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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被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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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儿见自家门前围了一群人,俱作小厮打扮,有两个看着眼熟,是她在后头张大户家见过的。
第一反应是赶紧躲起来,躲得远远的,免受无妄之灾。
但转瞬一想,里头有她亲爹在呢,她要不在,他还不得被那毒妇吃了?
直待挤开人群,见了屋内情形,她再不说母老虎吃了她爹了。因为此时的潘金莲正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
只见临街那扇门被踹开,他们住了半年的屋子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衣裳被褥散落一地,尤其潘金莲爱作命/根子那两块杭州丝绸的汗巾子,正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迎儿顺着那只狠踩命/根子的绣花鞋往上,见到个五十来岁的富贵妇人,身上绣花的绛红色丝绸衣裳,头上插了好几根金簪子,闪闪发光……迎儿喜欢极了。
可惜她的人却不讨喜,见迎儿盯着自己瞧,直接“呸”一口唾沫沁到迎儿面上,骂道:“小王八秧子看什么看?你老子是个没卵蛋的绿毛龟,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迎儿被她气势镇住,吓得低了头去,躲到一边,自己抹去脸上吐沫,心内刚想暗戳戳的回敬她祖宗十八代,却突然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
“迎儿乖,先到外头玩玩,待会儿饭好了爹去唤你。”
若是以前,武迎儿真就被她爹支走了,但现在开了心窍的她,明显听得出话里头的无奈,这种乱糟糟的情况,自不敢轻易离开去。
只过去搀着他胳膊,小声劝道:“爹先回房歇着去吧,病还未好全哩!”
武大不肯,只在两屋中间的隔间板子旁杵着,似乎是有意拦着这些人进去……在保护里头的人。
里头那人自然就是潘金莲了,迎儿突然又恼火起来。俺的亲爹啊!那毒妇你保护她做甚?
“大娘,是俺……俺……”武大结巴半日说不出句完整话来。
那婆子愈发恼了,骂道:“闭嘴!没让你说话,老婆背着你偷奸半年了,你且瞧瞧自己裤/裆里头,可还是个男子汉?”
说罢不再理他,又对着里间骂道:“死小婬妇,个没男人就活不了的货!有胆子与那老不死的滚被窝,就没胆子滚出来?!还不快给老娘滚出来!老娘今日不扒下你这身贱/人皮子,老娘……”
说着就深深的喘了两口气,显然年纪不轻了。
迎儿突然反应过来,这妇人,怕不就是后头张大户他老婆?
那她现在闹上门来……是发现二人奸情了?要知道,当年又丑又穷的武大郎能娶得到潘金莲,可全是拜她所“赐”了。
为了防止张大户与潘金莲厮混,才打发一副嫁妆将这狐狸精送走了,才半年功夫呢,老头暗地里又与她深恶痛绝的“狐狸精”勾搭上了……她心内气恼,可想而知了。
当然,中老年妇女的骂街能力是不容小觑的:“小婬妇,有本事勾汉子你没本事出来可是?你使这绿毛龟挡在外头做甚?”
骂着还将食指戳到武大郎额头上来——可见这汉子有多矮了!
迎儿见此,晓得今日是无法善了了,不动声色的将武大拉开一截儿,千万别被殃及池鱼。
反正偷汉的是她,得了好处吃香喝辣的也是她,事发了是死是活也该由她各人承受……当然,在迎儿看来,最好是让她被张大户老婆弄死才好哩,以绝后患。
然而,她爹可不这么想。
只见武大“噗通”一声跪下,朝着余氏猛磕了几个头,求道:“还请娘子看在……看在……俺,俺面上,她再不好,也是俺正头娘子,俺会好生说她……”
“啊呸!武大郎你当绿毛龟还当上瘾了不成?她要晓得还是你正头娘子,就不会背着你偷人了!可怜我家那老猪狗,自被她掏空了身子,落下腰酸背痛、耳聋掉泪的毛病不说,撒泡尿都滴滴答答……”可能是顾忌着面子问题,余下未再多说。
那可不是,六十开外的年纪了,本就腰间无力,肝肾不足,从胡僧那里买了狼虎药来吃,日日被潘金莲掏……就是铁打的年轻人也不一定耐得住。
迎儿可不管她如何骂潘金莲,只怕武大遭殃,看张家那几个小厮已经虎视眈眈要扑上来了,迎儿只顾着拉武大。
可武大平日看着懦弱,这时候却一反常态的坚持,甭管迎儿如何拉扯,就是不肯起身。
迎儿无法,只得朝着里头喊:“娘啊,你要有何话就出来与大娘说清楚,俺爹,俺爹身上风寒还未好呢!”
