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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魂兮魂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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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应当。
灵魂虽然如烟单薄,却也如丝坚韧,灵魂自有其能够历经轮回洗练而不散的重量,不应当被一朵云不经意的打散。这世上,最轻是魂魄,最重也是魂魄,最虚无是魂魄,最厚重也是魂魄。人之一生,七情六欲,百年日月,千般思量,万般不舍,脱了肉身,皆是魂魄。
“靳儿……”寒净抓着寒靳的手臂喃喃,“靳儿,不对……”
生灵一生,或平平淡淡,或刀口舔血,或朝生暮死,或寿比天地,都只是这一生。在这个世界,轮回是自然之理,是万物之始,也是万物归宿,是此生的安慰,更是来生的希望,可魂飞魄散,魂飞魄散,是最痛,也最重。
魂飞魄散,前无前生,后无来世,希望断绝,彻底消失。
“靳儿,你看到那些魂魄了吗?”寒净一手抱紧小丑鸟,一手抓着寒靳的手臂,踏着水灵,登天而上。和魂飞魄散相比,此生的死亡似乎已经无足轻重,他不再关注脚下越来越远的人与妖之间的混乱争斗,追逐新近出现的,飘向天边的那几缕魂。
寒靳随他望向那几缕细微的烟雾状的魂魄。说来好笑,生灵在世,总要分个种族边界,总会分出三六九等,可死了之后,灵魂却并无差别。
二人一鸟追着那几道魂魄到了天边,每个生灵的魂魄都是几丝缠绕盘旋密不可分的烟雾状,可升的越高,雾丝之间的勾连便越松垮,就像是一双巧手解开了乱麻,却又任其分崩离析,四散飘零。修士虽然修行长生之术,灵力可移山倒海,可却对魂魄束手无策,寒净虽然修习修炼神魂之法,能以魂魄维持肉身形态保命续命,却不能对别人的魂魄做什么改变。魂魄一事,似乎独属于天道,虽有轮回,却不可干预。曾经有大能立志要追寻轮回的秘密,却总是会被突然出现的人和事挡住视线吸引注意,而魂魄,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如烟消匿。
生于此世,踏着这方土,说着本地言,所遇所见,冥冥之中,都自有安排吧。
可既然魂魄是天道一事,天道将关闭此方世界,每个生命都需入轮回,那这些灵魂的消散,是出于天道的冥冥吗?
本就淡薄的魂魄因丝缕分离而更加模糊,在碧蓝的天和柔软的云的背景下,越来越难以捕捉。寒净和寒靳聚精会神,分别盯着一缕魂丝,可魂丝在云中穿过,眨眼就和蓬松的云混成一团。二人仅靠肉眼,相继失去了目标。寒净一头扎进云里,充沛的水雾和点滴的水珠拂过寒净的脸颊,可那道魂丝却是彻底不见了。寒净一连追踪了数道魂丝,无一例外的都跟丢了。寒靳也不是粗心大意之辈,即使小心翼翼,也没能分辨出那些极浅极淡的烟雾去了何处。
几番追逐,云层中扑了个空满身的水,寒净尚且毫无感觉,寒靳雷火灵根,心中不喜,但在寒净面前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小丑鸟却是满身的水珠感到十分讨厌。它虽然是只天生邪祟,可借了母体生出来,是难得生来就有肉身的几种特殊精怪之一,有了肉身自然就有偏好,身为一只鸟,最讨厌的就是羽毛渗水,湿漉漉的十分沉重。一开始小丑鸟还能忍气吞声,和寒净一起折腾,后来羽毛上挂的水珠越来越多,羽毛越来越潮湿,它开始大声抗议,试图引起寒净的注意,务必要让寒净注意到再懂事的娃娃也不能经受这样的虐待了,不出声不能当作自己不存在!
