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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看招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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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大兴府,是金国的京城,以前叫燕京,是辽国的南京,再往前,叫作幽州,是唐朝的国土。唐末天下大乱,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起兵谋反,被后唐军队围困于太原,石敬瑭以燕云十六州为礼,向契丹求援,之后燕云十六州就成为契丹国土,其中以幽州最为繁华紧要。石敬瑭从此沦为空前绝后的大汉奸,背上了千古骂名。此后后周柴荣、北宋赵匡胤、赵光义等有志皇帝,均将收复北方失地作为毕生心愿,可惜都功败垂成,含恨而终。失去燕云十六州,大宋北方既无险可守,又少了大片草原马场,没有骏马供应,致使军力下降,苦遭受北方强敌欺凌,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金国崛起,灭了辽国,幽州便成了金国的都城。时至今日,大兴府历经前朝数代的建设,算得上天下形胜繁华之地,就城市规模而言,比大宋旧京汴梁、新都临安还要宏伟浩大。然而金人终究只是游牧民族,没有华夏民族这样历经数千年的文化积淀,虽然俘虏了无数大宋文人工匠给大兴府添砖加瓦,仍然无法将京城建造得像临安府那般精致典雅,经贸昌荣,文艺繁盛。
小龙女虽看了长安、洛阳、汴梁这样的大城,可它们毕竟已然衰落,没有中都这般繁华气象。此刻转头张望,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雕车竞驻,骏马争驰。高柜巨铺,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但见华服珠履。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只把一向心如止水的她看得眼花缭乱,好奇不已。
黄蓉见她左顾右盼,笑道:“这大兴府比起江南城市来,还是显得有些粗犷了。龙姐姐,过些日子,咱们去江南玩儿,那才真正是人间天堂呢。”
两人在城里随意游逛,忽听前面人声喧哗,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围着好大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黄蓉好奇心起,说道:“龙姐姐,咱们过去看看。”两人走到跟前,将坐骑拴在路边的柳树上。黄蓉急欲挤进人群里观看,却见小龙女只站着远远观望,并不上前,黄蓉连忙牵起小龙女的手,拉着她分开围观人群,挤进前排。
小龙女只觉黄蓉的手纤细柔滑,握起来分外温暖舒适。一股暖暖的热流,悄然自黄蓉的纤手传入小龙女的心扉,令她那如冰湖般冷寂的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小龙女细细体味这温暖舒适的感觉,转头凝望黄蓉那绝美的脸庞,平静冷淡的双眸中,不自禁地露出一缕柔光。
黄蓉此刻无暇他顾,平视前方,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两人正拳来脚往地打得热闹,一位是红衣少女,一个是长大汉子。黄蓉见那少女举手投足皆有法度,显然武功不弱,那大汉却武艺平平。拆斗数招,那红衣少女卖个破绽,上盘露空。那大汉一招“双蛟出洞”,双拳呼地打出,直取对方肩头。那少女身形略偏,当即滑开,左臂横扫,砰的一声,大汉背上中招。那大汉收足不住,向前直跌出去,只跌得灰头土脸,爬起身来,满脸羞惭,挤进人丛中去了。那少女掠了掠头发,退到旗杆之下。旁观众人连连喝彩。
黄蓉以前只听过比武招亲这回事,认为只是江湖人的杜撰,没想到竟然真的遇见了,不禁又惊又喜,仔细看那少女,见她十七八岁年纪,亭亭玉立,虽然脸有风霜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娇美。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那少女脸上忽明忽暗。锦旗左侧地下插着一杆铁枪,右侧插着两枝镔铁短戟。
那少女和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点头,向众人作了一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山东人氏。路经贵地,一不求名,二不为利,只为寻访一位朋友……”说着伸掌向锦旗下的两件兵器一指,续道:“以及一位年少的故人。又因小女年已及笄,尚未许得婆家,她曾许下一愿,不望夫婿富贵,但愿是个武艺超群的好汉,因此斗胆比武招亲。凡年在二十岁上下,尚未娶亲,能胜得小女一拳一脚的,在下便将小女许配给他。如是山东、两浙人氏,就更好了。在下父女两人,自南至北,经历七路,只因成名的豪杰都已婚配,而少年英雄又不肯下顾,是以始终未得良缘。”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抱拳说道:“大兴府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好汉必多,在下行事荒唐,请各位多多包涵。” 他身材高壮,甚是魁梧,但背脊微驼,两鬓花白,满脸皱纹,神色间十分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丁。那少女穿着却光鲜得多。
穆易交代之后,等了一会,只听人群中一些混混贫嘴取笑,又对那少女品头论足,却没人敢下场动手。穆易抬头望望天,见铅云压空,北风呼啸,自言自语:“看来转眼就有一场大雪。唉,那日也是这样的天色……”转身拔起旗杆,正要把“比武招亲”的锦旗卷起,忽然人群中东西两边同时有人喝道:“且慢!”两个人同时跃进圈子。
众人一看,轰然大笑。原来东边进来的是个肥胖老者,满脸浓髯,胡子大半斑白,年纪少说也有五十来岁。西边来的更是好笑,竟是个光头和尚,那胖子对众人喝道:“笑什么?他比武招亲,我尚未娶妻,难道我比不得?”那和尚嬉皮笑脸地说:“老公公,你就算胜了,这花一般的闺女,叫她一过门就做寡妇么?”那胖子怒道:“那你来干什么?”和尚说:“得了这样美貌的娘子,和尚马上还俗。”众人更轰然大笑。
黄蓉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好笑啊,当真好笑!”她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在朔风中飘荡开来,让人听了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待看到黄蓉和小龙女时,全都怔住。肥胖老者和和尚一见两人这等绝世容姿,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比武招亲?都不禁看得呆了。和尚喃喃道:“佛说色身不过臭皮囊。唉,见了她们,我才知此言大谬,错之极矣!唉,可惜,可惜!”说着连连摇头叹息。
那胖子色迷迷地盯着两人,恬不知耻地问道:“二位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黄蓉似是不以为忤,笑吟吟地说:“没有。”
那胖子闻言大喜,又问:“那姑娘觉得我怎么样?”
