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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余欢·三十一 ...

  •   当眼前事物恢复清晰时薛洋已经回到了金麟台,灵力的巨大损耗让他止不住的双腿发软,索性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随意打量起来。那张传送符是苏涉给他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现在再看这屋子的布局,就是金光瑶的密室没跑了,真是省的他去找,只要等晚上人回来就成。
      薛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歪在椅子里,低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孩子,右手在她背后简单划了几下,原本安静的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薛洋连忙轻轻拍了几下,小心地晃了晃,哄她继续睡觉。
      这还是往年和金光瑶同住时,看金光瑶对木头用过,因而记在了心里。小孩子脆弱,过大的声响都会吓到他们,这么个法子可以让孩子在睡觉时听不到那些动静。那时薛洋还有心思跟金光瑶打趣,说这招不错,若是以后木头碍着你和那姓聂的胡搞瞎搞,你就用这个让他听不见,免得落下什么心理阴影。
      这时候再想起这些来还是觉得有意思,薛洋靠在椅背上亲了亲婴孩胖乎乎的小手,静默地看着。他们的事太复杂,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这孩子连听都不该听。所以那时晓星尘刚一踹门进来他就用那个法子隔了她的五感,让她熟睡。
      所有过往都是他们这些人之间的纠缠,是对是错都轮不到这孩子。
      薛洋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懒洋洋地缩在那里。刚刚那阵争吵过于耗费心神,身体一旦放松下来方才觉得累。只是还没等他从那疲惫中缓过神来,便听到吱呀一声,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停在不是很远的地方,接着就是桌椅被拉开的滋啦声和说话声。薛洋听出其中一个人是金光瑶,另一个则很耳生。

      “怎么突然这么急着找我?”金光瑶挽起袖子倒了一杯茶推给对面的人,眉眼温柔含笑。
      莫玄羽握着茶杯心神不宁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不安,手颤抖着将茶水送到唇边呷了一口,连被烫到都浑然不觉。他的头低低地垂着,仅从睫毛下面偷偷看着金光瑶,温顺的有些怯懦。
      “怎么了?”金光瑶笑着又问了一遍。
      “我,我,结丹成功了。”莫玄羽呐呐到,声音轻细。
      “这不是很好吗?怎么不早些说?不然我一定叫人替你打把佩剑。”金光瑶拍拍他的肩,心中也有了些身为兄长的欣喜。“现在是来不及了,等下跟我去见兄长,之后去珍宝阁挑几件喜欢的仙器。”
      “阿瑶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莫玄羽忽然道,“结丹那么晚,资质也平平。”
      金光瑶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别这么说,你还小啊。”
      “但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你和我那时怎么能一样?”金光瑶微笑着摇摇头,“那时候打仗,人人自危。现在这和平的日子,怎么能比?你看怀桑结丹比你晚,还每天都被他大哥教训,不照样快活么?快别多想了。”
      莫玄羽咬紧下唇,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不一样,都不一样。聂怀桑是宗主,而自己不过是个闲散的少爷,怎么能一样?他原本以为金光瑶和他是一样的,私生子的身份在这金麟台上尴尬非常,因而难免生出些同病相怜的依赖。
      他想既然金光瑶那么优秀,那么说不定自己也能做到。于是便以金光瑶为目标,怀抱着懵懂的好感和钦佩默默向前走着。但是,不行。金光瑶远比他优秀。他走的那么费力却只能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无论如何追赶都跟不上,三年来怀揣着惶恐、困惑、不安和无力,茫然地在路上走着,却连方向都找不到。
      他很害怕,因为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就只能到这了。莫名的压力压在肩上让他喘不过气,外人会怎么说?兄长会怎么说?娘亲会怎么说?莫家人会怎么说?金光瑶会怎么说?他自己又真能毫不在乎么?一千多个日夜,时刻像在悬崖边上一样,每天都在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可光是这样就已经很吃力了。他想努力去抓住一些什么,可是,可是什么都没有。
      金光瑶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得十分担心,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却不想莫玄羽瞬间就哭了,眼泪簌簌接连而落,抽噎的整个人都在抖。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
      那般绝望的语气听的人心惊肉跳,仿佛将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玄羽,你是我弟弟,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金光瑶柔声安慰道。
      “你不懂,你不懂。”莫玄羽哭着哭着忽然笑出了声,抱着头将自己紧紧埋在膝间,身子不停哆嗦着,一会哭一会笑。
      哪种喜欢?我都不知道对你是哪种喜欢。兄弟之情,倾慕之情,抑或……相思之苦?罢了罢了,从来都只是一厢情愿,哪种感情有差别吗?
