出了新说辞。
“事实上,将军把那些控制得牢牢的,您跟那家是亲戚啊,怎么会不知道呢?”
冯文昭给说得讪讪的,“你总归不会活不过那个老头子?”他轻声辩了句。
“我还真得直说,我斗不过他。”
“别这样啊,哥们儿......”绝望的阴影又飘上他心间,可冯文昭被堵得没办法。“你知道阿宁和伽阳亲王睡了吗?就在他离开你不久之后,我妈妈让他们认识的,那位亲王,怕在您这儿还没得到消息,想来皇上和帝国议会不久就会确立他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真不想说这个出来,可每思及苻宁在清醒后会闹出的恐怖局面,冯文昭只得如此利诱。
“那阿宁很厉害呀,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冯文昭被邵长庚持续的模糊态度惹急了,“伽阳亲王迷阿宁迷得不行,等他将来继位,你就是皇帝情人的丈夫,照常理只要你配合,什么加官进爵、奉赏御赐都少不了......”
“请您等等。”邵长庚打断他,“照您说的,亲王那么喜欢阿宁,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呢?您还要来这里求我弄走阿宁,想来他现在在您的安置下,哪怕不说这个,我们实际上也是刚刚才熟开的,有这样的好事,您竟一直想着我吗?”
“是这样啊......”冯文昭转了转眼珠,努力驱赶酒劲为自己的谎话让路,“亲王殿下呢,有个凶悍的正室,人是外国的王子,脾气凶险,容不得别人,所以殿下怕闹出事,只能先让阿宁在我这里安置,而我......”
“那对您真是苦差事,可您为什么急着把人转手给我呢?”
“我就要到国外去定居了。”猛然想起这借口,冯文昭哑声笑着由此说开去,“我受够了君主制,想要在有生之年感受一下民主自由的空气。”
“您可悠着点说话。”邵长庚只来回翻着麻将牌,不像是相信冯文昭的模样。
“机不可失呀,千万别短视,虽然现在亲王受omega控制,可等他登基以后呢?他成了皇上他还怕谁呀?肯定还是要去找阿宁的。你再想想,omega没法有独立的爵位头衔,能进宫当个侍从官什么的,要么靠父亲要么靠丈夫,阿宁他爹那样能指望?也就是说,将来咱们的陛下要是想把阿宁的身份抬高到足以天天在他跟前,肯定要对他那时候的丈夫有所表示呀,有了皇上给你们撑腰,想要斗过将军,夺回遗产,可不更能成吗?”说话间,为了缓解自己的不安,冯文昭也不断伸手拨着桌上冰冷的麻将牌,“你看嘛,发财就是个绿色的!”他举起牌面给邵长庚看。
另个alpha也看着冯文昭笑起来,“您这还真是方便说法。”
“我也是为阿宁考虑......”
“然而,我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感到对方态度松动,冯文昭自在起来,“问吧。”
“您确定吗?伽阳亲王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我......”
正酝酿着回答,不想听得外间一阵嘈杂脚步,冯文昭还没反应,就见邵长庚迅疾地展开军装外套,把桌上那散开的几摞子纸钞包起来一卷,又往被桌布挡住的、暗黢黢的所在处一扔。
等他们推门进来后,海军中尉才算淡定下来。
“冯文昭阁下!”绿衣银盔的士兵们却这样说。
邵长庚坦然站起来,“你们带来了逮捕令吗?”他问士兵们。
“并非逮捕,我们只是需要......”为首的一个指了指冯文昭,“我们需要侯爵阁下的配合。”
见冯文昭整个傻住了,邵长庚替他继续问下去,“调查一位帝国贵族和政府的官员,你们需要充分的理由。”
“对不起,暂时无可奉告。”对方态度强硬,同邵长庚说完,直接就过来将冯文昭抓起。
这时候冯文昭脑子里千头万绪,可不知怎么,依旧有表弟安然睡去的模样在眼前,“求求你!”他猛然回了清醒,想从左右士兵手里挣开,“去找阿宁!求求你!去找他!”士兵纵然使了大劲,还是不能时时控制住冯文昭朝邵长庚的方向挣扎,已经到了门口,反倒让冯文昭死死抓住门框借力,“他在华园酒店!你去找他呀!”
邵长庚这是却冷了脸,他走过去把摔倒在地的冯文昭扶起来,身后的士兵随即钳住了侯爵。
“很遗憾.....”中尉说着便轻叹,“您承诺了个未来,然而您自己都没法保证那是坚不可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