黄蓉掩口笑道:“先生除了老了点儿、胖了点儿、邋遢了点儿之外,倒也看得过眼。”
和尚见那胖子和黄蓉说说笑笑,顿时怒不可遏,喝道:“老匹夫,休得对姑娘无礼!”
黄蓉笑说:“这位和尚师父的六根似乎有些不清净哪。”
和尚摸摸光头,笑道:“我本来就没想着当和尚,赶明儿就去还俗。”
那胖子早就对和尚恨之入骨,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喝道:“秃驴找死!”呼地一拳向和尚打去。和尚侧头避开,立刻还了一拳。
黄蓉见那和尚使的是少林罗汉拳,胖子使的是五行拳,都是外门功夫。和尚纵高伏低,身手敏捷。那胖子年纪虽老,却拳脚沉雄,招招劲猛。斗到分际,和尚猱身直进,砰砰砰,在胖子腰里连捶三拳。那胖子连哼三声,忍痛不避,右拳高举,有如巨锤般捶了下来,砸在和尚的光头上。和尚抵受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黄蓉笑容满面,大声叫好,说道:“好一招‘拳打光头’!和尚也别气馁,赶快起来再上。”
和尚丢了脸面,又羞又怒,猛然从僧袍中抽出一柄戒刀,挥刀向胖子小腿劈去。
众人高声起哄大叫。黄蓉笑着对小龙女说:“龙姐姐,你看这老胖子恶斗小和尚,当真有趣,嘻嘻。”小龙女见她胡闹,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
那胖子跳起避开,伸手从腰里一抽,登时铁鞭在手,原来两人身上都暗藏兵刃。转眼间刀来鞭往,乒乓作声,杀得好不热闹。众人嘴里叫好,脚下不断后退,只怕兵器不长眼,误伤了自己。
穆易忽然走到两人身旁,朗声说:“两位住手。这里是京师之地,不可抡刀动枪。”那两人杀得性起,充耳不闻。穆易忽地欺身而进,飞脚把和尚手中的戒刀踢飞,顺手抓住了铁鞭鞭头,一扯一夺,那胖子拿捏不住,只得松手。穆易将铁鞭重重摔在地上。和尚与胖子满面羞惭,无地自容,不敢多话,各自拾起兵刃,钻入人群而去。众人轰然大笑,议论纷纷,嘲笑落荒而逃的两人不自量力、癞□□想吃天鹅肉。
黄蓉瞪了穆易一眼,说道:“多管闲事。”穆易的目光在黄蓉和小龙女脸上一扫而过,转身回到场中,又要拔起旗杆。
忽听得鸾铃响动,数十名健仆拥着一个少年公子驰马而来。那公子见了“比武招亲”的锦旗,向那少女打量了几眼,微微一笑,下马走进人群,问那少女:“比武招亲的可是这位姑娘么?”那少女转过头去,并不答话。
穆易上前抱拳道:“在下姓穆,公子爷有何见教?”
那公子说:“比武招亲的规矩怎样?”穆易说了一遍。那公子道:“我来试试。”
穆易见这公子容貌俊美,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华贵,抱拳陪笑道:“公子爷取笑了。”
那公子说:“怎见得?”
穆易道:“小人父女是江湖草莽,怎敢与公子爷放对?再说这不是寻常的赌胜较艺,我们志在寻人,又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请公子爷见谅。”
那公子望了红衣少女一眼,道:“你们比武招亲已有几日了?”
穆易道:“经历七路,已有大半年了。”
那公子奇道:“难道竟没人胜得了姑娘?这个我却不信了。”
穆易微微一笑,说道:“想来武艺高强之人,不是已婚,就是不屑跟小女动手。”
那公子叫道:“来来来!我来试试。”缓步走到场中。
穆易见他人品秀雅,丰神隽朗,知道他非富即贵,不愿招惹麻烦,说道:“小人父女是山野草莽之人,不敢跟公子爷过招。咱们就此别过。”
那公子笑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你放心,我不打伤打痛你的姑娘便是。”转头对那少女笑说:“姑娘只消打到我一拳,便算是你赢了,好不好?”
