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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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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紫霄山上九宫八观仙门大开,钟鼓齐鸣,宽袍广袖的弟子鱼贯而出,齐齐去迎接来诰天祈福的皇帝。
今日本是弟子们的休沐假,有那么几个弟子一贯起的晚,皇帝老子来了照样睡懒觉,结果被掌教拿鞭子一个一个抽出来,此时正屁滚尿流的滚出厢房。
后院里头,谢秋寒正慢吞吞的扫地。
他今年十五岁,刚抽条,生的瘦而高挑,像根竹竿,穿了件洒扫弟子的短打衣衫,举着扫把在庭院里头扫落叶。
迎皇帝老儿的事轮不到外门洒扫弟子,因而他今日是空闲的。
又是一个迟到的弟子从厢房出来,脚下生风的一路疾跑。
谢秋寒一抬眼,见那不长眼弟子往落叶堆里趟过去了。
刚要提醒他,就看见他一脚踩上了刚扫成堆的落叶,脚下一滑,一屁股墩摔在地上,疼的哎哟哎哟直叫。
看着都疼。
弟子怒道:“我去你的,臭打杂的你怎么扫地的,没看见小爷要过路,长没长眼!”
他还先吠上了。
谢秋寒当没听到,继续扫地。
这弟子横眉怒指:“哎我说你呢,臭打杂的,装什么哑巴,你……”
“摔死你活该,”谢秋寒抬头冷冷道。
他这一抬头,弟子倏地一愣,这少年竟长了一副极其端正矜持的面孔,眼是一点漆黑的墨,眉是一柄刀刻的峰,横眉冷对间竟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弟子一时间都忘了要撸袖子揍人这回事。
还是身边另一名弟子记得正事,拽了拽他,一指天际,“要迟到了,回头再教训他。”
半空中悬着一面日晷,石头所制,靠仙符催动,每日准点报时,这会儿眼看着晷针就要指到点儿了。
弟子一惊,赶紧拍掉灰要跑,临了不忘恶狠狠剜谢秋寒一眼:“你等着,别跑!”
谢秋寒淡定的用后脑勺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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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过院落,谢秋寒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坐休息。
这是间极简陋的屋子,一桌一床,墙上挂了幅画,画中是一白衣人在竹林中抚琴的场景。
谢秋寒去将窗户推开,窗外是一片云海竹林,天宫建在高峰之上,崇山峻岭,云海翻腾,而这片竹林绿意盎然,叶声萧萧,仿若仙境。
谢秋寒就这样坐在窗前,摸了本书看了起来。
“看的什么书?”
清朗的男声传来。
房间里只有谢秋寒一个,这道声源不知是哪。
但谢秋寒读的投入,面不改色,敷衍的答:“杂书。”
房间里光影一闪,一道虚影从画中走了出来。
那是个穿白袍的年轻男子,未束发,云鸦般的乌发披在肩后,一双眼懒惫的耷拉着,眉心有粒妖异的朱砂痣。
男子凑近过来看谢秋寒。
他的发梢弄的谢秋寒脖子痒痒,他眼睛盯着书,捞了把头发,“云邡,一边儿去。”
云邡伸手过来,翻了翻书,“原来是《太武杂记》,这小老头好玩。”
他这一伸手,就从背后把谢秋寒整个儿拢住了。
谢秋寒:“云邡!”
云邡往桌子上一坐,斜倚着窗框,手里捏着那本书,“小屁孩,没大没小的,谁让你叫我云邡了。”
谢秋寒去抢书,云邡不给,你来我往的捉迷藏进行了三四个回合,谢秋寒就不干了,坐回了床上,翻别的书看了。
云邡大叹,“唉,世风日下,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还不如太武那小老头活泼。”
‘不活泼’的谢秋寒回嘴道:“你一个修为浅短的画灵,对先皇一口一个太武的,套什么近乎。”
云邡终于把他逗出句完整的话了,大笑起来。
谢秋寒五年前上的紫霄山学艺,当时在山下摊子上买了这幅画,带上了山,发现了云邡这个画灵,谢秋寒便帮他借天宫灵气修成了形,二人刚好做个伴。
相伴这五年,要说谢秋寒是“不活泼”,那云邡就是“不靠谱”。
此灵幺蛾子贼多,隔三差五想出新法子折腾谢秋寒。
他曾诓谢秋寒带他上主峰观景,去了才知那是仙座寝宫,弄的谢秋寒玩命似的跑路,还蒙过他去什么禁地泡温泉洗髓,结果那是个灵兽的尿池子,滋了他满头尿。
此类事情多如牛毛,给谢秋寒的成长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折腾归折腾,但云邡的确是让谢秋寒的身边热闹了些,不至于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在这片天宫里呆着。
云邡把那本《太武杂记》占为己有,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看了片刻,他抬头问:“小秋寒,小皇帝是要上山玩吧?你怎么不跟去看看。”
谢秋寒在他嘴里莫名其妙和皇帝同了辈,牙疼道:“我一个外门弟子去不了。”
云邡道:“人那么多,谁管的着。”
说的倒也是,的确是乱糟糟管不着,但谢秋寒他是真不想去。
对皇帝老儿没兴趣,对祭天没兴趣,对整个紫霄山乃至天下人孜孜以求的修仙也不甚在意。
谢秋寒心意一动,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包袱,找出一本小册子,端坐在桌前,拿着细毛笔写写画画。
云邡一眯眼,往他那儿瞧了一眼。
他画的,是紫霄山的下山路线。
云邡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神情,不再说话了。
时间缓缓流逝,日头悄悄西移,一天竟就这样无知无觉的过去了。
弟子们纷纷回来,脚步声和交谈声传进了房间里,然而隔着房门,始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仿佛此地只有两人,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云邡的身形挡住了阳光,在谢秋寒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谢秋寒抬起眸子,看了一眼这个不靠谱的画灵。
虽然灵力短浅,离了画就犯晕,性格也差劲,老是让人伺候,但一张皮相却堪称绝顶,嬉笑怒骂皆是颜色。
怎么想怎么觉得不靠谱。
谢秋寒思量半响,生出了怀璧其罪的担忧。
他笔停了,墨沿着毛尖儿滴在纸上,晕染了一小片地方。
“后山门没了,发什么呆呢,”云邡懒洋洋出声提醒。
谢秋寒赶紧用干净草纸去印干,小心撕成小条,一点点的吸干了,免得弄巧成拙。
但再怎么补救,后山门那一块儿路线也成了黑乎乎的团子。
谢秋寒懊恼。
“别皱眉了,”云邡用指尖轻轻按住谢秋寒的眉心。
谢秋寒一愣。
云邡笑道:“像个小老头。”
他从《太武杂记》上撕了张纸,往谢秋寒眼前一放,“喏,下山地图,用这张吧。”
那是张墨迹未干的紫霄山地图,详简得当,什么弟子厢房后膳房之类就简单画个圈,而从外门弟子厢房到后山门乃至山脚的路线却精细非常,长了眼睛就不会迷路。
谢秋寒一直想下山,但紫霄山宫门常年封闭,不许未出师的弟子入世,故而他一直偷偷查探着紫霄山的地形,打探出了一条从后山门出去的路线。
谢秋寒问:“你怎么知道路线?”
