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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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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患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遗传病,发病很早,十四岁一次学校体检的时候,他就查出了肺部的问题。这种病会累及全身,逐渐造成各器官衰竭,最后将人置于死地。
但万幸之处在于,该病进展很慢,前期症状轻微,后期才会表现出呼吸困难、胸闷心悸等一系列问题——或许也不是什么特别幸运的事情,缓刑有时候比立刻执行的死刑更为糟糕,在知道自己会在三十岁之前离开这个世界之后,钟离就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
知道病情的那一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里,把眼前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埋在被子里静静地流眼泪,却意外地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另一个压抑的哭泣声。
悄悄地走出房门,钟离看到自己的母亲满脸都是眼泪,而父亲则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用双手捂着脸,平时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仿佛从一座巍峨的高山坍塌成了拼不起来的碎片。
站在黑暗中,他无声无息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痛苦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对父母来说,他的死意味着中年丧子,意味着白发人送黑发人。死去的人感觉不到什么,活下来的人才更加难熬。他是家里的独子,如果他不在了,被留下来的父母该怎么办?
这种担忧甚至压过了他对疾病本身的恐惧,从那一晚起,钟离身上那股沉沉的死气忽然毫无挣扎地消失了。
他比从前活得更为努力。
因为他必须为父母留下一些东西,譬如快乐,回忆,以及……足够的金钱。
治病很花钱,家里已经欠债累累,钟离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老无所依。赚钱的门路不好找,他一个未成年想正经赚钱很难,只好试着捞偏门。在学校里贩卖小黄.片的种子让他赚了第一桶金,钟离一方面维持着还算过得去的成绩应付父母,一方面走上了一条不要命搂钱的歪路。
搬砖他干过,坑蒙拐骗他也干过。
一开始混得不好,有一回赌博出老千被人抓住,差点被剁了一只手。但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钟离有一股子疯劲,敢豁出命去拼,脑子又好使,渐渐地居然还真混出一点样子来。
他最擅长的是布置骗局,慢慢赚到了数千万的积蓄。最后干了一票大的,黑吃黑从某大佬手里骗来近两百万块钱,钟离全身而退,金盆洗手。
然后在一年后参加了那个实验项目,来到了数千年后的未来。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作为一个前任巨骗,钟离在生死关头连心跳都没加快一点,完美地维持着七分茫然两分疑惑一分惊恐的表情,成功地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状况外的傻白甜。
红发青年刚进来的时候,心中是有杀意的。
但在见到钟离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存在?
红发青年站在卧室门口,直接成为了一座雕像。而朗风已经受过一次冲击,倒不至于跟他一样没出息,但钟离的表现,也确实将他心里焦虑情绪给成功压制了下去。
“我忘了。”
朗风揉了揉眉心:“还好,他听不懂我们的话。”
红发青年终于回过神来,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他是谁?”
“前段时间小姐捡回来一个漂浮在小行星带的金属盒,堆放在货舱里,本来打算仔细调查一下再打开的。”
朗风回答:“谁知道她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到货舱里,自己把东西给打开了,结果里面装着……他。他没有连接智脑,身上也没有兽化特征,我怀疑他是虫族,但他出现的地方很奇怪,而且初步观察下来身体素质似乎很差,跟虫族不大符合。”
“这么一说,倒有些像——”
红发青年话音一顿,似乎是对那个名词有些顾忌。
“奥斯顿,你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朗风扫了他一眼:“他们在三千多年前灭族,根据记载,虚族当时确认过,确定没有任何一个存活的个体。而且那么久了,帝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们的痕迹。”
名为奥斯顿的青年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反驳朗风的话:“确实,那种大爆炸……”
深吸了口气,他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么说的时候,奥斯顿的视线投向了钟离,觉得心又一次化了开来:“既然他听不懂我们的话,那就不需要处理了吧。”
“不。”
朗风缓缓靠近钟离,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保险起见,我觉得还是杀了他比较好。”
“什么!?”
奥斯顿愣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就扑过去想要阻止朗风的动作。
然而来不及了,朗风抬手一把掐住钟离,将他狠狠压在了床上。作为专业的军人,这一下足够朗风扭断别人的脖颈。奥斯顿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退了个干净,失声喊道:“你疯了吗!”
然而下一刻,床上却传来了钟离的咳嗽声。
朗风轻轻地把钟离扶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抚着后背顺气。奥斯顿张了张嘴,随后快步上前,一把将人给抢了过来,怒视朗风:“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必要的试探……”
朗风的语气里不由自主地透出歉疚来,比起对奥斯顿,倒更像是在对钟离解释:“如果他能听懂我们的话,在我出手的时候,就一定会有相应的反应。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情了。”
这套把戏,早八百年前他就玩过了。跟他斗,这点道行还特么浅点。
钟离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一边暗暗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仇他记下了,虽然早知道这混蛋要动手,可他还真没想到对方竟然一上来就掐脖子,力气还出奇的大!他一个病人很娇弱的好嘛!再多掐一秒钟他就喘不上气来晕给这群混蛋看!