那少女道:“比武过招,胜负自须公平。”
人圈中有人喊叫起来:“快动手吧。早打早成亲,早抱胖娃娃!”众人都轰笑起来。
那少女皱起眉头,含嗔不语,脱下披风,向那公子道一万福。
那公子还了一礼,笑道:“姑娘请。”
穆易心道:“这公子爷娇生惯养,岂能真有什么武功?尽快将他打发了,我们这就出城,免得多生是非。”说道:“那么公子请宽了长衣。”
那公子微笑道:“不用了。”
那少女道:“公子请。”
那公子衣袖轻抖,人向右转,左手衣袖突从身后向少女肩头拂去。那少女见他出手不凡,微微一惊,俯身前蹿,已从袖底钻过。哪知这公子招数好快,她刚从袖底钻出,他右手衣袖已势挟劲风,迎面扑到,这一下叫她身前有袖,头顶有袖,双袖夹击,再难避过。那少女左足一点,身子似箭离弦,倏地向后跃出,这一下变招救急,身手敏捷。
那公子叫了声:“好!”踏步进招,不待她双足落地,跟着又挥袖抖去。那少女在空中扭转身子,左脚飞出,径踢对方鼻梁,以攻为守。那公子只得向右跃开,两人同时落地。那公子这三招攻得快速异常,而那少女三下闪避也十分灵动,各自心中佩服。那少女又出手进招。两人斗到急处,只见那公子满场游走,身上锦袍灿然生光;那少女进退趋避,红衫绛裙,似乎化作了一团红云。
正在这时,忽然北方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响,须臾就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快如闪电,那马上坐着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浓眉大眼,胸宽腰挺,甚是健壮。他身穿貂裘皮袄,头戴皮帽,穿着打扮不似中土人物。那少年见前方聚集着一群人,不知在干什么,忙勒紧马缰,下马上前观看,挤进人群中,却见一位锦衣公子正和一位红衫少女斗得正紧。他见两人武艺不凡,张大了嘴巴,看得兴高采烈,忽见那公子的长袖给那少女伸手抓住,两下挣夺,嗤的一声,扯下了半截。那少女向旁跃开,把半截袖子往空中一扬。
穆易叫道:“公子爷,我们得罪了。”转头对女儿道:“这就走吧!”
那公子脸色一沉,喝道:“可没分了胜败!”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步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只见那公子内里穿着湖绿缎子的中衣,腰里束着一根葱绿汗巾,更衬得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他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这一下可显了真实功夫,一股凌厉劲急的掌风将那少女的衣带震得飘了起来。这一来,穆易和那少女都是一惊,均想:“瞧不出这相貌秀雅之人,功夫竟如此狠辣!”
那公子再不相让,掌风呼呼,打得兴发,那少女再也欺不到他身旁三尺以内。
黄蓉初时见两人斗得旗鼓相当,觉得有趣,这时见那公子大占上风,倒觉得趣味索然,没什么看头了。
穆易忽然叫道:“念儿,不用比了,公子爷比你强得多。”心想:“这少年武功了得,自不是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待会问明他家世,只消不是金国官府人家,便结了这门亲事,我孩儿终身有托。”连声呼叫,要二人罢斗。
但两人斗得正急,一时哪里歇得了手?那公子心想:“这时我要伤你,易如反掌,不过有点舍不得。”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吃惊向外力挣。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旁观众人又喝彩,又喧闹,乱成一片。
那少女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喝道:“快放开我!”
那公子笑道:“你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
那少女恨他轻薄,用力一挣,但给他紧紧搂住了,却哪里挣扎得脱?
穆易抢上前来,说道:“公子胜了,请放下小女吧!”
那公子哈哈一笑,仍是不放。
那少女急了,飞脚向他太阳穴踢去。那公子右臂松脱,举手挡架,反腕钩出,又已拿住了她踢过来的右脚。他这擒拿功夫竟得心应手,擒腕得腕,拿足得足。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怀抱,坐在地下,羞怒低头,摸着白布袜子。
那公子哈哈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旁观的混混无赖哪有不乘机凑趣之理,齐声大叫:“好香啊!”
穆易问道:“请教尊姓大名?”
那公子笑道:“不必说了吧!”转身披上锦袍,向那红衣少女望了一眼,把绣鞋放入怀里。
便在这时,一阵风紧,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许多闲人叫了起来:“下雪了,下雪了!”
穆易道:“我们住在西大街高升客栈,这就一起去谈谈吧。”
那公子道:“谈什么?下雪了,我赶着回家。”
穆易愕然变色,道:“你既胜了小女,我有言在先,自然将女儿许配给你。终身大事,岂能儿戏?”
那公子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在拳脚上玩玩,倒也有趣。招亲嘛,哈哈,可多谢了!”
穆易气得脸色惨白,指着他道:“你……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