      不行的,不行的,我做不到,我好害怕。
      莫玄羽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金光瑶,黝黑的眼睛浸在泪水之中宛如黑曜石一般,眼神却是混乱疯狂。金光瑶被看的头皮发麻,感受到了一丝危险,下意识将手摁在腰间恨生上。但莫玄羽只是看了一阵,满面泪痕地笑着摇摇头,起身走了。
      都是假的,这些年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努力得不到回报,感情得不到回应。全都是假的。但这些虚假之中,我对你的喜欢却是真的。

      金光瑶看着他走不由得松了口气,抬手将额上冷汗擦去,心里只觉他今日十分奇怪。只是还没等他彻底放松下来,就被屋中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说小矮子,快把老子放出去。”
      金光瑶走到平日整理仪容的落地铜镜之前将手放在上面,片刻之后,原本坚硬的镜面却如水般将他的手吞了进去。金光瑶伸手一扯,拉着薛洋的袖子把人拽了出来,刚一看到那张笑嘻嘻的脸就止不住地心累。
      “成美,又闯祸了?”
      “闭嘴!当着孩子的面不准这么叫我。”薛洋咬牙切齿道。
      金光瑶欲言又止地看了他怀中抱着的婴儿一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薛洋留在房内匆匆而去。薛洋摸不透他要做什么,便把孩子放床上自己在这房间里乱转起来。
      四处门窗都贴着大红的囍字。那边更衣的架上摆着一套上等锦缎缝制的艳红袍子,样式简单,但做工却精致。薛洋凑近一看发现那袍子上用金丝绣满暗纹,华丽非常。而袍服胸前则用颜色更为明亮的金线绣着朵金星雪浪。袍子外面罩着层红色的薄纱,将贵气奢华暗藏在内,却又若隐若现叫人遐想。与这袍子配套的鎏金簪冠放在梳妆台上,细致的雕工让上面刻着的兽头栩栩如生,华贵而不失威严。一条长长的束发锦带整齐的叠着压在簪冠之下,同样也是艳红之色。
      薛洋算了算日子,三年丧期已满,自己这次回来正好撞上这大婚的日子。真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他正在想着,那边金光瑶领着个孩子又回来了,一进来就关门落下层层禁制,显得特别神秘。薛洋的目光落在那小孩身上,不用金光瑶说话便什么知道了。在那张尚且稚嫩五官都未长开的包子脸上,他看出了宋子琛的模样,只是那规矩严肃的冷淡面孔上,一双黑亮的眸子却透着不服输的傲气,显出几分完全不符的桀骜。
      这是他的孩子。
      “师父?”那男孩扯了扯金光瑶的衣角,眉头微皱似是不解。
      “阿霖不是吵着想要爹爹吗?诺,那就是。”金光瑶半蹲着跟他说话,手贴在他背上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薛洋站在原地看着那男孩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走,三岁大的孩子也没有很高,小手挥着实在可爱。他低下头,看着那双和他很像的眼睛,简直要被其中的光亮灼伤。
      “他们都说你是坏人,真的么?”男孩仰着头,费力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那么一张包子脸做这表情实在太逗,但他却笑不出来。
      “是啊,我是个特别特别坏的人。”薛洋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轻佻。“怎么样?怕了吗?”
      男孩摇摇头,忽然往前一扑抱住他的小腿,“大坏蛋,抓到你了,不准走。”
      薛洋怔怔地看着他的发心半晌,忽然弯腰将他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男孩微弱挣扎了几下后便死死抱住他的脖子,将通红的脸埋在他怀中,呜呜咽咽哭的直打嗝。薛洋心里也是不好受,努力克制自己想跟着流泪冲动,脸颊贴着脸颊,慢慢蹭着小心安慰。
      金光瑶看他俩这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样忍不住做出非常难过的表情,开口道,“阿霖真是有了爹爹忘了师父,师父很伤心哦。”
      “……”薛洋一点都没遮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金光瑶无所谓地笑了笑,耸耸肩走到床前将那已经醒来的婴孩抱起,逗着她玩。逗弄了一阵见那边两人平静了许多,这才开口道,“你那字条写的模糊,我早就想问了,这孩子谁的?男孩女孩?”
      “这我闺女。怎么?你有意见?”
      “我知道是你的,但我是问这孩子的父亲是……”
      “晓星尘。”
      “哈?”金光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等薛洋不耐烦地重复第二遍时手一抖差点把孩子给摔了。
      “你?你这几年都??晓星尘??等等??”金光瑶彻底乱了,等他想明白之后再看薛洋那一脸的无所谓,真心觉着他脑子可能有病,和仇人一起生活就算了,还生了这么大一孩子,正常人反正做不出这事。但看薛洋做的那些事也知道不能拿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继续抱着孩子晃,想这可当真是孽缘一桩。
      这时薛洋怀中的男孩却忽然开口道,“晓星尘……是我的父亲吗?”