等等,这么一说,胸口好像真的越来越闷了……
咳咳咳咳,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钟离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朗风和奥斯顿焦急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变成了耳鸣一般的杂音。
见钟离攥着领口,呼吸急促面无血色的样子,朗风没有多加考虑就一把抱起了他,直直地往飞船内的医务室冲去。
奥斯顿反应过来,抄起床上的毯子追了上去,将钟离给罩了起来,同时走在前面,将挡路的人都给推开。
两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赶到目的地,将随船医生给吓了一大跳。
一大套检查抢救流程做完,钟离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
“朗上尉,埃尔维斯士官长,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医生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向钟离。他此刻正躺在治疗仓中,在医生看来,那安静的睡颜简直宛若传说中的天使。
朗风冷冷道:“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说一下病情。”
他是将军的亲信,拥有飞船的最高权限,负责贴身保护将军的独女——大名沈从阳的豆豆。
医生吓了一跳,半点不敢违抗,识相地跳过了先前的疑问,开口滔滔不绝地说道:“是这样的,那位先生的身体情况非常差,很多器官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肺部的纤维化非常明显,这会影响他的呼吸功能,继续发展下去,他可能会因为缺氧而死亡,就像是……对,那种感觉应该跟溺水而亡差不多。病因暂且不明,可能需要进一步的基因筛查。治疗上暂且给了些对症处理,我建议最好在近期内进行肺移植。但这些都不是在飞船上能做的事,最好是到达亚特兰蒂斯后在大医院进行。”
“还有——”医生小心翼翼地瞄了朗风一眼:“我觉得他以前生活的环境很差,他的肺部有颗粒沉积,身上也有进食过多含有抗生素、化学添加剂等残留的食物的痕迹。而且以他的情况,本来早就应该接受正规治疗,但却没有……他吃过一些药,基本不对症,而且身上有许多手术疤痕,那些手术看上去非常粗糙,比如说他背部皮肤不知道为什么大面积受损过,局部进行了移植,能看出来,术后居然出现了排斥反应!更重要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道:“他身上找不到兽化特征,我怀疑,是不是在某个手术过程中被切掉了……”
朗风沉默下来。
他知道医生在怀疑什么。
帝国中有许多人拥有特权,其中不乏败类。在贵族中流行养一种奴隶,将贩来的孩子切除兽化特征,改造成“人类”的样子豢养起来用作玩乐。
虽然同样是被人类制造出来的,但与兽人不同,虫族和人类的差距非常大。
初步的检查已经证明钟离不是虫族,但他的体貌特征与兽族又有些许微妙的不同。钟离的外貌太过出色,很符合那群贵族的口味,又听不懂阳语,不像是受过什么教育的样子,实在非常像是那种从小被当成物品养大的奴隶。
或许是因为快死了,所以被主人丢弃了?又或者是想了什么办法逃出来?在此之前,这个单薄纤弱的青年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地狱?
一种无比心疼的感觉忽然攫住了朗风的胸口,他微微垂下眼睛,遮挡住眼底冰冷的杀意。
奥斯顿还抓着医生在问些什么,这时一声呻.吟从治疗仓那里传了过来,明明那么轻,却让朗风心头一震。
他立刻起身,几步走到那边,按下按键打开盖子,轻轻握住钟离的手。
“……”
钟离其实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只不过一直装睡暗搓搓地听他们说话。
他的病怎么样,他自己都知道。
听那个医生的话,似乎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果然是能治的。如果跟着这个叫朗风的去什么亚特兰斯蒂,说不定就能顺顺利利地治好病。可是……
这一段时间下来,钟离已经发现似乎所有跟他接触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对他产生好感。但同时,钟离也意识道,这种好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这些人的判断,有好感归有好感,该下狠手的时候,他们也不会丧失理智,心软手软地放过他。
抱大腿固然轻松,然而靠山山倒,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就意味着将自己的安危也放在了别人的手中。
与其依附别人,还不如依靠自己。只是这样一来……
转念之间,他已经做好决定。
“你醒了。”
见钟离看过来,朗风以跟医生说话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低头问道:“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我没事。
钟离回握住朗风的手,无声地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以示安抚,同时表达下自己其实也不那么多的歉疚之情。
——不过你可能会有事。之后大概会坑你一脸血,亲爱的朗上尉,还请你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