……
里头寂静无声。
余氏见此,愈发嗤笑一声,脚下用劲碾了碾那两方汗巾子,骂道:“瞧瞧,那老猪狗,平日让他打对金耳环来给俺戴戴,他俱是推三阻四,现对你这小婬妇倒是恨不得掏心掏肺,二两银子的杭州丝绸也巴巴的买给你!”
想着愈发恨了,又朝那汗巾子上吐了口唾沫。
后头众人不敢劝,只由着她将狗男女骂了个够。
直到她口也骂干了,嗓子眼儿似冒烟般难受,才慢慢住了嘴。迎儿见此,想到这几日得钱的“诀窍”无非就是“奉承”两字,忙亲自提过一壶茶水,拿干净的瓷碗倒了一碗双手奉上:“大娘消消气,先吃碗茶来。”
余氏见她平素也不作妖,还是婬妇潘金莲施虐的对象,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遂就顺坡下驴接过去吃了两口。
待温温的茶水下肚,心头火也消了些,语重心长道:“小丫头,去将你爹扶起来,今日这事,与你们无干。”
迎儿点头不迭,恨不得挨着她爹耳朵吼一声,让他清醒清醒:爹啊!你可省省心吧,人家肯对你既往不咎就算好的了,做甚还要硬凑上来?
终于死拉活拽硬将武大扶起来。
“小婬妇!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若非胡太医昨日与我说实话,我还道那老猪狗是癃病犯了,原是你造的孽!”
原是那日,为着给武大郎看病之事,潘金莲不耐烦与他药钱,还同他吵了一架。胡太医记恨在心,昨日去张家瞧病问过老头,晓得那几样毛病的由来,趁机就同余氏告发了。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一场大闹。
金莲在里头恨得银牙直咬,不恨胡太医多嘴,只恨武家父女两个多事,若非他们请了他来,节外生枝,哪有这场风波……却忘了外头愿意替她拦着张家人的,也只有他们。
气过这头,就附耳对着屋内另一人小声道:“贼杀的强盗,奴好苦的命哟!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那人被她哭得动了恻隐之心,鼓足了勇气,颤巍着肥胖身躯,慢慢来到了隔间门口。
外头诸人被唬了一跳,原以为里头只有金莲一人呢,骂半日了不出声,却是还有个活人在里头。
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正主张大户。先前张家人在外头砸门时候,金莲预感不妙,就塞了几个大钱,使人去后头请了他来。
“嚯!个老猪狗!俺还道你病得起不了身了,原是还有胆气来偷人!老娘今日非撕了你不可!”说着一跳而上,想要去扑老头子。
情急之下,“求生欲”激发了张大户的潜能,居然侧过身子去,堪堪避过了老婆子的恶狗扑食,朝着武家后门奔过去,夺命而逃。
待扑空了的余氏再爬起来,也顾不上与金莲吵骂了,朝着外头的老头子追过去,两个五六十的老人家了,就在后头院子里厮打起来。
不过基本上是老婆子在打,老头子只有边躲边嗷嗷叫的份……场面好不热闹,个个伸头探脑看得起劲。
这张家家财丰厚,但却没个一男半女,与族里兄弟关系不睦,偌大副家业,可谓后继无人了。人人都乐于看这热闹,若能再得点便宜占占,那更是乐见其闹了。
果然,才几息的功夫,余氏从老头子头上扯下来的簪子,腰间拽掉的坠子,怀里抖落出来的钱袋子,甚至他脚底下蹬着的缎面鞋……全都被人捡走了!
迎儿一面将捡来的坠子火速塞怀里,一面咧嘴笑。
心内大呼痛快,这糟老头子,让他给她爹戴绿帽!让他打她爹!哼!就让他心疼死!
只是,这暗戳戳的腹诽才没多久呢,她脑袋又疼起来,似针扎一般,“啾”“啾”“啾”一声声的,她忙收住对张家祖宗十九代的问候,在心内“呸”了两声,暂停难听话,只恨不得再念两句“阿弥陀佛”了……痛才止住。
从来喜欢心里暗戳戳骂人的武迎儿,现在连这最简单最容易满足的“乐趣”也没了,她觉着人生很绝望!
苍天呐!她这是撞了什么邪,着了何方魔,就连心里骂声娘都不行了……定是潘金莲那毒妇给她施了魔障之术,迎儿“笃定”的想。
老两口打累了,终于躺地上气喘吁吁,尤其张大户累成了条死狗,舌头掉出来半截儿就缩不回去了。
余氏斜着眼睛看见,重重“哼”了声,也不与他请大夫,只对着武家三口道:“老娘限你们三日,将你们那两样破铜烂铁从俺张家搬出去,否则到时候连人带锅给你们甩出去!”
于是,整条紫石街都晓得,武家被张家撵出门了。
接下来几日,武迎儿再没工夫瞎想潘金莲给她下了什么蛊了。