云邡道:“山人自有妙计——你预备何时下山?”
谢秋寒顿了顿,道:“先收起来,晚几年再下山吧。”
“嗯?”云邡歪头,仔细看谢秋寒神色,“这几日小皇帝过来祭天,山门大开,正是下山的好时机,过了这回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家吗?”
“谁想回家了,”谢秋寒起身,把那地图夹进书页,放进床底的包袱里。
云邡翘着二郎腿,微眯着眼,看着小孩的背影,脊梁骨微微凸起,身形单薄,像柄薄剑。
其实不能叫他小孩了,他已经十五岁,抽条成了个少年,最近变声,叫云邡取笑了几回,就不肯说话了,变得比往日还话少。
然而再怎么话少,再怎么沉稳,他也就是十五岁而已。
云邡还记得刚上紫霄山的时候,谢秋寒还是一团孩子气,夜里噩梦惊醒,扑进他怀中叫娘。
谢秋寒家在江南富庶之地,家里做小生意,他是独子,父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那年紫霄宫下山选弟子,谢家举全家之力,买通各种关系,送他上山学艺。
谢秋寒是五灵地字根骨,汇灵筑基都难如登天,进了紫霄宫其实也没什么前途。
那负责挑选弟子的管事没了银两,昧着良心把这少年纳上了山,敷衍的丢在了外门做洒扫弟子,也就是做打杂的。
谢秋寒从小少爷成了“小叫花子”,挨了不知道多少打骂,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渐渐磨成了如今这样少言寡语的内敛性子。
刚开始挂在嘴边的“我要回家”也渐渐成了“谁想回家了”了。
云邡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揉了揉他脑袋,“你回来前是不是同其他弟子起了冲突?”
“小事,”谢秋寒说。
云邡道:“如今紫霄山上,不教文理,不习圣人言,只修长生,故而弟子横冲直撞,什么玩意儿都有,你在此处多呆也无益,不如早些走,我想你娘也是牵挂着你的。”
谢秋寒沉默片刻,才说:“我知道,但我想多学几个法术再说。”
云邡道:“术法终究是外力,修其身,正其行,才是正道。”
谢秋寒扭头看他,他难得正经一回,眸中全是严肃认真,谢秋寒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大明朝自从太武帝飞升之后,便掀起了以修仙求长生的风潮,世人追捧仙人,崇信术法,到了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难以匹及的地步。
凡是术士行走人间,那都是方圆十里赶来溜须拍马的存在,人人都眼红,想修仙,以至于农人不事生产,商人无心商贸,读书的忘了圣人言,习武的倒是不想跟风,但江湖大侠干不过轻飘飘一道符咒,所以也不得不学。
这世道下,还能有几个人说“修其身,正其行,才是正道”呢?
“你还会说这种大道理了……”谢秋寒坐了起来,“我知道修仙没什么用,我也不想修仙,我只想多学几个术法而已。”
云邡:“这有何区别?
谢秋寒道:“我不知道山下如今是什么情形,想必这几年又多了不少方士,我多学几个术法,假如碰上横行霸道的,能有力气保护……”他及时咬了舌尖,差点说了“保护你”。
云邡听他说的含糊,顺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秋寒闷声道,“总之你放心,我肯定会带上你的,不会自己偷偷跑。”
云邡微微一怔。
这个空隙,谢秋寒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口道:“待我学成,我们再下山。你还没去过我家呢,我家在谷溪镇杨柳河边,上游是秦淮河,河水洗了脂粉,常常飘着香,每日清晨有个短须老头挑着担子来叫卖乳糖圆子和蜜麻酥,我每日都买,有时起的晚了,老头还会将油包搁在窗上,我隔日再给钱便是,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还能不能吃上……”
听他讲起了回家的打算,云邡神思飘到了天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谢秋寒听他半响不说话,回头看了看他,想到了什么,“……人间灵气确实不如紫霄山,估计是要耽误你修炼了,但我看你在这儿也不怎么修炼啊?”
“无事,”云邡微微笑起来,“回家很好,所以我说,你不如早些回去。”
谢秋寒叹气,“不是说了要多学几个术法吗,算了不和你说了。”
说着,便起了身,要去上晚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