      薛洋哽了一下,对上金光瑶幸灾乐祸的眼神无声地冲他骂了一句,僵硬地回答道,“不是。晓星尘是陶陶的父亲。但陶陶是你妹妹。”
      “啊?”男孩年纪尚小,这等复杂的关系听起来简直理解不能,呆愣片刻后开口问道,“那我的父亲是,是谁?师父说他给我留了一块玉佩,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啊啊啊啊啊爹爹,爹爹别掐了,疼!!”
      “你父亲呢,是个混蛋。你长得和他很像,但可别和他一样也是个混蛋。”薛洋口中说的无比严肃,揉捏男孩脸颊的手却没停,“小木头呀,爹爹我和你说,小小年纪别总板着脸,跟你父亲似得,难看死了。”
      薛霖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捏红的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实在可怜。薛洋用袖子给他擦干净,对着那张脸失神片刻,低声道,“以后好好照顾妹妹。”
      这话说的再正常不过,但孩子的心都是极其敏锐的,薛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这话中藏着的失落和难过,还有他最不喜欢的分别意味。
      “为什么?”
      薛洋微微一怔,随即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开口道,“因为我是坏人呀。”
      “可,可你也是我爹爹啊!”男孩撑在他肩上激动地大声说着。
      “我是坏人,他们说的没错。今后还是好好跟着……你师父,别再想着我了。”薛洋垂着眼睛将他放回地上,任薛霖如何摇晃衣角哭泣不止也不肯再说话。
      金光瑶无奈上前,抱着一个拖着一个解开所下禁制推门而出,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为了避人耳目,薛洋窝在金光瑶密室一声不出,直到入夜熄灯才重新出来,吃了几口饭食便像以往那样睡在金光瑶床上。
      金光瑶心中好奇这三年薛洋是怎么和晓星尘搅在一起的,但看他面色不善决定还是不要八卦的好。只说陶陶要留在金家给江厌离照顾,因为他实在没法和聂明玦解释好好的怎么薛霖就多了个妹妹。他和苏涉还有薛洋的联系绝对不能暴露,不然只怕会再生事端。
      威胁到自身的事情,金光瑶不会为他冒险。现在这样便已是仁至义尽。薛洋心中也清楚,因而只是应了一声,闭着眼睛不再开口。金光瑶见他这样也只好停住话头,安静睡觉。只是心中却想那孩子的名字还不知道,只怕又要自己来取。
      他们二人各怀心思,睡的都不太踏实。这一夜凑合着,醒醒睡睡了几阵,天刚亮就都起来了。
      金光瑶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衣架前,抬手轻触那件喜袍,目光温柔地看了一阵便去洗漱。薛洋打了个哈欠倚在床头懒懒地看他忙活,只在他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一盒朱砂时忍不住开口道,“还点?”
      “过去之后才不用点,不过你也知道为了回金家我付出什么代价,这个身份舍不掉。”
      薛洋耸耸肩,表示理解。随即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抢过笔,左手四指顺着脸颊摸了一把滑到下颌将他的头抬起,嘻嘻笑道,“我来吧。”
      金光瑶也不反对,任那笔尖在额上留下一个微凉的印子。薛洋看了半晌觉得还是不够喜庆,可巧有侍女在外间询问金光瑶是否起了。他附在金光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挤眉弄眼的要他照着做。金光瑶不知他要干什么,可还是像他说的那样,问那侍女讨了一盒胭脂来,递到他手中。
      淡红的脂膏沾了水化在掌心,薛洋取了根新的毛笔,沾了那液体要他闭上双眼。温热的触感在眼皮上划过,待金光瑶再睁开眼睛时,眼角便多了一抹嫣红。
      “这才像样子。”薛洋扔了笔洗干净手上东西,拿起金光瑶昨夜为他准备的乾坤袋趁着人都未起悄悄地走了。
      却不想刚出兰陵就在城门口撞上了熟人。
      莫玄羽背着个小包袱站在那望着金麟台方向出神,连薛洋走到面前都没看到。薛洋屈起拇指和中指照着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这才让他的眼神重新聚焦。
      “你不是应该在那边等着送亲吗?”薛洋问道。
      “不了。我要回家。再见。”莫玄羽笑笑,低声向他道别。
      薛洋心中直道奇怪,却忽然觉得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他的面。他甩甩头将这念头抛到脑后,又看了那单薄瘦削的背影一眼,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有时候说了再见,就是真的再也不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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