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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善有三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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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旺刚刚转身,寒玉开了口:“你不用再去了,让他们去,你跟我进去。”
福旺一脸诧异的背着身扭头看着寒玉的背影,寒玉没有转身,福旺只能看到寒玉的背影,福旺傻愣愣的表情却慢慢变成些许的畏缩,他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显得有些紧张,那围巾虽然随着他浴血奋战,但是材质特殊,现在看上去依然干净整洁,甚至轻薄的有些飘逸。福旺因为脖子上的胎记,自上次寒净见到他,他的脖子上就一直绑着一根绸带,后来就变成了围巾,虽然福旺本人一点也不怕冷。
其他人本来只是个个面无表情地赶路,听到寒玉的话便纷纷停下脚步,看了福旺一眼,回首转身,与福旺擦肩而过,甚至没有一句言语的交流,逆着安稳之路,毫不犹豫的走向水波上那片璀璨的星光,一群人眨眼间就只剩下寒玉寒净寒靳福旺和那个黑衣男子而已。
寒净忍了又忍,没有忍住,在寒靳怀里平视着目不斜视的寒玉问:“师尊,他们都和福旺一般吗?”
“一般如何?”寒玉语调平平,以前授课之时,他也是这般口吻,照本宣科,仿佛只要把书本上的东西塞进寒净脑子里就完成任务。
“一般厉害啊。”寒净扒着寒靳的胳膊向后看。
寒玉道:“那倒没有,他们都只是渡劫期或者大乘期修士,根骨所限,在这个小世界,永远不会是仙人的对手。”
寒净懵了一下,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结果,所以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然而帮助他理解的是雾气逐渐浓郁之后只能朦胧看见的光和血。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而只有梦才会这么荒谬。
这是个梦啊!他身处一座巨大的石林迷阵,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堕入了幻境?他身边的寒靳寒玉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他的幻象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梦,可原因不重要,所有的心中幻境,只要能够离开,就只是失败的假象,他对阵法知之甚少,可是只要信念坚定,任何幻象都不足以让他去伤害别人。
“师尊,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跟我说过,善有三品,以不作恶为下,济危难为中,救苍生为上。”寒净用不甚有力的小手紧紧抓着寒靳的衣袖,寒靳应该是真的吧,他一直都在寒靳的怀里,并没有一刻分开。
寒玉目视前方,四周迷雾重重,他前方一直有一条清晰而笔直的道路:“为师错了。”
这个寒玉一定是假的了!寒净难得聪明了一回,捏了捏寒靳的手,不动声色道:“师尊哪里错了?”
幻境中的寒靳似乎有问必答:“为师那时并未听过一个故事,今日刚好问你。荒山有恶虎伤人,不许虎伤人则虎必饿死,虎与人皆不能离开荒山,你该如何?”
寒净哑口无言。
然而寒玉还有问题:“再来,百人山中遇大雪封山,食人则能活,不食皆饿死,是食人还是不食?”
寒净思量半天,坚定道:“别人如何我不能管,但我不吃。”
寒玉总算转头看了寒净:“你吃与不吃,只要活着就是见死不救。你若自我奉献,便是陷所有活着的人于不义,而当初,他们都只是选择了活。”
寒净再次无言以对。
寒玉的腰杆笔直,前方的道路虽然清晰,尽头却还是雾里看花遥遥无期,然而后方雾气已经如同一锅煮沸的开水,重叠翻滚不休,道道祥光从雾的幕布里透进,光线的尽头是无数细小的飞舞着的能够被看见的飞灰,循环往复,勾勒出摸不着的光的轮廓。
杀意已经及于脊背,不用回头眼前就是各色光线汇聚为一的耀眼白光,寒玉双臂一摆,振开袍袖,将黑衣男子和寒靳福旺往前推去,自己停下了脚步。福旺左手抓着黑衣男子,右手抓着寒靳,毫不犹豫,发力狂奔,寒净猛然反应过来,在寒靳怀里拼命挣扎,却被寒靳死死抱住,他只能从寒靳臂弯的缝隙里看到寒玉站在雾气荡涤一空的石林中央,身后是一群的人。那群人站在寒玉背后,几乎要淹没个头只到正常成年人腰部的小小的寒玉。
寒玉对寒净神色淡然的挥了挥手,转过身,面向那些强大的年轻的仙人。
一个人从那群人里走出来,走到寒玉面前,寒净看不到寒玉的表情,只能听到寒玉的声音,那声音倒是和寒玉的小小的身体十分相符,那是有些委屈的撒娇的轻轻的一声“师尊,他们要打我啊,你也要打我吗?”