寒净被小丑鸟嘶哑难听的尖叫声从满腹心事中惊醒,注意到小丑鸟的小眼睛里糊满了水珠,从脖子上有一道小河流顺着羽毛往下滴水,小丑鸟难受的拼命摇头甩水,知道它是难受了,忙伸手排出它身上的水珠,让寒靳烘干了它的羽毛,看着小丑鸟满意的点点头后低头疏离温暖蓬松的羽毛,怅然而不甘地最后四处张望了一下,始终寻不见那些魂丝的踪影,只得放弃:“魂魄一事,始终不是我们能窥得缘由之事。”
寒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揉过寒净乌黑如水的发顶,倒是不在乎这一点窥不得天机的挫败感,失去十年,现在只要寒净在身边,让他做的事他都会尽力去做,却绝不会为了任何事离开寒净一步,哪怕是寒净要求。
“天道之意渺茫,不必过于自扰。”无论是不能飞升,还是堕入轮回,对寒靳来说都没有什么重要的,他执念过深,即便通道不闭,也绝难飞升,此生能和寒净白头到老,来生千山万水,他也会寻到寒净的所在。既然世间万物一生都有一死,那么在此生死之前,他不愿再用有限的时间掺和到这些打打杀杀的破事里,更不愿寒净一时想不开非要掺和到天道的计划,做那个魂飞魄散的人。人的本质果然是自私的,寒靳自己一条命没什么,若为了天下苍生,自然可以牺牲。可若是寒净,天下苍生又怎么比得上寒净的安然微笑。
以前陪寒净听戏,听到为一城舍一人的桥段,寒靳一边觉得实在是令人敬佩,一边又觉得如果是自己实在难选。可如今,若真有这样一个选择放在眼前,莫说是一城,整个世间又与他何干,这世间没有寒净,还叫什么世间!
抚摸发顶的手指干燥温暖,顷刻烘干了长发,寒净舒服的缩了缩脖子,无意识地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寒靳的指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即便已是道侣,寒净仍然觉得有些羞涩。他大概知道道侣间是可以做些不同旁人的亲密之事,可是是什么样的亲密之事还是一知半解,只是直觉的决定心脏砰砰乱跳,不敢看寒靳,却也不想离他太远。
寒靳毫无疑问是个美男子,即便是在群英辈出的修真界也难掩天赋,三百多年大乘的不是没有,可也不是年年有,更难得是性情温和,正直善良,始终没有被遇见的各种糟心事磨去他的希望,始终心性坚定,寒净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真是会捡,一出手就捡了这么个人回家。和寒靳做那些不同于旁人的亲密之事,只有期待,倒没有对未知的害怕。
只是,就以前从众从那偶然看来的小画本里,还是觉得过于羞涩了些。
寒净面颊绯红,低下头撸了撸鸟毛。小丑鸟刚伸长脖子吞了一道路过的美食,突然被寒净撸乱了毛,既懵逼又心虚地缩回了脖子,小心翼翼的抬着眼皮看寒净,它因为眼睛小,瞳孔更小,翻着眼皮偷偷看人特别像是在翻白眼,寒净还以为自己被这只什么都不懂的鸟无情的嘲笑了,忍不住撅了撅嘴,小小的哼了一声,表示小丑鸟这样的行为非常不讨喜!
小丑鸟看寒净似乎生气了,犹豫片刻,张嘴吐出一道烟雾,蔫哒哒地讨好地用脑袋蹭了蹭寒净的手臂,表示悔过。
寒净眼睁睁的看着小丑鸟吐出一道魂丝,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你怎么可以吃人呢!”魂魄无形,承载的却是生命的重量,吞食魂魄,与食人无异。寒净生怕小丑鸟造孽害人,一路上都用自己的灵力养育它长大,却没想到它会偷吃魂魄。也不知这一路上,在寒净没有注意的时候,它是不是也曾偷吃过其它魂魄。
小丑鸟蔫眉搭眼地表示认罪悔过,寒净一拍它的肚子,声音有些怒又有些急:“你吃了多少!”
小丑鸟连连摇头,抬起一只翅膀,收拢羽毛,竖得笔直,继而再次疯狂摇头,表示自己这是第一次犯,就吃了这一个还吐出来了。
寒净愤怒于亲手养的娃娃居然吃人了,寒靳却抓住了另外的重点,寒净养的鸟,寒靳自然和颜悦色,他望着小丑鸟豆粒大的小眼睛,眼中没有一丝嫌弃:“你是不是,能看到这些散开的魂丝?”
寒靳和寒净关系亲密,和小丑鸟没有仇怨,还给小丑鸟烘干羽毛,小丑鸟对他也颇有好感,乖巧的点了点头。
寒靳抬头,对寒净笑了笑:“寒净,你毕生的机缘,是不是都在捡人捡宠物上了?”
寒净:“……”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