眼前的雾气再次开始聚拢,这次聚拢的速度极其迅速,寒净只能朦胧看到寒英一下就笑了,这次的笑容倒是和许多年轻寒净记忆中独属于寒英的爽朗笑容重合了,寒英弯下腰,摸了摸寒玉的头发,似乎还轻轻的叹了口气。
雾气再次彻底聚拢,这个岛似乎对寒净的视力和听力都有压制的作用,寒净不仅看不到,甚至也听不到寒英的回应了。他的耳边只剩下寒靳的心跳声,寒靳把他紧紧搂在心口,一只手护着他的脑袋部位,在这匆忙的逃跑中,连一丝风都没有让他感觉到。
寒净不知道福旺带着他们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线,他看不到,也不敢影响寒靳福旺逃命,他只能感觉到好像有转弯有坠落有跳跃,寒玉的确为他们争取了不短的时间,福旺停下了。
“师娘,替我们护法。”福旺一脸认真。
寒净手脚都被固定住了,脑袋上被盖了一张小手绢,凭手感他能确定自己被寒靳绑在了小丑鸟的脖子上,是个骑在鸟背上的姿势,可是盖着手绢这件事让寒净脑袋里充满了乱七八糟的想象,所有的想象都是坏事。他紧张的几乎要窒息了,虽然元神并不会有窒息这样的感觉,满脑子的杂念让他一点也不能安静下来,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嚷大叫起来:“放开我!寒靳!寒靳!放开我!”
小丑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想抖翅膀,翅膀抬了一半,担心会把寒净摔下去,又别别扭扭地收回去了。
它这一动寒净倒是想起来了:“小筹,你把我脑袋上的手绢咬下来!”
小丑鸟转脖子要咬,但是实在是脖子短又粗,根本碰不到,很是丢鸟的面子。它委屈地叫了一声,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寒净:“……”寒靳还真的很会找地方了。
“福旺!”寒靳气急败坏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寒净担心的一颗不存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紧张的大叫:“怎么了怎么了?”
好半晌,寒靳道:“没事……你知道的,福旺他,又变老了。”
寒净顿时只剩下揪心,面对已知的问题却无能为力的揪心。命运如此,天道无情,人能如何?
“我没事,师尊,”福旺的口气还是轻松的,“只要师尊师娘没事我就开心,我开心就没事了,又不会痛,但是我要比师尊师娘先走一步了,你们以后一定会想我的吧!”
寒净心里搅成一团,轻声呵斥:“说什么傻话,什么走不走的,师尊在这里,你走到哪里去?”
福旺嘿嘿一笑:“师尊,虽然遇见你是上天的安排,可是我觉得,这个安排还不错,至少在我小的时候,的确有一段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师尊师娘不会让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想当初那么一个小团子,整天闹着要学修行,可是学修行有什么好呢,学修行只是他的催命符罢了,如果当初不让他跟寒玉走,让他只是做一个普通的长寿的平凡人,该有多好,而现在,寒净连说出一句“现在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能力也没有。
“师尊,你和师娘一定会很好的,一定的。”
寒净趴在鸟背上,一颗心沉甸甸的满是惆怅却还故作轻松:“还有你,我们一家人,都会很好的。”
远处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有实质,小丑鸟慌乱的抖了抖翅膀,飞向寒靳的肩膀。风带起了那一方小小的手帕,寒净布做的眼睛从寒靳的肩头一眼就看到了地面。
地面有五根石柱,一金一青一蓝一红一黄,都有流动的符文盘旋其上,光从符文流过,在柱顶组成一道白色的温柔的结界。
福旺躺在结界的正中央,头对金柱,左手对青柱,左脚对蓝柱,右手对黄柱,右脚对红柱,脖子手腕和脚腕都有一道细小的口子,红色的血雾从他身上的小口流向五道光柱。
这是寒净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可怕的景象。
福旺闭着眼睛,嘴巴动了动,可是没有发出声音。
寒净无意识的学着他的口型,当他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那四个字是什么的时候,所有坚持的坚强和相信几乎一下就塌了。
师尊,我疼。
面无血色却还神志清醒地躺在阵法中央,全身的血液和力量慢慢流逝,福旺说的是:师尊,我疼。
围巾被扔在一边,幼年时的割喉之痛留下的疤痕还在,如今却是自己主动撕裂自己的身体,疼吗?
可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并不相通,寒净不知道福旺有多疼,福旺也不知道寒净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